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剧情章）

    “要是从来就没有那个孩子就好了……”月读哀叹着，在最终的决战之前，终于接过了蛇神的酒杯，喝的酩酊大醉。

    月亮的光辉暗淡，他笑着想扯起嘴角，又像极了哭相，那样怪异的表情，也没能折损神明的美貌。

    而蛇神看着那样的月读，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我想起来了……”八岐大蛇仿佛突然清醒了一瞬，随即又摇头晃脑着，尝试回想本该要说的话，“之前你问过的……酒吞童子……”

    月读醉醺醺的压根没有在听，但蛇神并不在乎，神明的生命太过漫长，能抓住一瞬的回忆就已经是幸运。

    “他的母亲……那个女人，没有孩子，她的丈夫就想要妾室。”蛇神当时仍在狭间，只有非常非常强烈的欲望能冲破封印，将他的一缕召唤至人世间。

    “她向我许愿了一个孩子，要非常聪明，非常强大……”八岐大蛇伸手拍了拍月读，“所以我给了她我的血，她并没有化为蛇魔，而是真的有了一个孩子……”

    那时候女人应该开心的，却看起来又是那样的痛苦，八岐大蛇继续回忆着，“当然，那样的孩子，一出生就太过怪异，被送到了寺院里，被称为神之子……哈哈哈最后化为了恶鬼。”

    两个醉鬼，一个在哭，一个在笑。

    后来他们一个在月之海的废墟中不成型的陷入永远的幻梦，一个在时空穿越者的体内，与封印者的死亡一同消逝。

    这世界诞生于一位神明的许愿，其结果是天照的诞生，但那并不足够防止世界毁灭，于是另一位神明许下了愿望。

    其结果是须佐之男，最为强大的神明，最为幼稚的神明，最为冲动的神明——最为致命的神明。

    阻止毁灭，阻止恶的蔓延，天照选择了爱来感化，须佐之男选择杀死罪恶。

    但爱能感化须佐之男吗？

    强大的神明降临之处，总会有弱者唱诵赞歌，人类是非常弱小，非常脆弱的生物。

    必须有谁来帮助他们，才能非常勉强的活下去。

    无论是善神还是恶神，神明总归就是这样的存在，承载着人类最终的希望，活下去，千秋万代。

    但作为个人，究竟应该怎样的活着，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最初蛇神以为那闪闪发光的神明，只是善于服从，服从于天照的话语，而服从诞生权力与支配。

    然而蛇神的诡辩并没有蛊惑到他，须佐之男思考，得出结论，仍然选择服从。

    那么是因为爱吗？爱能扭曲思想，篡改意志，比任何诱惑都要坚定。

    爱剥夺了自由，爱成为枷锁。

    因为他看到了须佐之男的痛苦，被困在爱之中，无法释放的本能。

    残忍弑杀的神明，凌驾于万神之上的强大，渴求着彻底的肃清，只有天照开口，宣判有罪，他才能动手。

    八岐大蛇用许多神明的死亡，才看到了须佐之男身上的欲望。

    浸染千年肃杀的人间，神之子也会化为恶鬼。

    本应该是这样的。

    千年前的审判不是已经封印了恶，那么天照该如何解释这千年后世界却变得更差了呢？

    而逃离封印的蛇神，却发现天照也化为太阳躲避了千年的人间。

    连须佐之男都不为所动，无论他如何作乱也没有出现。

    世界真的变得很烂，蛇神都觉得自己算不得什么排名在前的危险，至少在他的时代里，坏事还是需要自己动手的。

    现如今强者懂得支配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富人仅需一些金钱就能让穷人无底线的自我毁灭，生而为贵族的人活得比蛇神的待遇都要好。

    人类作恶多端，却不会有神明来惩罚。

    须佐之男只会杀死神明，而所有的人类，包括这些无恶不作之徒，也是理所应当被神爱着的人类。

    爱，法规，惩戒，所谓的正确，造就了如地狱般的人间。

    好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会受到惩罚，相爱的人总是被迫不能在一起，一出生就关在闺房等待出嫁的少女从没见过何为正常。

