我其一 云和影

    “你的罪……”龙行云听得那叫个云里雾里，但她现在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只要一闭眼就会联想到要是自己被发现了，装在培养皿里被开膛破腹的人就会是自己，极端的恐惧让她声若游丝，颤抖不已。

    “你就不好奇被掏空内脏的人怎么还能活着吗？”无定的话点醒了龙行云，她猛地抬头，面前那个在培养皿内挣扎的孩子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还睁着，兀自盯着龙行云。

    龙行云强压着内心的恐惧，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镇定，无定说的对，人不可能失去了内脏还活着，况且这液体里一点血液也不存在，这孩子的面色还跟常人一样红润，这不科学。

    龙行云努力驱动自己已经吓瘫软的身体往培养皿上凑，此时她才发现那个孩子的眼睛虽有神采，却没有自己的光影流转，眼中的高光完全是被灯照出来的，眼神也空洞的可怕，那刚才的那般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的话，就向前走，去7号。”无定的声音适时响起，指引龙行云去另一个实验室。

    “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指示走？”龙行云正在沉思，突然听到无定的话，心中鬼火直冒，这个逼人一直在跟自己打谜语，带自己看了这种人间地狱般的器官工厂还要指示自己干这干那？逆反心理一起来，就难以下去。

    龙行云在心里自嘲了一下，她跟她那古板的老子果然是亲生父女，下意识的反应都一个样。

    “你要是想，也可以自己选择。”无定并没有强制要求龙行云的行动路线，这倒是让她出乎意料了。

    “哼，你要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我不就是你的提线木偶吗？我才不。”龙行云察觉出了里面的不对劲，无定让她从8号往前看绝对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无定在有意保护自己，可这让龙行云的惊惧里更加。

    8号都这么可怕了，那1号究竟藏着什么啊。

    龙行云这么想着，脚步晃悠悠地按照无定的指示路过一个又一个装着器官或解剖人的培养皿，刚才看到的小孩还算是好的，这里还有各种半拉人，腰斩的，从中劈开的，大脑和肌rou骨骼筋络的横截面看得清清楚楚，让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凉。

    龙行云越看越触目惊心，其中的诡异奇怪之处也慢慢想通了，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体组织都没有血液？”

    “你要的答案就在前面。”无定还是不直说，她想让龙行云亲眼看。

    “算了，我就知道。”龙行云叹了口气，这死丫头不会这么容易就摆出底牌的，她走了快十分钟才走出这迷宫一样的培养皿，一道宽约四米的滑轨铁门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看来这就是通往7号实验室的门了，这里面跟医院一样都是连通的啊。

    龙行云再次用指纹解锁了面前的门锁，大门缓缓打开，和凄清冷寂的8号实验室不同，这里有几个工作人员，他们看到龙行云后并不惊讶，反倒是高高兴兴地上前跟她打了招呼。

    “小刘你怎么来了？内层最近不是不加班了吗？”一个身穿生化防护服的男人推着小车走上前问道。

    “就来看看我之前做的实验体怎么样了。”龙行云看到这里居然有人，心中大惊，但无定叫她不用慌乱，按照她说的话来说就行。

    “啊，运作的还行，你可真厉害，1型糖尿病都能做出来。”那人的声音里满是崇拜，随后又有些失落：“要是我也能完成我的课题，博士会不会也把我升到内层呢……哎……”

    “张哥别妄自菲薄，我从以前就只钻研这么一个课题，都是笨功夫。”龙行云面上是笑的，背后却流下了紧张的汗，这段对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出1型糖尿病啊？这可是基因病啊。

    “嗐，算了算了，不提了，那臭玩意还在房间里呢，你戴个口罩去，那味道太冲鼻子了。”说着男人就从小推车里拿出一个口罩递给了龙行云。

    “多谢了，早点休息啊。”龙行云接过口罩戴了起来，口罩给了她一点安全感，她依照无定的指示双手揣在白大褂兜里，慢悠悠地向前走。

    这里的布局和8号完全不一样，龙行云怎么看怎么眼熟，可又说不上哪里眼熟，她怀揣着疑问走过外间的休息间的走廊，推开门往里深入。

    “嗯？”门一打开，龙行云就满腹的疑问，这里还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狭小的铁门，龙行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这分明是监狱的布局啊。

