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呆在一起

    星露谷的夏天和城市里不同，分明是相似的温度、降水量、日照长度，但在星露谷，你能感受到空气是蓬松柔软的，阳光并不毒辣，而是像黄油一样融化，蝉鸣清脆响亮，傍晚露水滚落草梗，砸进泥土地里，土壤湿润了就凝缩，干燥了就蓬松疏脆，微妙的变化像是大地在呼吸。

    今年夏天开通了通往沙漠的班车，潘姆重新当上了司机——虽然你始终对这趟班车的安全性存疑，毕竟酒瓶子就那样明晃晃地插在她的口袋里。卡里科沙漠虽然干旱少雨，却是一片奇异而富饶的土地，你在那里不仅能够采集到仙人掌和椰子，钓到沙漠特有的沙鱼和蝎鲤鱼，还能在商店里买到杨桃和甜菜的种子，尤其是前者，能卖出很高的价格，你在农场里种了一大片。

    初夏的那几天很忙，除了耕种和照顾动物之外，你还在进入沙漠骷髅洞xue的第二天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信件，名曰“齐先生的挑战”，挑战的内容则是让你进入骷髅洞xue的第二十五层。

    你以为到达矿井最深处的自己已经是强者了，骷髅洞xue给你好好上了一课——你都快成哈维诊所的常客了。

    等你终于从连轴转的忙碌中回过神来，夏天的第一周已经过去，甜瓜和红叶卷心菜长出了雏形，幼嫩的枝叶在绿色的雨幕中柔韧地摇晃。

    你想起来了，今天是个苔雨天，天气预报说过的。

    由于下雨，到处都很泥泞，杂草和树木在苔雨中杂乱地生长，把你休整得漂漂亮亮的农场再次挤得杂乱无章，不过你今天并不打算干活——农场主有权利对他混乱的农场坐视不理，你要给自己放一天假，什么都不做，闲逛、吹风、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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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拎着露营凳子，先在农场南边的湖边钓了会儿鱼，又沿着小径，经过玛尼的牧场和莉亚的小屋，慢慢往镇子走去。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你正沉浸在脚步声与雨声交织的节奏中，忽然，一道声音从柳巷的树荫下轻轻飘来——

    “看来今天收获不错啊，是个钓鱼的好日子？看来下这场雨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让人转换一下心情。”你经过柳巷，一个隐藏在树底下的人忽然搭话道。

    当然，说是“隐藏”其实有失偏颇，他一直站在树下，只是路过的人没有注意到，所以往往会这样被吓一跳而已。

    你的背包里插着鱼竿，手上正拎着还没来得及收进背包里的鱼，循声望去，回答道：“嗨肯特，今天感觉怎么样？正钓到了大嘴鲈鱼，我想乔迪可能会需要它——上次她和我提过想做一顿家宴，现在正好想起来。”

    在树荫下的男人名叫肯特，在你继承农场的那年似乎还在军队服役，前不久才回到星露谷，是乔迪的丈夫和山姆的父亲。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夹克，颇有点军队风格，头发颜色比山姆略深，是沉稳的亚麻棕色，平时总是静静地站在家门口或者某个湖边的大树下，像一块沉默的石头，你有时候觉得他在思考，有时候又觉得他只是在放任时间从自己身上流过。

    肯特看上去有点意外，随后嘴巴微微张开轻声“啊”了一下，尽力露出一个友好的表情，说：“我都不知道我的家人喜欢大嘴鲈鱼...牛二，你人真不错，我收下了”，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你一下，像是认为你看上去可以信任，小声抱怨道：“我离开镇子那么久，现在已经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退伍后的生活了，现在好像就连你一个新来的农夫都比我更知道我的家人喜欢什么。”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抱怨你。我只是...哎，我只是很怀疑我现在还能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山姆和文森特都长大了，他们还需要父亲的陪伴吗？”肯特之前流露出的那一点笑意很快被皱起的眉头挤走了，他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我不能再对你抱怨了。农夫牛二，我很高兴你融入了集体的生活。”

    说着，肯特从你手上接过大嘴鲈鱼，在苔雨中细心地整理缠绕的渔线。而就在这时，天空蓦地暗了一瞬，惨白的电光撕裂天空，一声惊雷紧随其后，蓦地响起——

    你看到肯特的整个身躯都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就是不自然地僵直。

    “小心，有怪物——”肯特大喊了一声，声音沙哑急促，蕴含着无穷的恐惧。随后他一把攥住你的手腕，力气无比之大，五根手指有如铁钳，而后一把将你拉到树后，惊魂未定地盯着某个方向。

    你不明所以，循着他的眼神望去——

    不好，那个方向是......

    只见茂密的灌木在苔雨的冲刷下不断晃动，影影绰绰地露出园子里的光景——空无一人，只有下水道的井盖静静躺在那里。

    肯特惊惧地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身后的房门打开，乔迪走出来，关切地问道：“亲爱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应该是看错了，我...我很抱歉”，肯特抹了把脸，在乔迪面前不肯多说，含混地说：“没什么...和农夫牛二聊聊天”，而后拍了拍你的肩膀：“谢谢你的鱼，我的家人会喜欢的。”

    说着，肯特就和乔迪一块儿回了家。而你在看着那扇门关闭了之后，你选择走近肯特方才住视的地方，然后——

    你蹲下来，把下水道的井盖给扶正了。

    肯特没有看错，方才惊鸿一瞥间，你也看见了某个谨慎却不缜密的小怪物。

    你打开下水道洞口，雨水顺着盖子淌进地下黑暗的空间，你低头钻入井口，踩着熟悉的台阶下去，靴底踩出一串回声。

    “牛二，你来了，今天要买点什么吗？”科罗布斯站在他的小摊子前，态度如常地和你打招呼。

    你感到有些莫名的愧疚，你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下水道了。

    你像往常一样扫视了一眼科罗布斯的箱子，挑了十个虚空精华，对他说：“你好科罗布斯，今天是个苔雨天，打算出门逛逛吗？”

