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缠 四

    四   欲羞

    冉冉晨雾重，太阳过了山头慢悠悠东上，层层叠叠的云把它遮得严实，只留细碎的光点投射在地面。

    沏好的茶水在瓷杯里荡了荡，施雪钗抿了口茶，发髻上的珠钗却直直地垂着不动分毫，她静静听着下人向她汇报着昨晚府内的事。

    “小姐现在住在少爷院里？”尊贵端庄的妇人面容有些不悦，开口问道。

    “是，少爷犯了旧疾，昨晚便宿在了侧房，不过动静不大，守夜的也不好进去。”

    施雪钗叹口气，谁不知道meimei是晏织生的心病，如今嬅儿回来了自然要被他捧在心尖上宠。

    自从晏绮华走失后晏织生便和中邪了一般，患上睡疾，时常梦魇，可是晏府寻过不少名医圣僧都说并无大碍，只是心病难愈。

    而嬅儿又流落在外多年才刚刚回来，两个人都是一身的伤，她根本没法子开口去管教他们。

    “算了，先这样将就着罢……让守夜的把嘴管严些，除了院外巡逻的，其他人都撤下来。还有，安排人早点收拾好小姐的院子，别马虎了。”

    管家道：“可少爷那病……夫人您是知道的，就让小姐住段时间再搬走吧。”

    “既然是心病，想来小姐多陪着少爷几天，少爷的病就能好了。”

    晏母本身就因为cao心着大将军伤神，昨夜又哭得狠了些，实在无心去管别的事，只好嘱咐两句:“如此也是。”

    儿子女儿愿意亲近，总比多年不见生疏了要好。

    不过难免有些忧虑，她心道，究竟都长大了，又到了嫁娶的年纪，总归还是要注意分寸和距离的。

    若是过了度，即便她不管，传到外面还以为将军府里向来都是没家规没礼法的。

    施雪钗无奈地摇摇头。

    且等过些时日再说罢。

    ——

    辰时末晏织生才从梦中清醒过来，眼前陌生的装饰和怀中的软玉温香让他一愣。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身，低头去看还在熟睡的人儿。

    少女的脸侧压出细细的印子，长睫一颤一颤地垂顺在眼下，唇瓣突兀地红，她睡得很香，整个人都很乖巧。

    晏织生替她掖好被子，揉了揉疼痛欲裂的额头悄悄回了自己的屋。

    等到晏绮华睁开眼，枕边人残留的余温早就凉了。若不是嘴巴还疼着，她都要怀疑昨晚的事是梦了。

    她看着进门为她梳洗装扮的婢女们，默默顺应着，神色淡淡地起身。

    再见晏织生时，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施雪钗在正院摆了丰盛的一桌菜，府里难得隆重地弄了回席。

    晏绮华是最后被叫过去的，等进了正堂才发现晏母和晏织生都落了座。

    她福了身子向两人行礼，施雪钗和蔼地笑着招呼她坐下。

    她抬头去看晏织生，正巧四目相对。

    少女穿着一袭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肩上系了青缎披风，梳着飞仙髻，更衬托着玉白的脸蛋小巧精致。

    插在后首发丝间的珍珠流苏搭落在背上，它随着少女的步子一下一下摇晃着，不知迷了谁的眼。

    嬅儿本就妍姿艳质。晏织生勾唇，回了她一个微笑。

    一家人虽然温馨，但也不太热闹。

    施雪钗偶尔开口问晏织生几句，他便规规矩矩地答着，其余的互动只有两人会时不时地替晏绮华布菜，看她小口小口地进食罢了。

    都是喜静的性子。施雪钗想。

    似乎从前不是这样的，只是许多事情让人改变了。

    施雪钗看了眼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喜笑颜开道:“算算嬅儿也有十六了，母亲是该开始留心一下有哪些好人家了。”

    “嬅儿还小，不必如此着急。”晏织生不以为然。

    施雪钗娇娇地瞪了眼他道：“怎么，你不愿意娶妻还要拉着嬅儿不成？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依你的脾气，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宝贝孙儿宝贝孙女呢！”

    晏织生沉默，不置可否。

    用完膳后施雪钗拉着晏绮华再仔细瞧了瞧，觉得哪哪都好。

    女儿容貌像她，又乖巧文静，施雪钗越看越喜欢，只可惜女儿无法与人沟通，过了会儿便放她去休息了。

    晏绮华走出正堂，发现兄长正站在门口等她，男人墨青色的衣摆被风吹起。

    她看到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大夫，明白了缘故。

    晏织生等她站到自己面前，两人并肩走着，男人为了配合她，每一步都迈得很慢。

    墨青色的布料擦过晏绮华的手，她抬眸去看男人俊秀非凡的侧脸，动了动手指牵住那片袖子。

    男人任她拉着，不由想起儿时两人总是黏在一块儿到处玩闹，晏织生心下一暖。

    他的嬅儿现在也还是个小姑娘。

    进了屋后，大夫隔着手帕替晏绮华细细把脉。

    “如何？”晏织生问。

    大夫暗忖须臾，神色自若道:“小姐的病倒未伤及根本，不过拖的时间太长，光靠用药怕是不能完全调理回来，还需配合针法三日一次。”

    “只是多有不便，这帮小姐针刺之人得劳烦少爷另寻一位女子。”

    大夫拿过一本记录人体xue位的书，给晏织生指了指几处。

    行军难免多病多痛，晏织生自然对医术相关的东西了解一二。他听着大夫挨个解释xue位，扶着下巴思索。

    后背、脖颈和头上还好，只是其余的……

    晏织生皱了皱浓眉，想着和meimei商量一下，对大夫谢道：“麻烦你了。”

    大夫执笔写了方子后便退下了。

    晏织生见meimei盯着自己，坐到她身边在纸上一一写了缘由，然后递给meimei看。

    晏绮华好奇地接过，读到半截不由脸有些烫。这针法的xue位有几处是在胸口、乳上……她别过头露出一节白皙的颈，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神情可怜。

    半晌，她还是点点头应了。

    不过是为了治病罢了，总比永远受聋哑之症的煎熬要好得多。

    晏织生揉了揉meimei头顶的发安抚她。

    只是，到底没人愿意让旁人窥见自己的隐私，她握住男人的手，在掌心写写画画，希望晏织生能明白她的意思。

    男人认真意会，末了在纸上回她：【母亲并不懂针法，只得委屈你了。】

    他看着少女有些失落的脸，思虑再三去哄她，笔再添上几句：【你若害怕，我便隔着屏风递只手给你握着，可好？】

    晏绮华攥着袖角，咬咬唇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