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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黄了绿绿了又黄的树叶间过得飞快,起初的小半年最是难熬。 洗手台上的牙刷,碗柜里的水杯,落在橱里的衣服袜子,家里到处都是三井曾在这儿生活而落下的气息,花道躲都躲不开,甚至,连这房子都是当时那人张罗着给弄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好似刻上了三井的名字。他时常想着自己不去念那家伙,心里就会好受些,于是拼了命地干农活,替乡亲做工,可再怎么忙,对那人的回忆还是会猝不及防就扑上心头,心里缺了的那块儿,似乎用啥都堵不上。 可明明一开始逼着自己不去想三井,后来他却又开始刻刻念着那人。忙了一整天往炕上一倒,许多往事便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从前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三井老往城里跑,他俩相处的时间那么短,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可当他把俩人的点点滴滴细细回忆,却发现原来他们相处了那么久,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在被风吹过的金色麦浪里偷偷亲过嘴儿,他们在夜晚无人的河边低声喃语过情话,从前这村里给花道留下的尽是些苦难和折磨,后来三井莫名其妙闯了进来,于是田野间遍布了初恋的甜美滋味。可现在,现在这些通通都化成粉末消散在寒风中,只剩下酸涩和难堪,包裹着花道,叫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有时候他会打心底对三井生出绵绵恨意,花道一心一意爱着三井,尽管他们的开始带着不堪,可他也认定了三井就是自己的那颗星星,他们肯定能一辈子守着对方。谁曾想,自己掏心挖肺,对方却甫一开始就没把彼此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过。 有时候花道又忍不住自个儿在心里为三井开脱,那人和他在一起时确实面面俱到,他活了快二十年,除了母亲,就只有三井对他好,哪怕只是如泽北所说那不过是对宠物一般的喜欢,可那人为他做的事每一件都实实在在的,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对方确实处处为他着想。花道过去的人生那么清苦,那么单调,以至于三井的出现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如果说健司的出现给了花道继续生活的勇气和责任,那三井的存在便是让花道知道日子总有期盼。 但现在,一切又被摔得粉碎了。 那些繁复的理不出头的思绪就这么整天整天地充斥着花道的脑海,叫他哭,也叫他笑。 被这些情绪包裹着的花道总是心思反复,一会儿觉得自己再也逃不开三井编织的梦,一会儿又无比坚强对未来充满希冀。于是这时间对他来说也变得恍恍惚惚不再真切,有时他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又觉得时光仿佛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可花道到底是个柔软也坚强的男孩,时间慢慢帮他抹去些许伤口,他便顺势将自己包裹得更加坚硬,他娘还活着的时候同他说过,若一个人没经历过挫败,没经历过爱情,他就无法成长。当突地有一日,花道看着晨光铺满屋子,将健司毛发逐渐浓密的小脑袋晒得泛起微微金光,小娃子咧开嘴露出满口乳牙,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叫了句“花道”,他没由来地也跟着笑了,那时他想,自己大概就是经历了“成长”吧。 花道白天干活时就把健司一个人关在房里,在小床边围着一个高高的栅栏保护他,晚上回到家便给健司讲那些以前从娘亲那儿听来的故事,等他再大点的时候,又带着他识字写字。这小娃子生得好看,脑袋也灵光,学起东西来可快,花道常常看着那rou嘟嘟的小手写出一排歪歪扭扭的字时就禁不住乐起来,有时也忍不住要亲亲健司的小脑门,他心里得意,觉得这又聪明又漂亮的娃儿就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礼物。 近年来改革不断,往大了是前两年分土地,旧房翻新,往小了便是许多零零散散的事儿,花道在这村子没啥亲近的人,得消息也总比别人慢一步,从前还有三井帮他打点,现在没了三井,有时候即使赶上了,也会被人存心欺负偏不给他分福利。有几回儿他气不过,去村委办闹了两次,可他一个没钱没势连家人朋友都没的小子,村干部自然不买账,结果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隔壁的胖婶儿倒是个好心人,在花道被人收拾后送了点草药膏过来,又唠叨几句劝他还是得学会低头,花道心里不服气,可听着胖婶儿诚心的劝诫,再看看健司一双快哭出来的大眼睛,他知道自己除了忍,也别无他法。 “唉,你也是个苦命的娃儿,你娘虽然做了错事,但毕竟你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娃娃。” 花道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娘亲的不是,却也知道胖婶儿没坏心,只好低头不语。 “平时吃点亏是没法子的事,婶跟你说啊,最近有风声说镇上刚落了所学校,小娃子到了岁数都有机会申请上学,我看你捡来的这娃娃平时机灵,你得给他争取机会。” 胖婶儿的话说得不好听,却实实在在是个热心肠替花道考虑,花道自然明白,笑着答道:“谢谢婶儿。” “有啥好客气的,对了,听人说要上学就得先办户口,小娃子户口办了没?这事你得上心。”胖婶儿从炕上起身,拍拍膝盖,接着说,“还有个事儿,我家那臭小子脑袋儿瓜笨的要命,花道你有时间再来教教他写字算数。” “成,这事包我身上了。” “上学。”花道抱起健司让他坐自己腿上,“想上学不,健司。” “啥叫上学呀。”小娃儿仰起头看着花道,如今说起话来已经顺顺溜溜再也不打愣了。 “上学就是和许多同你一样大的娃儿在一起跟老师学知识。” “可我跟着花道学就行了。” “那可不一样,老师的本事比我大多了。” “我不信。”小健司把头埋在花道胸膛前,“我不要去上学。” “傻娃娃,我从前不能上学,你有这机会就得好好珍惜,就当健司是为了花道去上学的。” “嗯。”捂在胸口的小脑袋发出闷闷的回应后又慢慢支起脑袋,“为啥花道不能上学呀。” “这说起来可就太复杂啦,等健司去学堂上了两年学,我再跟你讲明白好吗。” “好。”小脑袋上下点点,“那花道,为啥胖奶奶说我是捡来的?为啥别的小娃都有爸爸mama,可我只有花道,花道既不是我的爸爸,也不是我的mama呀。” 健司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让花道难以招架,他支支吾吾半天,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健司说:“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可健司要答应保守秘密。” “嗯!”小娃娃用力点点头,还竖起三根手指有模有样地比了个发誓的动作,逗得花道直乐。 “其实呀,我和我娘都是从天上不小心掉下来的星星,我们一起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有一天我娘终于找到机会回天上去了,可她带不走我,就只好把我一个人留在地上啦。可是娘担心我一个人孤零零好不可怜,就把身上的一块玉佩给了我,你呢,就是从那块吸收了星月精华的玉佩里蹦出来的。”花道对着健司做了个“嘘”的动作,“如果被别人知道你是玉佩里生出来的,那他们都得嫉妒死了铁定要来抢你,所以我就骗他们你是我捡来的。” 健司一双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花道的娘为什么要把花道扔在这儿一个人走了啊。” 花道一时失语,心想小孩子的想法真是捉摸不透:“因为花道的爹还在天上,他没法下来,一个人孤独地远远望着我们十几年,所以娘要回去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你放心去陪爹,我呢,有健司陪着就够了。” “嘿嘿。”健司一张小脸都笑成了花儿,搂着花道脖子撒娇,“健司有花道陪着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