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苏醒
第七章 苏醒
汞蒸气在铁门观察窗的玻璃上凝成细密水珠,沿着菱形网格的防爆网纹路滑落。 消毒水的气味沿着神经末梢攀进白棠的鼻腔,渗入到咽喉黏膜,传来的灼烧感像含了块干涸的酒精棉。她试着蜷缩手指,指尖触到左腕静脉的留置针——胶布边缘泛着普鲁士蓝试剂的污渍,棉质束缚带在皮肤上勒出淡青压痕。 左踝传来电击般的刺痛,汞中毒引发的神经炎在肌rou深处游走。她试图转动脖颈,医用橡胶枕与汗湿的后脑粘连分离,发出细微的嘶啦声。枕套上的心电监护仪电极片压痕已发黄,边缘残留的导电膏泛着蛇鳞般的油性反光。 走廊上铁质推车碾过水磨石的震颤穿透床架至脊椎。三下短促的颠簸,两下拖长的吱呀,最终停滞在铅防护门外。 铅防护门被推开时,门轴发出润滑油脂挤压的黏腻声。白棠的睫毛颤动,看着白色身影从汞蒸气蓝雾里析出。程愈的德式军靴在地面上碾出两枚对称的湿痕——门外走廊刚喷洒过石炭酸消毒液。 他左手托着的德制消毒盘先抵住门框,镀镍器械在盘内轻微震颤。白大褂前襟的铜纽扣解开两粒,露出剑桥医学院制服的墨绿领带,领夹是缩小版戴维式解剖剪造型,锋刃处沾着磺胺粉的淡黄颗粒。 "沈昭蘅。"英伦腔调裹挟着病理实验室的金属质感,他右手乳胶手套抚平病历卷边。手术帽边缘露出几缕浅金色发丝,在汞蒸气灯下泛着葡萄糖注射液的冷光。 这名字像支静脉注射的普鲁卡因,顺着留置针的塑料导管渗进白棠的血液。她的食指在束缚带压痕上轻轻划动,将导电膏的油性反光抹成弦月状。 "程医师好肃穆...倒像在念判决书。"被汞中毒侵蚀的声带着特有的沙哑频率,目光掠过程愈胸牌上被磺胺粉染黄的字母"Cheng Yu"。 程愈翻动病历夹的指节顿了顿。"教会医院的规矩——"钢笔尖戳破"谢玉瓷"的铅印,"只录受洗名。" 汞蒸气灯忽然暗了半瞬。白棠的睫毛在蓝雾中颤动:"我倒更喜欢白棠。"她屈起膝盖,棉被滑落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腿,金丝雀黄的静脉显影剂在皮肤上蜿蜒如工笔花枝:"海棠无香,最宜衬程医师的白大褂。" 程愈的眼光锁住她脚腕间淡青的约束带压痕:"过量吗啡会诱发间质性肾炎。"灰绿色瞳孔转向她裸露的脚趾,"百乐门的细高跟,不适合磺胺过敏的体质。" 白棠的足弓骤然绷紧,瓷釉般的小腿倏地收回棉被。布料摩挲声碾碎汞蒸气凝滞的节奏,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略快了两拍,如同百乐门菲律宾琴师走调的探戈节拍。 程愈的解剖剪咬住过长的输液软管,镀镍刀锋折射着汞蒸气灯的冷光。消毒盘里的德式镊子震颤出降E调的余韵,与他喉结滚动的频率共振。"磺胺嘧啶银遇乙醇会析出硫化物结晶。"他忽然剪断输液管,淡黄药液顺着断口滴落,在橡胶地板上蚀出星状斑痕,"像沈小姐旗袍上的东珠——"剪尖挑起她枕畔散落的珍珠纽扣,"浸过威士忌就会失去光泽。" 窗外的当当车碾过铁轨接缝,震得汞蒸气灯管频闪。白棠的睫毛在蓝白光影间翕动如蝶触,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楔进橡胶枕孔隙,医用乳胶在她指腹压出细密的网格纹:"程医师这般清楚..."她偏头呛出半口血丝,在雪白枕套上洇出珊瑚枝状的痕迹,"莫不是常替人醒酒?" 程愈的灰绿瞳孔泛起解剖镜反光,汞蒸气在他眉弓投下森冷钢蓝。他俯身时白大褂扫落半盒磺胺粉,细雪似的药末扑在白棠的被面上。"沈小姐的戒心..."他左手撑住床栏,乳胶手套陷进医用橡胶垫,像把她圈在怀里,"倒比百乐门的钢化玻璃旋转门更教人难破。" 脊背骤然绷紧一瞬,白棠偏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程愈的右手抚上她耳际,乳胶手套的凉意顺着耳轮游走,食指与拇指精准钳住微颤的耳垂,汞沉积的灰蓝纹路在他指腹下泛起珠母光泽。 "虹膜括约肌痉挛。"他拇指抵住她下颌,迫使那张苍白的脸迎向汞蒸气灯,"强光刺激引发的瞳孔震颤——"灰绿瞳孔锁住她收缩的瞳仁,"沈小姐在躲什么?" 心电监护仪的波纹陡然攀升,白棠喉间溢出的轻笑碾碎电子滴答声。她忽然咬住他未及撤离的指尖,贝齿穿透乳胶手套,在他的指节上拓出血色唇印:"程医师这双手…"汞蒸气在她睫羽凝成霜花,"伸得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