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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余雪 第49节

    少年回过神来,微微展颜,“想一些关于科举的事,老师说,萧家会不会在这次科举中动手脚?”

    第七十二章 殿选

    崔锦之不急不缓地坐下,抚平袖口的褶皱,才笑笑:“卫国公谨慎,纵然闽州之案拔去他们的爪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她和皇后的父亲卫国公萧正平在前世从来都非对手,二人有着一致的目标——辅佐祁旭上位,所以能维持多年的风平浪静。

    而这一世崔锦之选择了祁宥,自然也就看到萧正平的狠绝,党争向来不会动用暗杀这样的伎俩,大多数是让对方背上乱臣贼子、祸乱朝纲的罪名,再借用皇帝的权力斩杀。

    而萧正平不一样,他不在乎自己用的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才会派人在闽州外截杀崔锦之等人。

    萧家瞧不上异族所生的血脉,从不将祁宥放在眼里,唯有一个萧正平,冷静地扼杀一切可能,给常曦夫人和祁宥下了毒,为的便是杜绝他继承大统。

    檐下的细雨密密麻麻地斜织成珠网,如轻丝般的水汽氤氲在天幕中,丞相执起紫砂小壶,动作流畅地为自己泡了一杯茶,微微一叹:“可惜了。”

    “可惜什么?”祁宥接过青花瓷茶盏,微微品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生香,连心境都平和清朗下来,难生任何杂念。

    “可惜臣前世身死时,卫国公亦年老体弱,再不复从前的风光了。”崔锦之看着茶叶在澄净的汤色中上下沉浮,心头一时间涌起许多思量来,“当时薛家残存的势力还没有被彻底清除,祁旭那些年招惹的世家望族也虎视眈眈地等着分一杯羹,有臣和卫国公在还能压制一二……”

    祁宥冷隽的双眸含着莫测的情绪:“所以在那之后,天灾人祸不断迭起,朝廷日乱。”

    纵然不知道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崔锦之也能预料到一些,无非就是乱世争权,败亡之兆日渐显现罢了。

    丞相目光微凝,“殿下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其余的皇子。而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各个势力。”

    “大燕向来立嫡立长,祁淮已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父皇属意祁旭为储君。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他还愿意让祁邵将来接管虎豹军。”

    从前祁宥还愿意装装样子,叫他们一声皇兄,而现在便直呼大名了。若非崔锦之还一口一口陛下的唤着,祁宥怕是连父皇都不想叫了。

    “是制衡。”丞相唇边浮起一抹清淡的笑意,眼眸中却波澜不惊,“陛下首先是君王,其次才是父亲,他对中宫所出的景王极尽宠爱,可也对日渐长大,蠢蠢欲动的儿子感到害怕。”

    “陛下知道定王愚昧粗狂,不堪大用,但定王又对于武略之道颇为精通,陛下便可以借定王来警告和压制景王背后的人。对殿下亦是如此,认可殿下的才学魄力,但又警惕您身上的血脉,所以不愿将权力交到您的手上。”

    除去被薛成益掌控的内阁,和清流一派的翰林院与御史台,六部之中多多少少都有景王的人。令和帝敢把一部分兵权交给定王,又默许了手握京中军权的太尉和景王联姻,到头来都不过是“制衡”二字罢了。

    权谋机变之术,可见一斑。

    “薛家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平衡萧氏一党的棋子,可还是一直在暗中等待着祁旭的错处,只待有朝一日入主东宫。”祁旭指尖轻点桌面,淡淡道。

    丞相赞赏地看了眼少年,温和道:“殿下说的不错,可有卫国公护航,又怎能轻易让他们扳倒萧家呢?”

    她白衣胜雪,一双秋水剪眸盛满细碎的光芒,朱唇吐出话却又冷漠到了极致:“如今萧薛二党已隐隐成分庭抗礼的局面,在陛下的心里,殿下甚至算不上一颗用于制衡的棋子。”

    祁宥轻笑出声,带着一丝凉薄的冷意,眸中隐隐带上兴味,“如果薛家倒台呢?”

    “薛家势弱,朝中失衡,那么陛下便会提拔您,而殿下背后的势力会成为制衡景王的新棋子。可惜定王并非淮王一样毫无根系,驻守在中原的二十万虎豹军绝不会轻易让定王被废,陛下甚至碍于兵力,不会对薛家出手。”

    “那要是……”他偏头看向崔锦之,眸中不带半分温度,语调却和缓到了极致,“薛家反了呢?”