    科罗布斯说：“我很好，我可以就蜷在这里呆上一整天，我没有你们人类出门的需求。不用担心我。”

    这话似乎和科罗布斯方才透过下水道向外界窥探的举动截然相反，你想起方才在肯特家门口那惊鸿一瞥间的黑影、没有关严实的下水道井盖和通道里的积水，你很确定科罗布斯今天是有出门的打算的。

    “我刚才在镇子里看到你了”，你以为他是有什么顾虑，于是宽慰道，“没关系的，苔雨天大家都在家里，谨慎一些不会被发现的。”

    科罗布斯低下头，头顶的暗影触须耷拉下来，语气有些沮丧：“是的，你的人类同族......他们不会接受你和像我这样的怪物接近。”

    “牛二，你快点走吧，别被人知道你来这里。”科罗布斯忽然变得有些焦急，手忙脚乱地推着你往出口走。

    “等等，怎么了？没、没关系的.....”科罗布斯的力气比你想象中大很多，你被迫往前走了几步，情急之下回身拉住了他的手，加重了一些语气说道：“就算知道了那又怎样？我为认识你而感到由衷的高兴，科罗布斯。”

    科罗布斯停了下来，露出了几分惊讶几分茫然的表情，对你说：“牛二，你真是这么想的？”

    下面的话你说出口完全出于真心：“是的，在我看来你比人类还要好，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放松，很愉快。我觉得你很...你很可爱。我知道你每次都是半夜偷偷把信送来，还花心思挑选那些人类的礼物...”说着，你笑了一下，“但是你知道吗，其实人类之所以写信，就是为了避免专程跑一趟来见面的麻烦......”

    “请别介意，我每次收到你的信，都感到非常开心，我的意思是...你和人类不同，这很可爱，我很喜欢这样的你。我们相处也不用遵守人类的规矩。”

    科罗布斯不吭声了，默默走回他的箱子前。

    “你还想让我走吗？”你跟过去，下水道里水流速度很快，这让这个地下空间比往常更加潮湿。苔雨还在不停下着，啪嗒啪嗒地打在井盖上，好像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听上去都有些像是马蹄声了。

    “牛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科罗布斯的身体像是正在融化的蜡烛，暗影物质呈现出一种不太稳定的柔软状态，“按照人类的礼仪，我应该说谢谢，但谢谢不足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他说。

    “请别离开，我现在很想和你呆在一起。是因为我没有骨头的缘故吗？我觉得我的身体变软了。”

    你抱了他一下，科罗布斯就非常享受地扑在你怀里，然后你们慢慢沿着落满青苔的墙角坐下。

    “这里听镇子上的动静确实挺清晰的。”除了雨声之外，你甚至听到了镇子上隐隐的喧闹声——阿比盖尔和卡罗琳争吵的声音透过下水管道清晰地传来，“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听听镇子里的动静也不会太无聊吧。”

    科罗布斯显得有些不解，说道：“我并不会感到无聊，这里是个好地方，我只要静静地呆在这里就好。我每天会观察一下我饲养的变异鲤鱼是否还好，会和来到这里的生物做生意，其余时间我就会在这里等着你到来，我的生活非常充实。”

    你一愣，心头有些酸涩，而后涌现出愧疚，愧疚中又有种柔软的情感，充斥着你的心肠。

    科罗布斯继续向你描述他的生活：“你经过的时候我会听到马蹄声，有时候你会下来，有时候不会，这种期待的感觉给我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你把他抱紧了一些，头埋在他的身体上，让他看不见你的表情。

    “你的生活...很有趣”，你说，“科罗布斯，我很抱歉...不，我的意思是...”你罕见地词穷了。

    “我才不想做饭和刷碗呢！你们总是认为我是女孩子就该做这些，从来没问过我想做什么！”阿比盖尔的怒吼此时透过下水管道清晰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脚步声，好巧不巧地在下水道入口附近停住了。

    “...对不起mama，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但今天可是个难得的苔雨天，我不想闷在家里做家务。我就在这里坐着，肯特叔叔刚才不是在店里说在这里看到了怪物？那我也许可以打败他，如果他出现的话.....”

    “嘿，mama，我只是开个玩笑....好好好，我不会做任何危险的事，鹈鹕镇很安全，没有怪物，你知道的。我就在这里坐着，哪也不去...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一会儿就回家，行吗？”

    阿比盖尔的声音透过管道和潺潺雨声，显得失真了，但有一点非常确定，她就在你们正上方坐着，显然暂时不打算离开。

    你和科罗布斯都噤声了，既然你们能听见镇子上的动静，那你们有理由推断下水道的动静也会让外面的人听见。

    你不得不放低了声音和科罗布斯说话：“我们人类总是因为爱而伤害彼此，可能对你们暗影族来说是件稀奇事吧。”

    科罗布斯也压低了声音，在你耳边说：“即便我花了很多时间观察研究人类，但我仍然不能完全理解你们的‘爱’。不过在我们暗影族，也许有一种关系和你们的‘婚姻’相似。”

    ......

    科罗布斯像那天为你讲解怪物图鉴那样认真地介绍暗影族之间缔结约定的习俗。

    “它在我们族确实有重大的象征意义，不过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由暗影族工艺制作的虚空幽灵吊坠了，听说要用到很多虚空精华，真是件了不得的物品。”科罗布斯捂着嘴巴笑着说。

    虚空幽灵吊坠......

    你听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划过些什么，总觉得在哪里曾见过——至少是听说过这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