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玻璃糖纸
7.玻璃糖纸
“爸,我都说了再考虑一下,您为什么略过我直接联系他?”商枝知道父亲一定早在她回答之前就给席宥珩发了消息,不然他哪里能莫名其妙发过来那么一句。 但是真的···好尴尬!明明才拒绝过人家,现在又临时反悔,简直是坐实“善变”两个字。 商长柏哈哈儿着笑两声,“结婚这么久,你们也是时候该好好联络感情了。” 感,情? 商枝被这两个遥远而陌生的字眼砸得一懵,费解的同时又感到淡淡的荒谬。 “您还记得我当初与他结婚的原因吗?”如果不是年纪太大昏聩糊涂,怎么可能讲出这样的话。 “乖宝,你要理解爸爸。”他语气稍沉。 “我很理解您,我甚至因此牺牲了我个人的自由择偶权,可是,也请您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好吗,爸爸?” 爸爸没回话,因为爸爸挂断了电话。 她很轻地叹口气,心里乱乱的,却也只能先回复两分钟前的消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回到住所后简略拾掇了几件衣物和生活用品,断电,锁窗,临走前想想自己养的那堆花花草草,又去阳台将低处的植物全部摆到明台上,才拎起行李箱准备下楼。 换鞋时瞥见玄关柜上那株翠绿吊钟,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差点忘记水培植物需要保持水质清洁,定期换水,否则水浑容易导致根部腐烂。 指尖触到根茎坚硬的表皮,却遽然顿住。 她在想什么?短暂借住几天而已,又不是长期赖在人家家里不走,拢共也离开不了多久,根本没有带走吊钟的必要。 商枝顿时清醒不少,尴尬地蜷了蜷脖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麻利且迅速地把拖鞋放进鞋柜,关门离开。 建筑外的世界依旧寒冷,她双腿并拢,静静坐在最近的长椅上等候。断断续续的夜风将她的碎发吹开,又任由它们垂落。商枝感觉有些痒,弓起手背蹭了蹭脸颊,才觉得缓解许多。 远处射来两道刺眼的车灯,她迎着白光看去,依稀能够辨认出是一辆黑色的中型轿车。 “怎么坐在这里等?” 席宥珩一眼就看到那张被光照耀的尖窄的白盈盈的脸,心念不可避免地微动。第二眼落在裙摆下方裸露的两小截脚踝,纤细,柔美,却稍显单薄。 突然有点好奇她冷不冷。 车牌号是陌生的,但人她认得。 商枝拉过脚边的行李箱,站起身,扯出浅淡的微笑,“席先生。” 还是这么客气,很符合他对她仅有的印象。 席宥珩微几地摇头,下车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没等他绕到另一侧帮忙开门,商枝自己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真不好意思,大晚上麻烦您。” “这倒不要紧,”他管好车门,侧身扯安全带,“不过,夫妻之间还是说平语比较好。” 商枝微愣,迟疑着应了一声。 “你还没系安全带。”他提醒道。 “抱歉,我马上系。” 金属锁扣插进卡口的同时,引擎开始启动。 汽车平稳行驶中。 “其实我父亲的某些话···也不是一定要听,就比如今天,你完全可以拒绝。”她忽然开口打破车内平静的氛围。 “嗯,有道理,”席宥珩点头,“可是我已经答应伯父了,不好反悔 ,怎么办?” 他这是把问题转丢给自己了吗? 商枝咬唇,“我会回他说我们已经同居······” “你在紧张,商小姐。”男人的嗓音很温和,却又似乎带着一丝笃定。 一语道破。 商枝微低下头,盯着脚踩的千鸟格毛拖,不知在想些什么。鞋子尖头无意识碾压羊毛车垫,一下,两下,很轻。 “父辈有父辈的考量,他们需要我们有一些亲密接触来加固两家的连接,我们作为晚辈,也只能选择接受,直到···真正独立。” 路koujiao通灯刚巧转为红色,他踩下刹车,静候绿灯,余光见小姑娘仍垂首不语,停顿片刻,从右手边储物盒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自己做的手工糖,尝尝。” “谢谢。”她接过糖果攥在手心,玻璃糖纸的褶皱处有点硌皮肤,质感微凉,她却觉得心略安定。 “那席先生,你已经达到你所希望的‘独立’了吗?” “可以这么说。我比你年长,在阅历方面更具优势,自然也比你多一些时间接近理想。就目前而言,我认为我已经足够接近目标。” 就大六岁而已,还年长。老气横秋。商枝暗戳戳腹诽。 “我们的家庭状况毕竟不同,独立程度也不会完全一样,我可以从席家独立出来是因为血亲关系单薄,但你与商伯父关系亲近,实际上很难做到真正独立,也没这个必要。无论如何,你们终归是一家人。” “嗯,我明白的。”她又如何不清楚呢?父亲的恩,她永远也不可能还完。 “换种角度,虽然我们会共同居住一段时间,但依然可以像刚开始约定好的那样,两不干涉,互不打扰,你甚至可以与我约法三章,我绝不逾矩。” “谢谢你,真的。”商枝看向他,很认真地道谢。 他这位小妻子还真是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疏离”两个字。 “客气了,应该的。” “其实我一直特别好奇,促使你做这些的驱动因素是什么?” 一个人做一件事,总得基于一些缘由或目的,可她在他身上找不到。 “我也说不好,大概是···责任?” 商枝没忍住笑出声,“哪门子责任。” “是啊,哪门子责任。”席宥珩也跟着笑了两声。 气氛一时松快不少,虽然最后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也没人在乎了。不是每个问题都一定要有答案。 “我家卧室区在二楼,除去我住的房间外还有两间,一会儿你看看想住哪里。” “好。” “sao扰你的那个男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闻言,商枝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她又垂眸,把手掌中的糖果纸攥得呲呲作响。 “他是陆家的独生子,虽说近几年在国内已经销声匿迹,但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有残余人脉,如果他找到你家来······”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我会报警。” 这是把他之前说过的话听进去了。 “安全最重要,”席宥珩微偏头看后视镜,一面赞许她,“你这样想很对。” “还有一件事。从我的住处到你学校,车程大概有二十分钟,所以有早八的时候需要提前至少半小时出发,可以接受吗?” “我自己去学校就好,不用麻烦您······” 席宥珩听见某个字,偏头轻轻瞟了她一眼。 她眨眨眼,“···你。” 他转回头,继续目视前方。 “还是那句话,我需要确保你的安全,商枝女士。” 拗不过他,商枝闭口缄言,彻底没话说了,干脆仰头靠上椅背,阖目睡觉。 * 商枝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目光追随着由远及近移动的身影。 婚后第二次来到丈夫家,还是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和熟悉的······纯色陶瓷茶杯。 “怎么不是玫瑰花茶···”在看清茶杯内容物后,她小声嘟囔,不想被男人听得分明。 “记性不错。”他微微笑着,两缕清雾氤氲了眉眼。 “上次那个是客户送的,一共就两泡的量,”他停顿一秒,“···家里很少有人来,我没准备过茶饮。你要是喜欢,我明天买些回来。”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说说。”商枝略有些窘迫地摆摆手,抓起杯子将温开水一饮而尽。 席宥珩在她仰头喝水的时间里,粗略地回想初见那晚的情形。自己当时进厨房想的明明是倒热水,但为什么在看见玫红色花骨朵后却改变了主意? 大概他觉得玫瑰茶水浓郁的色泽可以缓释女孩紧张不安的心情吧。 从一楼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二楼的房间位置,席宥珩目光上移,扫视一排紧闭的房门。 “想住哪里?最右边是我的房间,往左数两间都是卧室,大小差不多,你可以看看房间布局再作决定。” “不用,就最左边那间吧。”她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席宥珩脸色不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好,我帮你搬行李。” 最左边的房间离他居住的主卧距离最远,新婚妻子对他还没有到完全信任的地步,睡在这里对她而言是最合适也最安全的。 商枝感叹于席宥珩的绅士,暗自决定暂住的这段时间里一定不给他添麻烦。 洗澡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可湿水拖鞋,咬咬牙打算光脚洗澡,却在脚底触及冰冷的瓷砖时倒吸一口凉气,还是屈服于风寒的yin威了。 “······” 刚决定不给人家添麻烦,现在立马打脸,甚至不得不在休息时间打扰人家。 她重新套好衣服,敲响主卧房门。 “席先生,席先生?” 无人回应。 商枝觉得奇怪,又对着空气轻唤两声,依旧毫无动静。 只好改发消息:「睡了吗?」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我在工作间,一楼。」 