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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身上全是被石块摩擦出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 碎石零零散散压在他四肢上，压住他白色凌乱的发丝。你小心地用手拨开那些压住他脆弱地方的部分，手指试探他的呼吸。 是活的，他的胸口也在浅浅地起伏。 白色的睫毛在阳光下闪光的发丝之下微微颤，让你想起《最终幻想Ⅶ圣子降临》里的白毛美少年。那个角色没有萨菲罗斯知名，你没刷到过他的二创，以致于完全不记得他叫什么，只记得他不输于萨菲罗斯的盛世美貌。 很神奇，明明辨别不出人的长相，却可以感受模糊的美。 尽量避开小孩身上的伤，将他抱上身，托着他往车的方向走。 颠簸之间，小孩醒了，也许是痛醒的，你很难完全做到一点也不碰到他的伤。 小孩动了动，似在挣扎，他身子撑开一点，又趴回你的肩膀，不再动。 “醒啦，听得懂中文吗？” 你对这暂时无辜受伤的小孩温声细语。 “I?can&039;t?understand.” 他回复你，有气无力。 “I?will?heal?you,don&039;t?be?worried,little?boy.” 你怕他乱闹给你添麻烦，特别温柔地解释。也不知他听懂没，男孩趴在你肩上，把脸埋进你的头发里，深呼吸。 干什么，闻你的洗发露味？ “What&039;s?your?name？” 你问他。 “……Leo.” 小男孩抱着你，闷闷地说。 雷欧奥特曼？ 原谅你这个半二次元，对雷欧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是奥特曼，第二反应就是《偶像梦幻祭》里的月永雷欧。 直到打开后车座，他都没松开攥着你衣袖的手。他是不安，还是又一个粘人小孩？看样子不怎么外向，就算你用酒精给他涂伤口，他也只是紧皱着眉，低着头，一声不响。 太好了，不是小米米那样的闹腾小孩。 伤口太多，你脱下他的上衣，仔细地处理他的伤，又要脱下他的小短裤，他忽然松开拽你衣服的手，抓住你。 力气很大，你扒不下他的裤子。 “I?won&039;t?hurt?you.”你试着安慰，让他放手，“Be?relaxed,ok？” 雷欧不说话，只用他一双浅色的眼眸注视你，仔细瞧，那居然是粉金渐变——怎么会有人天生这种瞳色？ 不对，蓝紫色，不对……阳光太强烈，你根本分不清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 很漂亮。 不知为何，你感觉他特别可爱、特别熟悉，仿佛你与他有血缘、他是你从未相见的远亲。 怎么可能呢。 也许只是合眼缘，你并未多想，将他大腿上的裤腿卷起，涂抹衣服底下的伤。 简单的疗伤过后，你驱车回去。原本是想让雷欧躺在后车座休息，结果他才躺了几分钟——还是被你劝好几次的情况下——他还是坐了起来，位于车座的中间，透过前排的后视镜盯着你瞧。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以致你无法全心全意开车，叹口气，打开车内的同声翻译，问他有什么想说的。 “你记得我吗？”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什么？” 你疑惑。 他张开口，又不说了，“没什么。” 你：？ 不懂。 小孩子经常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于是你没追问。 下了高架桥，他又开口： “你手上戴的戒指是什么意思？” “订婚戒指。” “……” 瞥一眼镜子里有些阴沉的男孩，这种孩子在班上你通常没多少印象，会哭的小孩有奶吃，你这种应付工作的幼儿园老师只会处理那些调皮小孩。 “你订婚了？” 他没得到你的回应，语气急切，“和谁？” “算是我的远亲，我们青梅竹马。” 你回。 他又沉默。 气流从前车窗溜进，冲出他坐位旁边的后车窗，他的齐肩发被风张牙舞爪地扑撒在他的脸上，而他丝毫不打算将它们拨开。 “你幸福吗？” 男孩在后排沉沉地说。 幸福吗。 不是没思考过这种问题。 只是每天应付完各种问题的小朋友，驱车回家，眺望高架桥外赤橙近乎湮灭的落日，进家门面对同样疲惫一天的未婚夫，他看他的球赛，你打你的游戏，洗完澡满足他的睡前需求，躺在熟睡的未婚夫旁边，不知明天到来的意义。 小学应该写过有关幸福的作文，但你当时写了什么？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 你说。 雷欧终于没再问。 又是一段三百六十五里路。 沉默着驶向郊外的村庄，停车，三个正收拾被他们搞坏的废品的熊孩子跑过来，你下车，打开后车门，将浑身缠着绷带的雷欧从后车座抱出去。 那三个小孩与这位新来的大眼瞪小眼。 “My?partner,Leone?Abbacchio.”布鲁诺指着雷欧说道。 很好，听不懂，就叫他雷欧。 你把后车厢的生活用品搬回房，小米米帮你一起搬。搬完以后，你望向正在给雷欧魔法疗伤的乔鲁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超能力小孩天团里还有一位治愈师。 布鲁诺向你解释，他们四个本来就认识，小队里还有两个找不到人，许是之后还能碰上，希望你出远门的时候注意一下。 剩余的两位，一个是黑色短发紫色眼睛的男孩，另一个是…… 关于第二人的长相，他们争论起来，有说是白发，有说是黄头发，有说是紫眼睛，有说是褐色眼睛，有说是红眼睛…… 不是，第二位到底是什么百变小男孩？ 