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篇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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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的暖床效果自然是旁物无可比拟的,若是放到平日里,暖烘烘的倒也很舒服,只可惜冯权现如今还发着高烧,完全享受不了…… 真是热。冯权热得难受,想将身上黏着的暖床工具推开,却是怎么推也推不开,仿佛是长在了身上,冯权半梦半醒间盯着皇甫,恼得不行,一巴掌就呼在了他脸上,皇甫平白挨了打,陡然醒来,冯权脱了他的怀抱连忙将被子掀开,蹭到了冰凉的床角,还没等他喘过气来,又被皇甫抱了回去。冯权回头瞪他,“放开!” 皇甫摸着他的后颈,触手滚热。“别动,你烧得正厉害,再受了凉气还不得大病一场。” 冯权怒目而视,却是不比皇甫练过拳脚,也拧不过他的力气。 “你再忍忍。”冯权不舒服,皇甫也跟着难受,只得安慰着。 冯权被反剪着双手,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虽然明白皇甫是为他好,可这样无能为力束手就擒的状态实在是让他来气。“阿云……” “我不会放手的。”皇甫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断然拒绝。 冯权苦笑,显然对着皇甫这祸害还是得迂回着来,“可是你掐着我疼。” 皇甫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仍然没放手,只是抓的没那么狠了。 冯权咬牙,真的是很不好对付了……可他却不想被人拿捏在手里……可惜皇甫如今是软硬不吃了…… “过几日,去附近山上么?”皇甫突然这样问着。 冯权只觉得汗流浃背,口齿干燥,没明白皇甫的意思,声音困顿,“做什么?” 皇甫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是想同你出去走走。”他们这些日子一直争执不下,冯权看似不以为意,但难免对他心生嫌隙,他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冯权了然一笑,还真是…算了,由他吧… 折腾了大半宿,冯权的高热渐渐退了下去,远天初明,皇甫无声的打了个呵欠,探了探冯权的额头,已然不是很烫了,但未免留了病根,还是抓些药比较好,况且,他不住在医馆的事也要同宋先生说明的。 冯权睡得正好,蓦然觉得一股寒意袭来,睡眼惺忪的看向了床边,皇甫正嬉笑着坐下,带着秋凉的手掌覆在了他的额上,冷得他一激灵,嫌弃的将手挥开了,声音还有些沉闷,“凉的很。” 皇甫一愣,他已经暖过手了啊……但还是下意识搓了几下,“你起得来么?” “做什么?” “我弄了药浴,你去泡一泡,我去给你煎药。” 冯权眨了眨眼,“你去医馆了?” “嗯。”皇甫说着,恍然想到了什么,忙兴冲冲地凑过去,“你想吃些什么,我去买。” 冯权烧了一夜胃口欠佳,吃什么都觉得寡淡无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简单的说了几样。皇甫暗自记下,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冯权带到了浴房,又试了试水温,想着他走不了多久回来再热水也赶得及,便嘱咐着,“若是不舒服便出来,泡出其他问题来可不好。” “好。”冯权连连应声,将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衫解了下来,皇甫呼吸一滞,生怕自己瞧见什么不该瞧的,连忙退出去了,冯权奇怪的看了一眼屏风后匆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约摸是过了一刻左右,冯权迷迷糊糊听到浴房的门响了几声,下意识应着,门外皇甫的声音传来,“阿睿,水温怎么样了?” 冯权泡在水里周身暖洋洋的,“水凉了。”话说出口,冯权就有些怔住,舌尖抵着上颚,在齿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将反悔的话咽了回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凉了?”皇甫顿时焦急起来,“那你先出来吧。”说着,皇甫便想也不想地将门推开了,只一瞬便反应过来,又退了出去将门关好,他现在进去会不会不大好呢…不然,他还是先热水吧,毕竟泡过了药浴还得再洗净身子。 冯权伸手取了帕子擦着,裹了件单衣,回头看着那还泛着热气的药浴,愣了片刻,才将塞子拔开。 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很多事…… 有些事他看到了,却不曾细想,只以为是积习成常。 如此看来,他也并不大聪慧。 冯权苦笑。 