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六) 射向我吧

    周围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姝疑惑地重复他的话：“射你？”

    傅宁安显然对她的迟钝不甚满意，他去牵她，带着沈姝的手指抵在自己的胸口，“就对准这里射过来。”他在沈姝看傻子的目光里补充道：“反正你也射不准。”

    沈姝浅浅翻了个白眼：“那可不一定，要是被我瞎猫撞上死耗子，一代传奇摄影师就此陨落，我可背不起这责任。”

    傅宁安的蛔虫小许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大，你是不是想拍箭射穿镜头的画面啊？”

    “你终于能拿到九点五分了。”傅宁安目光欣慰，在小许殷切含泪的注视里补充：“满分一百。”

    小许愤愤咬牙，转头就跟沈姝告状：“老大你疯了，你没忘记一个镜头多少钱吧？你被射中事小，镜头被射中可要把人心疼死。”

    沈姝虽然不清楚镜头的具体价格，却也知道价值不菲，她惴惴地握着箭矢，“傅宁安，镜头损坏了我可报销不起。”

    傅宁安阴恻恻地冲她笑：“谁要你报销了，这点钱我还是烧得起的。”他举起镜头随手拍了几十张花絮图热身，沈姝今天穿着群青、金黄为主调的藏服，丰茂的乌发编在一起，打了好几条辫子，耳朵上坠着沉甸甸的水滴形绿松石，银片随风舞动，被吹出脆响的银色波浪，在傅宁安的镜头里露出肆意灿烂的笑容。

    她说，拉开弓的时候自己就好像长出了翅膀。

    傅宁安的目光缓缓从取景框里移开，投到取景框外沈姝鲜活的身姿上。傅宁安是那种不受艺人团队欢迎的摄影师类型，他预设的成片风格只有自己知道，很少给动作指导，全凭艺人自由发挥，他对沈姝已经算交代的挺多了，他让沈姝四处跑跑找点想法，自己在原地调试镜头。

    沈姝驱着马与阿尕并肩前行，她低声向阿尕求解，总觉得自己射出的箭轻飘飘的，阿尕按住她的肩膀帮她调整了下姿势，“放松。”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沈姝听出来，她说她绷得太紧，射箭虽然要用力气，却不能埋头用死力气，她厚实的手掌压在沈姝细腻的肩颈，惹得她止不住的笑。

    “你的首饰都好漂亮。”沈姝得到许可，在阿尕满身的饰品上摸来摸去，大颗的红玛瑙和绿松石被金银穿起来，沉沉地压在阿尕身上，阿尕任由她摸啊赞叹啊，驾着马跑啊跳啊，只在她控不住马的时候帮她抓住缰绳，她落在沈姝身上的目光柔和包容，像在看自己放的小羊。

    暂时忘记了拍摄压力，沈姝只是专注于手中的箭矢，射歪了也不恼，阿尕是个很亲切的老师，大部分都任由她自己射着玩，只有在她发力错误会伤到自己的时候才出言指正。这种轻松的状态下沈姝反而进步神速，傅宁安正取着箭靶的景，一支金尾箭破风而至，古铜色的箭头在空中擦出一道弧线，有如神女的画迹。

    远处传来沈姝开朗的庆祝声，傅宁安瞥了一眼倒下的草靶，冲她喊：“这下有信心了吗？神箭手。”

    回应他的是沈姝举起空弦对着他“咻咻”几声。

    正式拍摄时小许神神秘秘地拎来一支箭筒，他挤挤眼，“阿姝姐，这里面的箭是一个神秘人亲手做的，神秘人是谁，好难猜哦。”

    五彩神箭有五色，蓝色象征着智慧和包容，红色象征着热情和活力，黄色象征着富饶与高贵，黑色象征着力量与公平，绿色象征着希望与和平，用五色的丝线在箭杆尾部盘缠时，他会不会默默念诵着对她的祝福？

    ......才怪。

    沈姝已经到了很会克制幻想的年纪，俗称对浪漫过敏，她的手指从箭簇抚过箭尾，掠过坚硬的箭羽，在傅宁安隐隐期待的目光里轻启嘴唇：“...这羽毛扎歪了吧。”

    傅宁安脸都黑了：“小许，去给我把箭抢回来。”

    “老大，你的语气好像在命令猎犬。”

    “......草原上的猎犬比你有用的多。”

    前面的拍摄都很顺利，沈姝几乎与白马融为一体，一人一马身姿轻盈地在深深浅浅的草色中穿梭。

    只剩最后一箭。

    沈姝擒着弓箭的手臂几次举起又放下，她咬着口腔内的软rou，神色晦暗地冲傅宁安摇头，“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瞄准你。要是有一点差池，把你射伤了怎么办？”

    “我不是那么好捉到的猎物。”傅宁安噙着笑，他驾着红马靠近沈姝，红马低下头去衔白马的马鬃，他在马颈上一拍，笑嘻嘻地俯下身去看沈姝的表情：“我昨天还祷告过，神明答应我拍摄一切顺利。”

    “你根本不知道应该向谁祷告吧。”

    傅宁安的手掌轻轻落在沈姝的肩头，“阿姝，让我看看你的野心，都已经沉默了那么久，你难道不想拍一组惊艳四座的照片吗？就算是我，灵感也不是随时都有的。”

    阿尕显然对这个奇怪男人的奇怪想法很不赞同，但是没办法，听说他是个有钱任性的冤大头。

    她附在沈姝耳边交代了几句，指导她拉弓瞄准，沈姝等到她说可以的指令后手腕一松，傅宁安手里的相机响个不停，摄下了箭矢从沈姝的手中破空而来的全画面，箭簇带着凛冽的风声从他的脸侧划过，削下他几缕发丝。

    沈姝急促地喘息着，耳畔是心脏不安的跳动声，一下一下，有如擂鼓。

    跟她预计的轨迹竟然全然不差。刚才只要再向上偏一点，就能拍到傅宁安想要的，箭矢直插镜头的画面。

    画面的下方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身着藏袍的女骑仍执着长弓，古朴浓郁的宝饰随着黑发猎猎而舞，她居高临下地看向猎物，目光里尽是淡漠，猎物也许会痛苦地低嚎，会挣扎着逃开，但是她不在乎。

    因为她知道，猎物无法从她的掌心逃脱。

    沈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在她看清傅宁安脸上满足甚至有些扭曲的笑意时，她知道，这次拍摄得以圆满结束了。

    这时她才驱着马向他跑近，那一箭直取镜头而出，像是直直射穿了他的右眼。

    “傅宁安，”沈姝心有余悸地跳下马靠近他的脸蛋，傅宁安躺在地上，简直像个被射穿倒下的靶子，她试探性地戳着他的下巴，“你还好吗？”

    安静片刻，傅宁安骤然抬起手抓住沈姝的裙摆，向下一扯沈姝就跟着他的力气被他拽得向前倒去，直直扑进傅宁安的怀里，“好得不得了。”火热的呼吸打在沈姝的耳侧。

    两人之间气氛正奇怪着，沈姝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为首的高大黑马上端坐着一位英俊高大的男性。

    那竟然是位沈姝的旧相识。

    “刚远远的就觉得眼熟，”陈玉成的脸颊浮起聚光灯下也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深邃的眼眶里嵌着一对真多麻珍珠般的眼珠，他无视两人交缠的姿势，横扫而过的目光最终落在沈姝的脸上：“阿姝，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