    压制性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少年分明是在问话,却带着稳cao胜券的自信,气势笃定。

    崔锦之亦回望着他,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惊讶,她双手轻叠在一起,下颚微抬,纤弱单薄的背脊绷直,毫无任何退色:“那便顺势将他们——”

    “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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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德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天光熹微,东方将白。

    数百名考生身着横襕长衫,垂袖拱手,于保和殿外的丹墀两侧肃立,丞相和首辅薛成益皆身着一品大官仙鹤紫服,侍立于文武百官前列。

    鸿胪寺官请升殿,令和帝衮服加身御殿,鸣鞭肃静,文吏武将及考生五拜三稽首。

    礼部尚书引众考生入保和殿,点名散卷,颁发策题。

    执事官于考场监视,丞相等读卷官于内阁内等候,剩余百官皆退出保和殿,黑甲将士持矛挺立,庄严肃穆至极。

    至日暮时,策毕,汇总好所有殿选试卷,送至暖阁由誊录官朱笔抄写,第二日送往内阁批阅。

    崔锦之同剩余七位读卷官在内阁批阅整整三日,终于将试卷分为一、二、三等。

    又将一等的十份试卷送至养心殿,由令和帝御览亲批,确定好一甲三名,同早早选拔考核完骑射技勇的武殿试名单一同拆阅。

    一位内阁官吏手持朱笔,坐于书案前,只待写下一甲三名和二甲七名的次序,待明日于金銮殿引荐。

    令和帝又看了眼钦点状元的朱卷,忍不住叹道:“这篇文章沈博绝丽,鞭辟入里,这样的文采,竟有崔爱卿当年之风啊。”

    御史大夫叶榆捻着胡须,亦赞道:“倡言改革,救败扶衰,上达民隐,下究王治,不知道是何人作出这样一篇策论。”

    令和帝拆开弥封,露出内里的名字来,不由得讶异:“陈元思……好熟悉的名字。”

    薛成益苍老的眼皮微微抬了下,拱手道:“回陛下,陈元思乃内阁侍读学士陈峙之子。”

    “哦?”令和帝抚掌微笑,“……陈峙?朕似乎记起来,这个人倒是颇有能力,怪不得能为大燕培养出这样一个状元郎,怎么最近不曾见过了?”

    “陈大人去岁年末感染风寒,抱病在家,已休养了好几个月了。”

    令和帝皱起眉头,“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命太医院的人给他看看。”

    “老臣记得,此次状元,乃四殿下的伴读?”叶榆见不得薛成益把人归功于内阁,开口冲着丞相道。

    殿内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到了崔锦之的身上,丞相面容冷淡,挺如松竹的身姿微微弯下,向令和帝见了个礼,才不疾不徐道:“正是。”

    令和帝用手虚虚地点了崔锦之几下,笑骂道:“你们瞧瞧,自己的弟子拿了状元,倒是沉得住气,朕还以为丞相与状元不相识呢?”

    崔锦之微微一笑,仍然八方不动地回答:“臣不过略微教导一二,自然不敢居功。说起来,还是因为状元郎才思敏捷,更是陛下知贤任能,实乃大燕之幸。”

    殿内的官员皆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口中称颂着令和帝仁德,皇帝被夸得通体舒畅,又笑意盈盈地念完了剩余的人名,忽然,见令和帝讶异道:“……薛延?看来首辅教导起子弟,比起丞相亦是不遑多让啊。”

    “陛下谬赞了。”薛成益亦稳稳答道。

    令和帝微微挑眉,继续翻出了武殿试的选拔名单,武选不比文选这般肃穆繁复,选拔起来也快了许多,只是压到今天才公布。

    令和帝一路看下去,神色倒没什么异常,只在看到一个人名时微微停顿了下:“霍晁,一甲第三名,这是……霍玉山之子。”