    多亏了六道，他们化为恶鬼，他们变成妖怪，他们自己就是因果。

    为何看到这样的世界，须佐之男仍然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呢？

    他难道没有看到自己造就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吗？

    时间旅行者什么都没有看到，未曾经历那千年的杀戮时光，他做出了选择，便直接去看了结果。

    人类仍然续存，物质条件也比从前优越，诞生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遇到的阴阳师人也很好。

    你看人类朝气蓬勃啊，连那样所有人都可以共存的庭院都存在着，那么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可是代价呢？

    八岐大蛇与追踪而至的须佐之男穿越六道之门，见证了无数种不同世界的可能性。

    一切虚幻的美好总是需要另一些人的牺牲，越是美好牺牲的人也就越多。

    即使如此，看着那些受难的人的眼睛，须佐之男，你仍然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吗？

    须佐之男可以动摇，可以被杀死，甚至可以认罪。

    他愿意承认自己的罪，甚至愿意承认天照的罪，即使如此，他也不会认可八岐大蛇的理念。

    任何糟糕的规则，都好过没有规则。

    哪怕八岐大蛇创造的世界不会是所有世界里最惨烈的那一个，没有规则本身就是绝对的错误，其中什么都没办法诞生。

    只会充斥着原始混沌的状态，无法前进一步。

    故事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结局，强大的神之子选择服从，选择规则，选择受难，选择牺牲。

    最具侵蚀性的蛇神之血，与最为坚固绝不可能被侵蚀的须佐之骨，共同构成了强大到足以封印任何神明的武器。

    持有此剑者背负万千罪孽，净化一切私念，此身只为战斗而生。

    没有战斗会像他们之间那样，既无法真正的杀死对方，又要一遍遍承受无尽的痛苦。

    近乎一种惩戒，面对内心的质询，自我惩罚犯下的罪过。

    蛇神看不穿他的真实想法，须佐之男却要面对受到引诱的自己，连战斗都要选择不要命的打法，享受战斗的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吗？享受杀死支配他人命运的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必须要痛苦才能清醒，绝不能沉溺其中。

    天照无法面对自己的恶，可以剥离形成六道，须佐之男却无法照做，比起说他厌恶蛇神到必须杀死的地步，他憎恨的是那个会对欲望动摇的自己。

    即使超过了能够承受的极限，即使只能寄托于奇迹，他早就不是会落下泪水的孩子了。

    须佐之男，高天原的处刑神，绝不会回避这已注定的命运。

    以自身为封印，穿越回千年以前，由蛇神亲手杀死，断绝所有世界毁灭的可能性。

    一切都是美丽的循环，就像蛇的盘旋，蛇神在未来断绝的那刻想明白了因果，结局发生在未来到来以前。

    他对须佐之男是怎么做到这些的非常感兴趣，啊实在是太过有趣了，好奇心会杀死猫，也会杀死八岐大蛇，他为了那果而选择成为因。

    直到他看见须佐之男将自己化为天羽羽斩，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得到了他赢得的赌注，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非常精彩的对局。

    虽有不甘，但输的心满意足。

    神明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而蛇神的一生，直至死亡都没有过无趣的时候。

    这世上有比蛇神更贪心的神明吗，这世上有比蛇神更有趣的神明吗。

    命运就像河流，终有相汇之时。

    少年没能长大，少年拒绝和解，他明白，面对世人的罪孽，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怎样可悲的信徒。

    他应当死于千年之前，才够弥补自己的罪过，才无需面对未来的自己。

    处刑神判定自己有罪，当诛。

    神明死于自己定下的规则，高天原毁于建造它的天照，世界从神明的信仰之中得以解脱。

    人类许下的愿望是，要是没有神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