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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锋镝

    

第五章 锋镝



    民国二十年十月廿七日申时三刻,圣玛利亚医院隔离病栋

    日影西斜,消毒水在铁窗棂间凝成淡青薄纱。林曼生斜倚铸铁楼梯扶手,镀金钢笔尖抵着袖珍笔记本,在纸页刻出第三道凹痕。《申报》夹在臂弯,娱乐版"百乐门新晋花魁遭隔离治疗"的铅字被反复圈画,墨渍洇透纸背。

    齐耳短发被穿堂风撩起时,露出耳后一抹珍珠粉,她抬手调整圆框眼镜,浪琴表盘映出走廊汞蒸气熏蒸器的铜制反光——这是她潜伏教会医院的第四个小时,亦是第三日徘徊于此。

    这比汇丰银行的铜铸保险库还难进,不过难不倒她。林曼生抚平男式西装前襟的褶皱,英伦剪裁刻意收窄的腰线衬得身姿如青竹,镀金钢笔在胸袋沿泛着冷光。

    "砰!"

    三楼玻璃器皿碎裂声刺破寂静。林曼生闪身避过端着汞蒸气熏蒸器的护士,漆皮牛津鞋尖楔入病房门缝,圆框眼镜撞开房门的刹那,煤油灯光如锐刃劈开暮色——

    程愈灰绿色瞳孔映着跃动的灯焰,骨节分明的手悬在白棠左肩上方三寸。混血医师的面部轮廓被光影削得愈发冷峻,白大褂领口露出的锁骨处垂着银质十字架,随注射器倾斜的角度微微晃动。

    "教会医院章程,探视需工部局防疫科钢印。"程愈的英式口音裹着寒意,颀长身形将病床遮蔽得严实,影子如黑绸覆住白棠的面容。

    "若再往前半步——"他调整输液管的动作带着留洋习得的精准,腕表链扣擦过金属床栏,发出手术器械相碰的冷响,"林记者应当记得昨日被警卫请离的情形。"

    林曼生将《申报》按上玻璃窗,钢笔尖精准点住"顾砚声"三字。油墨在潮湿玻璃上晕开,"新任租界检察官今晨约谈《申报》主编。"她故意咬重尾音,食指摩挲着钢笔浮雕的妇女参政同盟会徽记,"他对法租界走私案颇有兴趣。"

    “这与你擅闯隔离病房有何关联?”

    "或者程医生更想聊聊德国拜耳药厂1928年停产的吗啡针剂?"她向前半步,珍珠纽扣擦过对方胸牌,"磺胺噻唑与吗啡同属战时管制药品——"

    程愈翻动输液管的指尖纹丝未颤,白大褂袖口露出剑桥医学院校徽的金线刺绣。"磺胺制剂受《国际医疗援助协定》保护。"他屈指弹响药瓶底部,泛黄教会钢印在灰绿瞳孔里折射出棱镜光斑,"林记者若读过去年《中华医学杂志》,当知协约国在华医疗机构享有药品豁免权。"

    病床传来瓷器轻碰声。程愈翻动白棠左臂时带落半幅衣袖,红山茶纹身随汞毒性痉挛绽裂,皮下毛细血管网如冰裂纹蔓延。鎏金丝勾勒的花瓣纹路在暮光里簌簌震颤,溃烂处渗出的淡黄脓液正顺着医用橡胶垫流淌。

    这景象让林曼生想起上月偷拍她百乐门首演的场景——雪青旗袍裹着瓷白肌肤,鎏金话筒在霓虹灯下晃成虚影。

    镁光灯下的白棠将探戈舞步踩出金石之声,水晶吊灯将她的剪影投在彩绘玻璃上,腰肢轻旋时孔雀蓝流苏扫过鎏金话筒架,竟比《良友》画报上的电影明星更教人挪不开眼。林曼生记得当时霓虹扫过她眼尾时,自己竟失手按了两次快门。而此刻美人却似官窑薄胎瓶碎在手术台上,连咳嗽都泛起皲裂的细响。