    她转身看了看门的另一头，走廊上的人并没有注意她这边，各自倚着墙在闲聊，她便加快脚步走到一间铁门前，门牌上是一串她认不得的希腊单词，门上有个小窗，她伸手就拉开了小窗，往里看去。

    “卧槽！”这一看叫龙行云大惊失色，里面的人枯瘦如柴，皮肤苍白如雪，头发丝丝缕缕如同电视剧里的秃头老怪，眼窝凹陷，双目失焦，周身血管突起在皮肤表面，呈现出一种暗紫色的条状，关节处更有大块大块的淤青，活像是个从地狱里捞上来的痨鬼。

    “这……这究竟是什么？他们在虐待吗？”龙行云声音颤抖，死命克制自己的肢体，害怕被门外的人发现，她压低了声音问无定这究竟什么。

    “这应该是白血病的一种，常用的关节处已经出血，怕是晚期。”无定向龙行云介绍道。

    “白血病？怎么不去治？关起来是要让他等死吗？”龙行云恨得牙痒痒，恨不能立刻掰开这该死的铁门把人救出来。

    “你再仔细看看。”无定提醒龙行云不要激动，镇静下来。

    龙行云皱紧眉头往里仔细瞧，那个男人像是常年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坐在床边前后摇晃着身子，表情木然，眼神呆滞，全然不似饱受恶疾折磨的病人。

    “这……这怎么，有点像外面被解剖的人。”龙行云挪动身体自己变换角度，发现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的高光一样是死物。

    “看看旁边的房间吧。”无定没有多说，继续引导龙行云看下去。

    龙行云怀揣着巨大的好奇走到旁边的房间，拉开铁门，里面竟然是一个年轻的赤裸男人坐在床边，双颊饱满但双目无神精神萎靡，龙行云大为震惊，她重新折返到先前的房门口，要是她没看错的话，这两个人分明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状态。

    “双胞胎？”龙行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惨无人道的双胞胎人体实验，一方是健康的，另一方则是被迫生病。

    “不是，第二个人身上有针孔。”无定否认了龙行云的猜想，她接着说道：“是对照组。”

    “用人做实验还敢叫对照组？！”龙行云鬼火直冒，她快步拉开第三个房门，里面还是长着相同相貌的男人，这个男人精神状态明显比先前两个好太多，他甚至对龙行云开床的动作有反应。

    四目相对之时，龙行云从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阴狠的怨怼，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人是很脆弱的，在疾病面前不堪一击。”无定的声音响起：“绝症太多了，为了探明这些病症对人体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需要设置多个对照组，全程观察病程进展。”

    “放屁！治病就治病，折磨人算什么？”龙行云的牙磨得嘎吱作响，恨恨顶了无定一句，岂料正是她怒骂无定说的话让房内的男人眼前一亮。

    那男人腾一下从床上起身，快步走到门前，用狐疑又好奇地眼神打量着龙行云，龙行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耳边响起了无定的声音：“别害怕，她没有恶意。”

    男人听到了无定的声音，脸上竟绽放出了笑意，他点了点头，用自己退化了的声带嗯嗯啊啊了一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龙行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原以为无定这话是对她说的，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个男人明显认出了无定的声音，而且很开心，也就是说无定说的是真的，linear就是她的家，她跟这些实验体是同伴。

    想到这里，龙行云声带发紧，她沉默着走到下一个房间前，拉开窗户里面就飘出了一股甜腻腥臭的腐烂气味，令人闻之欲吐，一个下肢腐烂发黑的消瘦男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不仅是下肢，手指和股间的性器也都呈现出了腐烂的状态，透明的体液混合着烂掉的rou沁透了白色的床单。

    看来这就是这个小刘的杰作了，龙行云捏紧了拳头，一字一顿：“他们真的毫无人性。”

    “去6号吧，这里是普通疾病对照组。”无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就像是走流程一样催促龙行云继续往下走。

    “那里是什么地方，比这里还要发指吗？”龙行云虽然认不得希腊文写的病症名，却能大差不差看出这里被圈禁起来的人都得了各种常见的绝症。

    “烈性传染病对照组。”无定轻描淡写一句话让龙行云如坠冰窟。

    “无定……我问你，你是从第几号逃出来的……”龙行云已经能预见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了，她想起那个男人安心的反应，无定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里这么了解。