洗过了身子,冯权换上了新买的冬衣,隔着衣袍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留有淡淡的药味,孤身坐在了寝室中,身旁放着烧得正旺的暖炉,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一只流云杯。 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的。开始他明明是将皇甫当做朋友看待的。 故而他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是初见时便能酩酊大醉的信任,还是后来将身世全盘托出的软弱,或是别的什么,又或是,这一路上的种种…… 如今想来皇甫这些时日来的反常,便都不是什么反常了。 而他为了扭转那些所谓反常,所做的那些一步步的退让一点点的屈服,又岂非是在自欺欺人。皇甫陷入求不得的痛苦,可笑他还当这一切只是,只是…呵…他究竟是有多迟钝呢…… 皇甫端着饭食回到寝室时,瞧见的便是正陷入沉思的冯权。 冯权身上的是一件鸦青色的素丝绵袍,配了荼白的内衫,显得很是肃穆,蹙着眉头,神情微黯,不知是想到了何事。 皇甫向来是猜不准冯权的心思的,说来的话,他们其实一点都不相配,他不比冯权学识丰富,又蠢又钝,彼此心意也不相通,他只是自作多情地把自己的心思放在冯权身上,把自己求而不得的感情沉在心底,他也是做过许多逾规越矩的事,以冯权的聪慧又怎会看不透…… 只是装作看不透,给他留了脸面罢了。 一阵冷风袭来,冯权才回了魂,察觉到人影,见是皇甫便将手里的流云杯塞进了怀里,笑着,“怎么不进来。” 皇甫一愣,连忙走了进去,将房门关好。“你多吃些,刚病了一场多补补才好。” 冯权点头,笑颜温柔,端着rou粥缓慢地动起了筷子。他虽没什么胃口,但也不好叫皇甫担心才是。 皇甫舀了一碗鸡汤,殷勤地递过去,“你尝尝。” 冯权接了碗,抿了一口,鸡汤很鲜,咸淡适宜,只是尝着,感觉有些奇怪,“你是放了东西么?” 皇甫果真笑起来,一边回他,一边捏了颗珠子大小的蒲桃送到了他嘴边,“熬汤的时候我让厨工添进了菘蓝,也不难喝的。”冯权笑颜温和,张嘴将蒲桃吞下了,一口咬下去,果rou厚实酸甜,但是果rou外的薄衣却有些酸涩,“这蒲桃还好吃吧,我觉着还不错就多买了点,可惜是我今天出去的太迟,卖桃的都回家去了。” “挺好的。”冯权原本有些憋闷的胸口,也随着酸甜的果rou渐渐舒畅开来,顺手也拽了一颗递了过去,皇甫甚是开心地接过了蒲桃,冯权神色一顿,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笑意随之变得僵硬,忙埋头专心吃起了东西。 这些事,他做过太多次了,以至于,习以为常,甚至不由自主的去做一些逾越常规的举动。如今,一旦跳脱出往日的心态,便能感觉到处处都透着不正常。 皇甫不正常,他也不正常。 他们这样,像什么呢?冯权脑中蓦然跳出一个念头,很像相处多年的夫妻吧……可这些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是很奇怪的吧。 是他二人病了么? “阿睿?”皇甫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冯权怔愣着抬头看去,眼前的皇甫眉目含春,望向他的眼神中也满满的都是融融情意,其实皇甫一向都是这样看他的,可他却从未多想过,只当这都是正常的。“怎么了?”皇甫见冯权直盯着他看,不觉奇怪。 冯权连忙摇头,不由得想起了前一日他做的那场荒唐梦,被自己源源不断袭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蹭的站起身来,推门便走。 “诶?”皇甫一惊,忙扔了碗筷也追了上去。“阿睿!”皇甫紧走几步拽住了行走匆匆的冯权,“你怎么了?” 皇甫的手掌略宽,似乎是带着什么骇人的温度,烫在了他的手臂上,冯权下意识将皇甫的手甩开,却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么激烈的拒绝,掩盖一般的安慰着,“我没事,你多心了。” 只可惜他的说辞配上那僵硬的语气,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皇甫张了张口,握紧了自己的手,不免有些受伤,“你这样,也不说,我真的不懂的。”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还是又说了什么,不小心惹得冯权不开心了,他好像总也这样惹得冯权生气,惹得冯权伤心。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冯权脑中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也想不到什么解释的话,只是尴尬的站在原地。 皇甫抿嘴,苦笑,“饭要凉了,你回去吃饭吧。”说罢便脚底生风般的逃离了小院,冯权看着皇甫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叫住皇甫。 他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冯权歪坐在榻上,身侧案几上摆着一只陶盆,盆中紫盈透亮的蒲桃一串串的堆叠着,上面还挂着未掉落的水珠,冯权望着蒲桃,突然伸手拽了一颗,却没有食用的打算,只是顺手扔在了盆里,紧接着又去拽第二颗。 