    "隔离病房禁用成像设备。"程愈突然扣住她大衣右袋,医用手套的橡胶质感贴着西装面料下滑。他食指精准压住禄来相机的皮扣。

    "程医生这双解剖过不知多少具尸体的手,"林曼生抽回相机时指甲犁过他腕表镜面,欧米茄表面的防眩镀膜刮出蛛网状划痕,"倒是比巡捕房的警犬还警觉。"

    她后退半步倚住门框,牛津鞋跟在地面敲出哒哒的节奏。男式西装后腰剪裁收得极紧,勾勒出女性特有的腰臀曲线。

    "《中华药典》载明汞中毒无传染风险——"她旋开钢笔吸饱墨水,"程医生这隔离令,是想防谁?"

    消毒车滚轮声逼近的刹那,她顺势倾身。雪松调古龙水混着油墨气息扑向对方鼻尖,"可知教会医院上月接收的二十箱德国造手术钳——"珍珠纽扣擦过程愈胸牌,"报关单标注的&039;教会特供&039;,却在黑市流出七箱?"

    汞蒸气熏蒸器骤然轰鸣,铜制阀门喷出的白雾模糊了两人界限。她将鎏金钢笔转向灯光,笔杆暗刻的《申报》编号正映着程愈灰绿瞳孔:"顾检察官若查到医疗器械走私链..."钢笔尖戳破报纸,"教会医院的豁免权可护不住黑市掮客。"

    白雾未散。白棠神经性震颤撞翻药盘,林曼生转头看去,脆弱蜷缩姿态让她想起父亲船厂那些汞中毒的英籍工匠——临死前也会这般痉挛着抓挠溃烂的皮肤,指甲缝里嵌满带血的汞合金碎屑。

    程愈迅速将约束带绕过白棠手腕,灰绿色瞳孔在蒸汽里泛着冷光。他后颈发际线处渗出细汗,在白大褂领口洇出深色痕迹,银质十字架随着动作在锁骨凹陷处摇晃。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林曼生推了推眼镜,上挑的眉眼在蒸汽中泛着寒光。"三日前码头暴动,谢家佛茶运输线..."

    "林记者该去海关署查货单编号。"程愈切断话头的节奏像手术剪咬合般利落,止血钳扎进橡胶托盘的力度惊起飞溅的酒精棉球。医用托盘里排列着未拆封的磺胺噻唑,德国药厂的钢印在暮色中泛着幽蓝。"而不是sao扰垂危患者。"

    "那不好讲。"她猝然抖出鎏金圣母像残片,茶膏褐渍在暮光里泛着血锈色——这是今晨在杨树浦码头废箱堆翻出的证物。

    浮雕圣母的鎏金睫毛断裂处,卡着一粒南洋珠,珠面刻着极小的篆体"棠"字。翻开笔记本露出工部局复写纸蓝印时,"顾砚声签发"的钢印被刻意转向灯光:"十月廿五日凌晨,谢氏茶船在十六铺码头,百乐门头牌舞女被送进医院..."镀金钢笔尖挑起珠链残丝,"而恰巧掉了胸针。"

    镀金钢笔在残片表面划出金属刮擦声,"需要我报出谢氏茶船通关的货单编号么?B-7429,还是C-1836?"

    走廊猝然传来翡翠扳指叩击门框的脆响。林曼生转身带起的风卷起《申报》,"谢氏茶庄义卖疑云"的铅字飘落在谢昱麟月白长衫下摆。

    他指尖南洋烟卷明灭,笑意如淬了毒的柳叶刀:"林大记者擅闯我meimei的病房,莫不是要写篇《教会医院藏娇录》?"月白长衫前襟沾着樟脑味,翡翠扳指在暮色里泛着沼泽般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