    “你往下看就知道了。”无定依旧不理会龙行云的问题，她让龙行云穿上全新的生化防护服走进6号实验室。

    6号实验室跟7号不同，所有面向走廊的墙壁都是透明的，连一点遮挡都没有，里面的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全身毛孔都在往外渗组织液的埃博拉，脸部五官都被病毒侵蚀殆尽的终末期梅毒，拉到浑身脱水形容枯槁的霍乱，还有许多龙行云压根认不出的恶性传染病。

    “这里可真是……毒窝……”里面触目惊心的景象让龙行云胃里翻涌，最让她愤怒的是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机械臂，有的是拿着注射器，有的则是持着手术刀，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活剜这些可怜人身上的血rou做研究样本。

    “这得害死多少人才能出成果……”龙行云一路看一路喃喃自语：“实验用的动物不行吗……不行，还是好残忍……”

    龙行云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心都要麻木了，她此刻觉得难怪那些研究员都跟没事人一样，天天看这种东西，不疯都算心理素质强的。

    “去5号吧。”无定沉默地听着龙行云的喃喃自语，适时地为她引路。

    龙行云脱下防护服消毒后进入了5号实验室，这里的画风突然转变，天花板和地面模拟着蓝天白云，两边的房间也是温馨的童话风格，但龙行云却觉得脊背生寒，她转头看向后面关上的厚重铁门。

    “这里关的，都是孩子吗？”龙行云咽了一下唾沫，那些成年的实验体就是这么来的？

    “算是，现在儿童也有很多恶性癌症。”无定算是同意了龙行云的说法。

    龙行云闭上了眼睛，她不敢伸头去看那些看似可爱的房间里究竟藏着什么触目惊心的惨剧。

    “那……你的孩子们，不会也……”龙行云知道无定有不止一个孩子，她想知道，无定的孩子是不是也被关在这里。

    “他们都夭折了。”无定的声音如死水一般，没有一点涟漪。

    “抱歉。”龙行云不敢再问了，心里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无定的小孩该不会就是承受了婴幼儿的人体实验过世的吧。

    “你不看看吗？”无定突然调转了话头，让龙行云去看看那些孩子。

    “啊？我……”龙行云刚想拒绝，转念想到自己是身背任务的，既然来了就要摒弃个人好恶，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于是她迈开沉重的步子随便拉开了一扇门上的小窗。

    只一眼，就让她如坠冰窟，龙行云哆哆嗦嗦地指着眼前的男童问道：“我没看错吧，我不是脸盲吧，这孩子怎么跟8号实验室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就是一样的。”无定肯定了她的说法。

    “克隆？是克隆？不对，linear才十年啊……”龙行云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烧空了，linear是杨司清和蔚晏君在十年前初创的，之前就算她俩再有钱也搞不来这么多人做实验啊，何况实验体里明显有中年人，这一切都说不通。

    “你还看4号吗？不看的话就去3号吧。”无定暗示了龙行云，这里实验室的编号意义，和成年组对应的3号也是烈性传染病研究，不过是看作用在小孩身上有什么变化。

    “我问你，linear能研发出这么多药就是用他们做的人体实验吧。”龙行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研发出这么多特效药的公司其后台背景之深，利益牵连之广绝不是自己一个小警察能撼动的。

    “嗯，这样最有效率。”无定话刚说完，龙行云就啐了一口。

    “妈的，你就甘心这样吗？”龙行云愤愤不平，但她随后又向无定道了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走吧，绕过后面的，直接去1号。”无定停顿了一下，她本来是想让龙行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一切惨剧，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行，听你的。”龙行云点了点头，然后问道：“3号和2号是研究什么的？”

    “3号一开始是大脑和神经，因为进度太慢被砍掉了大部分业务线，现在分隔出了三分之二的场地做辐射研究，2号是各类寄生虫和化学武器对人体的伤害。”无定介绍的倒是仔细，龙行云听得汗毛直立。

    “呵，倒是基本都涵盖了啊。”龙行云对辐射类疾病最好奇，也最恐惧，其次就是无定一句带过的化学武器，这公司的背景之深超出了她的想象。

    “只是市区园区的冰山一角罢了。”无定也哼了一声，似乎也是十分不满。

    “嗯？”龙行云的身体瞬间凝固住了，她愣了一下，冰山一角？市区园区？她看到的不过是最表面的？

    “那……1号呢？”龙行云跟着指示在复杂的道路里来回穿梭，走了好久才看到1号的大门。

    “是这里的起源。”无定话音刚落，龙行云面前的大门便缓缓打开了，伴随着涌来的寒气，蔚晏君的身影出现在了门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