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长河落日/牧野欢歌/篝火铃鼓/美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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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人问起吕布,你一生中最逍遥快活、心中只有幸福喜悦的时刻,是在何时何地? 是意气无限的虎牢关,还是诛杀国贼的受禅台之变?是一骑当千的兖州称雄,还是辕门射戟的不世英举? 都不是。 吕布说,我一生中最逍遥幸福的时刻,是在九原碧青如海的草原上。那时长河落日,金影照水,远山剑劈刀刻,绵延无尽。我和最心爱的姑娘同骑赤兔宝驹,策骏打马,行过这片草原日暮,直到星河渐起,月如银轮。 虽然世道魔变,许诺幽山隐居已是虚妄,当心爱的姑娘问起揽抱她的男人,奉先,你此刻在想什么?那时,吕布双臂牵缰,拥着身前入怀的少女,壮俊的姿容仿佛神子在尘。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额,两人的发丝风中飘摇。 “我想与蝉儿过牧野周游的日子,任何虚名和沾血的事业都不再要。” 那就是吕布今生最快活的时刻。他的蝉儿运起神妙的幻术,带他回家,饱览当年故土。又连接乘黄内丹号御天下蹄兽的灵威,风烟茫茫中再次唤回那驰突纵横的烈焰骏马,英雄宝骏重逢,如同大地甘霖,两相欢欣。 他抱着貂蝉同乘赤兔,疾奔起来也并不冲向骸山血海,而是溅起白河水浪,在浓得黑烬一般的暮影中周游草原,听遥遥牧歌,风里飘转着姑娘的放歌和喊鹰隼的号哨。 直到天河夜染,燃金般的日暮幻变星河。貂蝉轻抚着赤兔壮硕的颈部,烈马昂然嘶鸣,任凭少女亲近。 “已经是我的好朋友啦。” 貂蝉含笑。她侧头问吕布晚归的雁鸟是何种类,水边隔岸丛生的绒绒花和她手里的花束都在风中摇摆。她说着要将这草原绒绒花也种在星宿海中,尽管幻术通道维持很短,他们要在夜晚结束前离开这短暂回归的故乡,但是绒绒花可以长伴吕布身边,故乡离他就不算天涯之远了。 吕布听貂蝉认真地说着。她如何做到手握天命、推演玄奇,又对孩子气的事情格外喜欢,什么都做得漂亮又开心?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貂蝉就是如此吧? 故乡、爱骏、心爱的姑娘,吕布失去的一切,都在并非是艰苦染血的痛苦、而是貂蝉献给他的爱之中回来了。他心中的眷爱无可言明,只是沉眸注视着貂蝉的姿容,听她说起绒绒花。 “我嘱托这边的门人安排了一番,草原上今夜有篝火酒聚,听说姑娘们会在月光下跳舞,小伙子们就比拼酒量和摔跤。” 貂蝉看看夜色,握住吕布牵缰的手背,扯扯方向,含笑侧首望他。吕布吻到她的眼睛,唇又滑落脸颊,侧腕使力,让赤兔奔向貂蝉指的方向。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最美或最艰苦的所在,只要貂蝉呼唤他。 他与貂蝉策马草原暮夜的那时刻,在风中凝成一段永恒。 九原的众生未及受到妖魔的冲击,尽管颇有耳闻,仰赖强悍的边军和诸侯及时的防御排布,目前还未失去生活的风貌。这风貌正是吕布熟悉的,连篝火燃起的轻微连绵的木柴崩碎之声,都还在他的记忆中。 姑娘们三两成群,在篝火旁接龙唱歌,现编些说情爱、颂牧神的词句,谁打磕巴或笑得唱不成调子,就要罚喝酥奶酒,要么就跟着姐妹们调皮打得飞快的拍子胡乱跳舞,但谁都高兴。 小伙子们拼酒痛饮,谁醉了就被起哄去借劲儿表白,对象就是那大家都心里晓得的爱慕许久的姑娘。划拳猜谜劲头十足,若是兴致还烈,就来比试掰腕子或摔跤玩耍。 篝火越烧越烈,草原的夜沉得像亘古的墨海,但只要仰头一看,就能看见使人呼吸发窒的璀璨星河。貂蝉好好地饱览了一番周围百姓的欢歌景象,又抱着好客的牧民姑娘送来的奶酒,喝了一大口就几乎脑子里都晕起又甜又烈的味道。 “草原酒烈,好蝉儿,猛吞一大口可受得住?” 吕布连忙替貂蝉拍顺酒嗝儿,他豪饮海量,抱起酒坛来空口来喝,只会让他开怀。