    “好啊,总是算没把自己的儿子养废。”令和帝微微一笑,命内阁官吏记录好。

    四月二十五日清晨,金銮殿外百官整肃,身着朝服,三拜五叩。

    令和帝端坐黄案之后,礼部尚书高举黄榜,大声唱道:“文德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

    数位新进士一次出列叩拜令和帝,阶下三次鸣鞭,行九叩大礼。

    礼部尚书举黄榜行三叩礼,送至京城皇榜张挂,诸新科进士随榜出宫,特许状元自午门御路出宫。武殿试榜由兵部张挂传胪,前锋营亲自送武状元归第。

    京城的御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悉数于皇榜前查看。

    而丞相府内,新科状元陈元思正涨红着脸色,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哼。”霍晁嘟着嘴,斜眼瞥了下陈元思,冲着坐在石桌前的祁宥抱怨:“殿下你看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祁宥忙着给崔锦之剥橘子,没有理会他。

    陈元思理了理衣服,冷笑道:“技不如人。”

    “你!”霍晁摸了摸后槽牙,“我是武探花,探花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说陛下觉得我,英俊潇洒,丰神俊朗!在这一点上,我就赢过你了!”

    元思照例送了个白眼给他。

    “好了,别吵了。”崔锦之温和地开口,接过祁宥手中光洁的橘子吃了下去,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她微微一笑:“三日后便是琼林宴了,待琼林宴结束后,可正式授职入朝了。”

    “还可以骑马巡街!到时候肯定有很多姑娘冲我扔手帕,嘿嘿。”霍晁美滋滋地说。

    陈元思却整肃衣冠,撩起下摆,笔挺地跪了下去:“多年来,元思受崔相教导,感激不尽。”

    丞相微微惊讶,却还是受了他这一拜,又亲自将他扶了起来,“何必多礼,并非我教导之功,是元思超群出众,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入翰林院修撰,望你不随波荡,不佞不谀,修身慎行。”

    少年神色更加动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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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柳暗百花鲜,琼林设绮筵。

    琼楼玉宇,临水池榭,热闹非凡。

    令和帝高坐上首,举起白玉杯笑叹道:“朕饮此杯,祝新科入仕,天下太平,万民安泰!”

    陈元思身着御赐状元冠带朝服,位列于众新贵的最前方,率领众人稳稳地跪了下去:“陛下隆恩。”

    酒盏觥筹,光映鸾章,众人的脸上皆洋溢着喜气。

    霍晁被抓到武将堆里喝酒,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肚子清酒,脸上都飞起红霞。

    一帮粗狂的将军哈哈大笑,一巴掌将霍晁拍了下去:“不行啊霍家小子,你怎么半点都没学得你爹的能力。”

    霍玉山微微一笑,向来严肃冷峻的脸庞在今日也不由得挂上温和的笑意,“算了,做长辈的欺负他干什么。”

    “心疼儿子了是不是!”几位将军打趣道,“行了行了,一会还要打马御街,真喝醉了可不好。”

    霍晁好不容易从他们的魔爪下逃出来,连忙凑到了丞相的身旁。

    有崔锦之在,那些人倒也不敢随意上来敬酒,他才重重地舒了口气,开始寻找起陈元思的身影,待看清楚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元思这是……”

    祁宥正同崔锦之低声说话,抬起头望过去,眼睛微微眯起:“长乐公主。”

    一袭朝服的陈元思玉冠高束,气息干净站在不远处,面容尚且稚嫩,可眼眸深邃,风姿淡然,带着柔和的神情,让人如沐春风般地舒适。

    长乐公主面色微红,低声说着些什么,又突然转身跑了。

    霍晁低声道:“我怎么感觉不妙啊,这公主殿下怎么看,都像是一见倾心的样子。”

    长乐乃萧皇后与令和帝的幼女,比祁宥小上两岁,自小荣宠极盛。

    祁宥平静地收回视线,缓缓开口:“原来萧氏一党此行的目的在这里。”

    丞相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难得起了几分打趣的坏心思:“原来阿晁不仅在殿试上落后于元思,在成亲之事上也要慢上一步了。”

    “啊?”霍晁一惊,说话都磕磕绊绊了起来:“崔相的、的意思是,元思要娶公主?!”

    第七十三章 登闻

    崔锦之和祁宥默契地对视一眼,没有回答霍晁的话。

    “崔相……殿下……”霍晁抓耳挠腮,左看看右看看,见这两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哀嚎一声,“不是,要是他们真强迫元思迎娶公主怎么办啊?那可是长乐公主啊,这不是摆明了要将元思拉拢到萧氏那边儿吗?”

    他急得不行,祁宥居然还在淡然地剥着那些破葡萄!

    少年干净修长的手指撕开外皮,紫红色的汁液顺着指尖蜿蜒而下,显出一种糜烂的美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