商枝走下楼梯,四处环望,不知道哪间是他的工作间,直到发现对角处好像有不对劲的地方——这里向墙内嵌着一整片书柜,但是现在,书柜的正中央似乎不太平整,就像突然从半截断掉一个矩形似的,不连贯的地方裂出一条竖直的缝隙,缝中还隐隐渗出点光。 怎么像个···门的形状? 她试探性地走过去查探,透过那一丁点小缝看不出什么,于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书柜推开了些。 柜后的空间豁然开朗,居然内有乾坤。 原来她手掌触碰的这一块是可移动门,隔绝了客厅与书房,门与柜面融合得很好,从外面看难以发现端倪。不愧是学艺术的,连装潢设计都别出心裁。 商枝象征性敲敲木柜侧边,“我可以进去吗?” 席宥珩被声音惊扰,抬头,看见一张面色红润的巴掌脸。 “当然,请进。” 商枝走到男人伏坐的桌子前,没往旁边的真皮单人沙发上坐,缓缓地挪到桌沿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小声问道:“您···你能帮我找一双洗澡用的拖鞋吗?我没有找到。” 席宥珩这才想起来自己为她新买的凉拖落在汽车后备箱忘记拿了,眼底漫上歉意,“抱歉,我忘记拿进来了,鞋就在车里,稍等我一会。” “没关系,我去拿就好。” “我去吧,你坐在这里等我,可以随意参观。”说完就离开了。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和满屋子书籍、设计稿、绘画工具以及各式珠宝成品,布局宽敞又拥挤,色彩丰富又单一,到处彰显着矛盾体。 商枝环绕四周看了一圈,最后盯上桌面上平摊着的手绘设计图,宣白的图纸挤满一个个花花绿绿的珠宝首饰,几摞纸张重叠在一起,竟有旁边台灯那么高。 是她从未涉及过的陌生领域,正如设计师本人一样,也不尽熟悉。 商枝没有胡乱翻动这些图纸,而是只览阅明面上摆着的一些,其中有一张图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一件双层项链。整体较为素静,一链为小巧的银白莲花,花蕊是一粒黄宝石,一链为体积稍大的精致荷叶,银质叶面上托举着三颗大小不一的浅绿玉珠,又从根茎处向下垂挂了一长一短两条细链,最末端亦是圆滚滚的玉珠。 设计精巧,颜色喜人,尤其是颜色,是她从没见过的一种绿,淡雅而温婉,很新奇。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商枝回头,看见男人拎着手提袋缓步走来。 “在看什么?”他将手里东西放到沙发旁边的矮几上,随口问。 “你的设计图。这个颜色好新奇,是怎么调的?”她指着自己看了半天的那张说。 “它叫玉簪绿,是由70%的亮黄 30%墨绿融合而成。” 席宥珩想了想,左手拿起一块金黄钻石,右手探进口袋,不想摸到一团空气,挑眉。 “糖纸呢?”他忽然问。 “啊?噢···在这,我还没吃。”她掏了掏衣服侧兜,摊开掌心。 “把它吃掉,糖纸给我。” 一阵窸窸窣窣后,他听见硬质糖果磕碰牙齿的声音,然后手中就被塞进一张布满折痕的玻璃纸。 幕灯的光映上去,半透明糖纸愈发剔透,表面泛着幽绿的光泽,情状似翡翠。 “这个糖纸刚好是墨绿色,把它叠在钻石上方,”他示意商枝看,“大概类似这样,不过颜色跟用颜料调不一样,会有一些差别。” “好像真的有点像,只是稍微深了一点点。” 商枝觉得很有趣,伸手接过墨绿糖纸,仔细观察。 这种奇特的观感就像是给相机镜头加了层柔光镜,准确来说,应该是更为朦胧的欧根纱。 让她很容易联想到树,极具生命力的树。 简直就是所有创作者的灵感缪斯。数不清的新奇想法不断涌现,商枝想抓住这些灵感的尾巴,比如······用照片记录。 “太美了,”她止不住赞叹,随后请求般地询问,“我可以把它拍下来吗?” “请随意。”席宥珩含笑点头。 得到首肯后,商枝迫不及待地跑回房间翻出相机干燥箱,在按下开机键时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貌似没给电池充电。 尝试了几次,她终于放弃了,默默抠出电池连上充电器后,返回书房。 席宥珩见她一脸失落地走过来,温声问道:“怎么了?” “相机没电,今天应该拍不了了,我可以明天来拍吗?” “随时欢迎。” 她闻言笑了笑,感觉心情有好转一些。 时间很晚了,商枝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间洗澡休息。 她拎起手提袋,转身望向不远处笔直站立的男人。 “那么,晚安,席先生。” 他点头,回以微笑。 “晚安,商小姐。” - 感、情?哈哈哈哈哈哈······感情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懒羊羊嘶吼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