貂蝉握着他宽健温暖的手放在心口,酥胸阵阵起伏,还是痛快地嗝儿了一下,这才顺过酒劲来,忍不住朗然发笑。 “有奶香呢。” 她坐在吕布身旁,他揽住她时就像猛兽环着小鸟儿,猛威和娇秀的两极却神魂相连地融在一起。篝火摇曳红焰,星河缓缓流动,到处响起含醉的歌声和不经任何雅乐修饰的伴奏。 吕布吻她浸着淡淡甜醉的唇。貂蝉捧起爱人线条刚毅的脸庞,舌尖娇暖吻舐他唇上酒珠。那暖滑的舌尖像湿漉漉的小蛇,弄得吕布发痒,他含住貂蝉一整个樱唇,其实他的吻很有侵掠性,她再反攻深吻过去的时候,就会油然产生攻破雄城般的火热爱恋。 他们在草原篝火旁接吻,招摇的烟气模糊片片星光,浩瀚夜色像温柔无边的海。吕布拎起酒坛,仰头豪饮,喉结有力地滚动着。 貂蝉搂着他的臂膀,抚摸胸膛的时候稍许团起掌心,轻轻揉捏着他饱健的胸部。吕布心跳快震,将空酒坛潇洒一放,有隐约的惊语不知散落在哪片风里,说他真是好酒量,有英雄气呢。 “许久不曾痛饮过美酒了吧?奉先,可要稍顺气息再饮呢。” 吕布朗声清笑,侧过身微支盘起的腿膝,倾身依到貂蝉身边,反而是她的怀抱包容了桀骜的猛虎。 “我以为蝉儿要劝我不要喝酒。” 他有一点醉意,知道貂蝉惦念他的旧伤和许久没有太沾酒的身体。只是貂蝉从不扭转他,说不要他如何。试想徐州魔源之事,她连吕布舍弃告别、意图赴死的心意都能理解,都没有发狂地阻碍或抱怨他,这姑娘的爱怎么如此与世人、与神鬼都不同? “奉先擅豪饮,又有兴致,为什么不喝?稍顺气息免得呛醉就是啦。” 貂蝉感知到吕布心意,他正像一只受到宠溺纵容的野兽,出于爱而非剥皮放血的野蛮征服,自愿褪下刚硬的铠肤和利刺,往她怀里化成一座沉柔的铁山。 你怎么会如此爱我,蝉儿?有时这爱真让我感到心装不下,得将我再贯穿、再灌满,让脏腑灵rou全被你填满蜜液,才能拓起宽广天地,容下你全部的爱。然而那个时候,我又还想要更多。 再多爱我一些,蝉儿,就在这篝火星夜之中,在这荒蛮又柔情的天边草原上。 吕布抚摸着貂蝉的脸,寻着鼓铃的声音摸到地上滚落的乐器,那是一架唱牧歌时伴奏的铃铛手鼓,老大一个,吕布将它架在怀里也要满满来抱。 “蝉儿,蝉儿……为我跳舞吧。” 吕布近乎渴恳地说着。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如同这广阔草原的本体之灵化成人身,血rou里含满了无穷星穹和骏马长风,看向貂蝉的眼神却闪着泪影般的爱恋。 貂蝉一笑,小鹿般翻身跪支在地,探身吻吕布烁星似的眼睛。 “那么,为我打起铃鼓吧,奉先。” 貂蝉深深看过其他姑娘们怎样对歌共舞,学了一串草原舞的身姿。她本就是绝群的舞姬,起身旋开裙摆,青红颜色的裙裳在篝火照影下开成花,缀着珠串的长绦也浪花般飞扬起来。 吕布打起铃鼓,不要任何修饰和雅技,只随心随爱敲出鼓音。其音响亮起伏,高低错落,如心跳跃时劲时柔,震动铃铛飞声,本就厚薄不一、按着质朴五音打造的铃铛隐约成歌。 貂蝉旋身轻舞,有时蝶转,有时扬臂,玉肩高低拱落,随之展臂共舞。连不远处的姑娘们都暂停连歌游戏,抻展身体望向这边,喊惯了放牧牛羊号子的沙丽嗓子含着笑,说那边的女孩真是好漂亮。 吕布随鼓律展身,轻摇慢晃,引臂力落在铃鼓上,变化掌心落处,拍出高低浑音。貂蝉踏着他的鼓点,响亮处就展臂动肩,做漂亮有力的慢舞动作。待铃声飞溅的柔音连起,她就换了轻盈姿势,轻跳旋身步步起舞,蝴蝶般绕着吕布与他鼓舞相合。 吕布眼神始终追随着她,任凭少女趁舞吻他。貂蝉有时低身揽他健肩,有时转步绕到身前,将娇美舞姿展在他眼前。篝火往他们心上燃,星河也在他们血里流淌,九原的袤野和他们融为一体了。 貂蝉脸庞两侧垂饰摇曳,在她深深靠过来吻吕布时,那些小麻花装饰轻轻拂过两人脸肤,被呼吸吹得湿烫。 “蝉儿……” 吕布鼓声渐柔,风吹着鼓铃,在两人身体间摇溢清音。貂蝉吻他的脸,用唇吻可可爱爱地拱他抬头,又吻他轻声呼唤的唇。 “奉先,奉先。” 那一夜,貂蝉想道,尽管她身负伟业,她的性命不止属于自己,还属于天道、属于应该得到幸福的众生。但是,她多想只伴随吕布,只将命数与他的命运永远相连,就像他说的那样,一起乘着赤兔马走过长河日暮,隐于天边牧野深处。 那也是貂蝉真心感到幸福喜悦、最逍遥快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