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世界做游戏的日子 第90节

    ***

    同一时间。首都罗伊尔市。

    像诺雷利亚一样，首都也沉浸在节日前夕的欢乐氛围之中。街道张灯结彩，商店挂上了仲夏夜酬宾的招贴，有些小孩子已经忍不住化起了妆。

    不过，在首都的一隅，却有一个隔绝了一切欢乐与喜庆的地方。

    那就是独脚鸡旅店。

    这座破落阴森的旅店坐落在罗伊尔市最贫穷、最落后的街区。它的老板娘是个衰老而阴郁的老妇人，仿佛行走的恐怖小说中的人物。不知是巧合还是这家旅店真有什么怪异，旅店上空常年阴云密布，即使在大晴天，这里也是阴风阵阵。

    独脚鸡旅店对于附近的居民们而言，就是“恐怖”的代名词。附近的居民早就拖家带口、争先恐后地搬家了，这让旅店周围的街区越发荒僻、越发衰落。

    这天傍晚，老板娘坐在旅店门口磨好了刀，因为不再有客人上门，她便提前打了烊，关上店门，拎着菜刀，一面发出诡异的笑声，一面朝旅店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样貌便发生一分变化。

    干枯的白发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鸦羽般的黑发，朽木般的皮肤恢复了白皙柔软，佝偻的脊背挺直了，浑浊的双眼绽放出血红的犀利光彩。

    当她走进地下属于她的卧室时，她已然从老态龙钟的妇人变成了一名妙龄女子——黑发赤瞳，肤色苍白，笑起来时唇下赫然露出两枚尖牙。

    她面向卧室中的穿衣镜，悦耳的声音如乐曲般流淌而出：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

    “行了行了别逼逼了。每天都问你烦不烦啊。”魔镜中浮现出一张没有特征的圆脸，“我正睡觉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才几百岁啊？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老板娘痛心疾首，“快给我接幽冥古堡！”

    魔镜中的圆脸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始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说：“各位魔物请注意，这里是幽冥古堡广播中心，请听到广播的魔物迅速至觐见大厅集合。重复一遍……”

    过了一会儿，镜子后传来更多轻声絮语。魔镜那张圆脸旁边也浮现出数十张苍白的面孔。它们挤在一起，个个形状飘忽，宛如镜中多出了一群幽灵的鬼影。

    实际上这就是幽灵的鬼影。

    附近社区的居民只知道独脚鸡旅店的老板娘是个相貌丑陋、脾气古怪的老太婆。

    那只不过是她的伪装。

    她的真实身份是一只吸血鬼。她来自海岸王国南部的地下城幽冥古堡，是那儿的上级魔物之一。

    至于她为什么会远离地下城，带着这面喋喋不休的魔镜来到首都……那还得追溯到一百五十多年前。

    当时的幽冥古堡是和幽暗地宫齐名的地下城。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之地聚集了大陆上最凶残的不死生物。

    幽冥古堡的魔王是尸鬼大君。在智勇双全的魔王的带领下，不死生物们兢兢业业，薅勇者的羊毛薅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然而有一天，幽冥古堡来了位“不讲武德”的勇者。

    他不像从前那些勇者，点到为止地攻击魔物，只为夺取稀有装备和宝藏。他一上来就拳打精英卫队，脚踢不死军团，摧毁了幽冥古堡近乎所有的上级魔物，连魔王大人也兵败身死，被勇者用圣光术直接超度，升天去了。

    勇者掠走了幽冥古堡所有值钱的家当，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原地哭先王。

    要不是那时候老板娘刚巧奉魔王的命令去古堡外发展下线，她也在劫难逃。

    很久以后老板娘才从人类的报纸上得知，那个“不讲武德”的勇者就是被人类歌颂的“末代勇者”。

    自那以后，辉煌的地下城就走上了末路。没有魔王大人的英明指导，魔物们过得越发凄惨。地下城核心中的魔力几近干涸，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魔物都陷入了长眠以节省能量。

    老板娘冒着被太阳晒成灰的危险星夜来到首都，在这里建立了独脚鸡旅店，希望能用旅店的恐怖名声刺激周围人的情绪，为地下城核心汲取少得可怜的能量。

    但是，这又能支撑多久呢？也许过不了多久，旅店也无以为继，幽冥古堡终将彻底灰飞烟灭吧？

    “伯爵夫人，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一个脸庞尖细的鬼影尖声说，“那些没到的……估计也叫不醒了。”

    老板娘——或称伯爵夫人——急忙站起来，抚平长发和衣服上的皱褶，摆出一副完美无缺的优雅姿势。

    “各位同胞，”她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苍白的鬼影面孔，“你们还记得我上次说起的‘另一座地下城’吗？”

    “你是说幽暗地宫？”一个鬼影缓慢地发出声音，“我记得它们的魔王好像跑路了？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没错。我在首都遇到了幽暗地宫的新魔王。”伯爵夫人眯起眼睛，回忆着那位魔王的面孔，“我隐藏得很好，他完全没发现我的身份，可我一眼就认出他了。他扮作人类来到首都，售卖他发明的魔法玩具。你们不知道人类对那玩具有多么狂热。他们为它一掷千金，为它疯狂！而且那玩具似乎还能汲取人类的情绪能量。幽暗地宫的魔物们现在一定过得很舒坦。”