如今,又该怎么办呢? 他是该回临洮去么?可他才刚刚同皇甫承诺要留下来陪其过年,朝令夕改这种事实在不好,不过,如果他想走,皇甫想必也会答应的吧。或许是舍不得,但在眼前会痛苦,在天边亦会痛苦,想来对于皇甫,这二者并无任何区别。 那么他呢?他想走么? 他这段时间里百般别扭,万般思虑,都是为了能留下来。或者不是为了留在安故,只是为了留在皇甫身边罢了。 他不想走的。 皇甫不舍得,他自然更是不舍得。 若是舍得,当初在津阜时,便会分开了,他是不会跟到安故来的,也不会为了皇甫一再的停在安故不肯离开。 可是他的确是该回临洮的,莫说家中菲娘过门还不满一年,况且冯家的家业他也是不能随意抛下的。只有皇甫是应该抛下的。 皇甫也说,他若要走,随时都可以送他的。 皇甫在这里,有宋先生的照看,也会轻松很多吧。 他离开了,皇甫或许会慢慢的将这些事忘却了吧,或许还会寻一个温柔体贴,真心爱慕自己的妻子,像宋先生一般,开一家医馆,简单的过完这一生吧…… 倏地,手中捏着的蒲桃滑落,冯权回过神来,看着那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蒲桃,沾了一身的尘土。 这样,或许,对他们二人都好吧。 夜有些深了,宋先生拿了汗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对上了脸色苍白的皇甫,满面悲戚,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榻上,一旁久候于此的男人连忙冲了过来,死死地抓着宋先生,急得满头大汗,“宋医工,我女儿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宋先生抖了抖嘴角,长叹一声,“没办法了。” 此话一出,男人如遭雷击,呆呆地愣了几秒,转而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榻上小小的身影,“怎么会!你不是神医吗!你快救她啊!什么药多少钱我都能给的!怎么能没有办法呢!” 宋先生自身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这又岂是他愿意见到的结果,“我怎么可能欺骗于你,没办法就是没办法了。” “我不管!”男人勃然变色,额上青筋暴起,目眦尽裂,双手钳着宋先生的臂膀,撕心裂肺地冲着宋先生嘶吼,“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我的女儿才十岁!她还不能死!” 皇甫连忙伙同其他学徒将男人生生拽开,宋先生被男人推搡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去。 “你算什么神医!你害死我女儿!”男人口不择言的骂着。 宋先生顿时也来了脾气,“医者父母心!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又怎能不救人!你将孩子送来时就已经徒有进气,没了出气,我可有说不救!”宋先生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将人摔到了榻前,“你好好看看你女儿面上的血!她身上何止这一点伤处!将自己的只有十岁的孩子打成这样,你算是哪门子的父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里难道没有成数么!” 男人看着榻上一脸死败的孩子,眼眶通红,又爬过去抱住了宋先生的腿,祈求着,“宋医工,宋医工,我求求你了,你救救她啊,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我女儿还小,她还那么小,你可怜可怜她救救她吧!” 宋先生深深叹息,扶住了男人的肩头,“不是我不救她,我自己也有女儿,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不行了。” 男人怔怔看着宋先生,面如土色,僵硬地爬到了榻前,伸出了双手,又愣了愣在身上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孩子的脑袋,捉着衣袖擦着孩子从鼻中口中流出的已然略带凝固的血迹,哈赤了几声,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哽咽着将那小小的身躯抱在了怀里,嚎啕痛哭起来。 宋先生看着这一幕,只是不住的叹气,皇甫听着这痛彻心扉的哭喊,心里也拧成了死结,侧过了脸去,却又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冯权。 冯权也望着他,皇甫眼眶酸涩,倏地落下泪来。 【注】 鸦青:中国传统色彩名词,鸦羽的颜色,即为黑中带有紫绿光的颜色。 菘蓝:板蓝根 蒲桃:葡萄 睿睿的觉醒 啧,突然发现云云是个哭包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