    说最后那句话时，伯爵夫人的神态有些不自在，像是嫉妒，又像是松了口气。

    魔镜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我说伯爵夫人，您大老远地把大家叫来这儿，该不会就是想夸夸幽暗地宫的魔王吧？”

    伯爵夫人怒目而视：“你听我说了这么半天，难道还没听出我的意思吗？现在幽冥古堡已经没有出路了，不如我们集体去投奔幽暗地宫好了！”

    此言一出，魔镜中那些纷纷扰扰的絮语瞬间消失。整座旅店安静得连一根头发飘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良久，魔镜才发出一声宛如来自地狱的呻吟。

    “投奔别的地下城？你疯了？”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伯爵夫人没好气地说，“想想看幽暗地宫的魔物现在过着多么滋润的日子，再看看我们！难道你想一辈子当半死不活的魔镜？难道你们想一个个陷入沉睡，最后再也醒不过来？”

    镜中一只鬼影期期艾艾地开口：“那行得通吗？那位魔王愿意收留我们吗？他手下肯定已经有很多魔物了……”

    “我们又不是去白吃白喝的！”伯爵夫人叫道，“我们会帮他干活儿呀！谁会拒绝一群忠心耿耿的劳动力？”

    “那位魔王不是不死生物吧？”另一只鬼影说，“我们幽冥古堡的魔王一定得是不死生物，你可不能坏了祖宗的规矩……”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还管什么祖宗的规矩？”伯爵夫人瞪着镜中的鬼影，“有本事叫祖宗来跟我当面对质！”

    鬼影看向身边：“奶奶，您说呢？”

    它旁边的鬼影咳嗽了两声：“我可没听说过这种规矩。”

    “奶奶！”

    伯爵夫人露出得意的神色。“瞧，老人家也同意呢！要不然我们大家表决好了，少数服从多数。我先来！我同意投奔幽暗地宫，谁赞成，谁反对？”

    魔镜后的鬼影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伯爵夫人没等待多久就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答案——在还能活动的魔物中，有超过90%都赞同她的想法。

    不死生物最害怕什么？是死亡吗？不，它们早已经死过一遍。如果它们能坦然拥抱生命的终结，就不会在遗憾与悔恨之中重生，成为不死生物了。对于它们而言，世界上最恐怖的莫过于失去魔力，陷入无尽的长眠——那连死亡都不是，只有冰冷和虚无，还有什么比那更可怕呢？

    “可是伯爵夫人，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看到投票结果后，魔镜闷闷不乐地说，“那就是该怎么联络幽暗地宫呢？”

    “魔王在首都开了分店，只要去他们店里……”

    “这么重要的事，应该跟魔王本人当面谈吧？”魔镜说，“我可不放心让人传信，或是有人当中间人。而且首都分店的店员大多是人类吧？万一在人类面前露馅，你说不定会被绑上火刑柱烧死。”

    伯爵夫人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魔王本人现在应该在诺雷利亚。”她说，“我们可以派个人过去，把他请到我们幽冥古堡来。”

    “你应该知道，我们幽暗地宫的魔物无法在阳光下行走吧？”

    “又不是所有魔物都如此。”伯爵夫人敲了敲镜面，大声呼唤到，“恰比！恰比！”

    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扑到镜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周围的鬼影咯咯笑起来。但那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慈爱的笑，就像父母看到心爱的孩子摔了个跟头。

    “听您的吩咐，伯爵夫人！”瘦弱的身影努力挺直腰板，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

    “恰比，你是我们幽冥古堡中唯一一只小妖精。只有你不惧怕阳光。”女伯爵说，“所以，我就把联络幽暗地宫魔王的重任交给你。你能做到吗？”

    名叫恰比的小妖精约莫有六七岁小孩的身高，一身淡绿色的皮肤，眼睛大如铜铃，两只尖尖的耳朵立在头顶。他细瘦的胳膊宛如树枝，不过这就是小妖精的普通体型，并非他营养不良。

    身为幽冥古堡中最年轻的魔物，恰比一直很受其他魔物的怜爱。在魔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魔物们都愿意将所剩无几的魔力分给这只小妖精。

    “恰比愿意为地下城做任何事！”小妖精激动地说。

    “那好，你立刻就出发，赶往诺雷利亚。不过，你得化妆成人类的样子。”伯爵夫人朝镜中的鬼影使了个眼色，“就由你们来给恰比化妆。”

    鬼影们无声地鞠了个躬，表示服从。

    “恰比，人类在幽冥古堡附近修了铁路，你可以扒火车。”伯爵夫人又说，“到了诺雷利亚，你就去这个地方。”

    她摸摸索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残破的报纸。她将报纸贴在镜子上，指着其中一个版块：“看见这篇文章了吗？《地城娱乐代理发行新游戏，先驱报为您解读全新的商业模式》，这里有写魔力游戏旗舰店的地址。”

    小妖精将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恰比记住了！”

    伯爵夫人满意地弯起唇角。“见到魔王大人一定要懂礼貌。”

    魔镜说：“不管三七一十一先跪下给他磕个响头，然后扑上去舔他的鞋子！”

    “魔镜！”伯爵夫人怒斥。当她转向恰比，她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表情。“魔镜说得太夸张了，你不必舔鞋子。不过跪一跪还是可以的。”

    恰比用力点头，两只大耳朵在脑袋上晃来晃去。“恰比一定会对魔王大人毕恭毕敬，然后把他请到幽冥古堡来！”

    伯爵夫人又交待恰比见到魔王之后该怎么说话，恰比将她教的如实重复了一遍，表明自己记住了。

    伯爵夫人其实有些不放心将如此重任交给这只小妖精。恰比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时候不大灵光，智力和小学生差不多。但是她也找不出别的可以托付的人了。

    只能向天国的前任魔王——尸鬼大君殿下——默默祈祷，希望恰比能不负重托圆满完成任务吧……

    小妖精恰比蹦蹦跳跳地离开觐见大厅。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赋予如此重任，这让他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幽冥古堡的累赘了！他也能为他的地下城贡献一份力量！

    恰比原本属于一个生活在野外的小妖精部落。部落以文明地打劫人类为生。随着人类社会的扩张，小妖精部落刚好处于一条交通要道上。每当有人类在这条道路上迷失方向的时候，小妖精们就会及时出现，“好心”地为人类带路，并邀请人类去妖精部落中作客。天真的人类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善良的小妖精，可当他进入部落后，小妖精们就会把门一关，强迫他交出昂贵的“向导费”。

    其他小妖精对此得心应手，但恰比怎么也做不来。他面对人类不是太紧张而露馅，就是过于诚实，结果放跑了好几只大肥羊。愤怒的长老将他逐出部落。恰比只好背上小包裹，开始浪迹天涯。

    他去了别的妖精部落，但他的同胞们都嫌弃他傻里傻气，不肯留下他。就在恰比快要绝望的时候，他遇到了伯爵夫人。

    美丽的伯爵夫人同意让他加入幽冥古堡。那时候古堡的魔王已经升天了，地下城核心中的魔力所剩无几，但魔物们还是大方地收留了恰比。

    当初那些善待他的魔物都一个个地沉睡了。如果魔力继续短缺下去，他们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为了他们，恰比做什么都愿意！别说是去诺雷利亚拜访另一座地下城的魔王了，就是要他走进圣殿和大牧首掰掰腕子，他也毫不犹豫！

    幽冥古堡的丧尸jiejie和木乃伊阿姨们给恰比抹上了石灰与铅粉混合的化妆品，又让他穿上人类小孩的衣服。只要拉低兜帽，不露出那双蝙蝠翅膀似的大耳朵，恰比看上去就像个过于瘦弱的人类小孩一般。在这年头，哪儿都不缺他这样的流浪儿。

    对着魔镜确认好自己的装束（魔镜一共有两面，一面放在地下城里，一面由伯爵夫人带去了首都），恰比挥别众位魔物，小跑着离开了幽冥古堡。

    他依照伯爵夫人的吩咐，先去了古堡附近的铁路。当初人类修这条铁路时惊动了埋葬在附近的不死者。他们很厌烦火车经过时的噪音，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意见。

    恰比坐在铁路边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一辆绿皮火车。他用力蹬了几步就跳上了车。火车开得很慢很慢，恰比躺在车顶上，望着云彩和蝴蝶把他远远甩在身后。太阳从东方升到了天空中央，又向西落下。

    恰比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他不敢进入车厢，因为他知道火车里会有人查票。要是发现他没买票，他就会被送到一个叫“鲸猹局”的地方。一听就很恐怖！

    他只能捂着肚子，努力不去想食物的样子，以免自己更加饥饿。

    直到太阳快落山，火车才驶进车站。恰比听见车厢里有人喊“诺雷利亚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拿好自己的行李！”，于是他拉紧斗篷，小心翼翼地从车顶趴下去，努力将自己缩在阴影里，以免被人发现他逃票。

    这座车站可真大啊！候车大厅是一座拥有玻璃天顶的大屋子，模样很想伯爵夫人给他描述过的“温室”。大厅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恰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类！

    他低着头，假装成前面一位乘客的孩子，跟着他一起出了站。或许是因为今天太过繁忙，工作人员不可能一一查票，所以他顺利地通过了检票口。

    接下来，他的任务就是前往日暮大道，拜访魔王大人！

    可日暮大道在哪儿呢？

    这座城市太大了，比幽暗地宫大几十倍、上百倍，交错的道路宛如迷宫，让小妖精彻底迷失了方向。

    恰比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街边聚集的人群走去。

    “好心的夫人，我能问个路吗？”他怯生生地朝一位披着斗篷，牵着小狗的女士走过去。伯爵夫人说过，相比起男人，女人对小孩子往往比较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