布鲁诺还说，也许还会遇到粉头发的小女孩，是绿眼睛。 你麻了，脑袋里一堆彩虹糖，遇见彩虹，吃定彩虹～！管是什么五颜六色什么性别，但凡长得像歪果小孩都领回来得了。 厨房已被赎罪的熊孩儿们收拾干净，你去做饭，四个小孩去地里耕耘，新来的雷欧被他们指导着使用镰刀，没过多久，他就同另三个打在一起，四个人滚进草丛里互殴。 你站在窗户边，摇摇头。 每天除了生存必需的事，娱乐活动就只剩锻炼身体。绝不能因为躲藏的日子导致体能报废，你日常领小孩们长跑、打羽毛球、爬树、游泳……实际上这些你一点也不想干。 倘若你对体能感兴趣，当初就会转去体育教育，而不是被逼着学书法、学绘画、学跳舞、学唱歌、学钢琴、厚着脸皮绘声绘色讲幼儿故事…… 不，你对教育也一点不感冒。说到底，进幼教师范完全是家长想要你克服社恐。 你是不社恐了，活着的兴趣也无了…… 新来的雷欧相当听话，一次都没惹你生气。 小米米又双叒叕不知第多少次搞砸事，你训他训得口干舌燥，打他打到手疼，雷欧还会给你递杯热水，温暖你的手心，温暖你的咽喉。 多好的孩子，知道心疼你。 被你抽屁股的小米米瞠目结舌地望着助纣为虐的雷欧。 之后他们打了一架。 两只小猪头顶满脸包等你给他们涂药。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着脸揍，嫉妒对方长得比自己帅吗？ 小朋友的心思真难懂。 雷欧的加入过去大半年，历经特训的熊孩子们终于能够帮你处理各种事务，而不是让某人看一会儿火就把厨房给炸了。 他们个头长得飞快，才过第二次冬、前一年栽种的树刚发芽，前一年的衣物就塞不进去。 要添新衣服，需重新丈量他们的身材，从肩宽到腿长。第一个来的是布鲁诺，给他量完上身，你蹲下去，正要贴上他的胯，布鲁诺突然朝后退两步。 你：？ 迷惑着，只见布鲁诺的脸和屋外天上的太阳一样烧。 “Don&039;t?be?shy,little?boy.” 你一时无言，甩一下软尺，“I&039;ve?seen?more,more,more,more,ok？Don&039;t?waste?my?time.” 幼儿的小吉吉你见多了，他们还会把自己的小吉吉当水枪，比谁能弄到天花板上。男人的你也见多了，订婚同居以后，几乎天天都在做。 布鲁诺被你催促，上前，别开脸，沉默，你量完他的，完全不关心他的心理变化，招呼下一个。 测量完，每个小孩都沉默着，小脸一个比一个红。 你意识到一件事。 工作以来，与你相处的要么是三到六岁的小孩，要么是完全成熟的社会人。实际上幼儿也会勃起，你就在午睡时间查寝时遇到过学生偷偷玩自己的小吉吉。 生殖器产生快感是人体正常的生理现象，幼儿通常不会羞耻，他们此刻脸这么红，你只能猜是不是青春期。 为什么会生长这么快？不正常吧？ 可你总不能扒下他们的内裤看睾丸有没有发育，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肿么办。 还是和他们保持距离为好。 你这么想，他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换衣服你都刻意避着，洗澡也避着，也尽量避免肢体接触，以前你没避，他们不怎么样，现在你一避，他们反而要过来刻意和你贴贴——要牵手手拥抱抱，要亲脸脸还要一起睡。 也许不能称他们为小男孩了……四名少年每日簇拥着你，依然争抢谁能跟你贴得更近，你难免有点心跳加速。 每当你心跳加速，贴在你胸前的男孩就会抬头看你，如果是在床上，他们大概率会凑上来想要跟你接吻。 亲脸就算了，你还能忍，亲嘴是什么鬼，你不同意。 他们恐怕是把你当做发情对象。 你是幼儿园老师，不是什么别的老师啊。你可不懂怎么教育青少年，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只能在关键时刻躲开，绝对不能越线。 就算小米米撒娇就算他们四个都摆出可怜的表情也不行。 又到进市区“采购”的时刻，许多用品的保质期越来越近，你开始发愁这些都没办法用了怎么办。 工厂里的机器人早已因亏电停工，又或是某一环节缺少人力与资源导致卡住，没办法生产。 唯一一点好处是市内蛋白质的腐烂味终于消散，不用再忍受异味对呼吸道的攻击前行。 清新的空气漫步于完好无损却空旷的城市，就算是在市区，夜晚也能仰望蓝紫色天空里遍布的繁星。 那些星星宛如明亮的钻石一般，文明的停摆究竟是好是坏，身为人类的你们在其中艰难存活，地球却恢复了祂的美丽。 连你这还能驾驶的越野车也是太阳能供电，太阳什么时候吞噬地球呢？五十亿年以后？ 好遥远。 啊，想死。 只是随意感慨一下，这两年时不时如此感慨。没有缘由地感慨，毫无限制地感慨。将“死亡”列为禁忌的人类文明里，你连这种想法都不允许自由地有。 有些人并不是天然地想活着吧，也许小的时候都是自然地活着，只是某一天，这种自然突然不被允许，也不给予真正活着的理由。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吗？ 不知道。 小米米拉着你的手跑上商场里的步行电梯，跑进六楼的电玩店。这是一家卖索尼与任天堂游戏机的店，左面是索尼，右面是任天堂。停电的电视机还插着游戏主机，玻璃柜里锁着的是两家平台的游戏卡带与光盘。 你以为小米米想玩，但现在没电，玩不了这东西。结果他不是想要，只是在玻璃柜旁站着，单纯观望。 “Do?you?like?this？” 柜锁轻轻松松被打开，乔鲁诺拿起一张卡带，非常久远的《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2017年TGA年度最佳，你大学时断断续续打完的游戏。 “Yes.”你点头。 想起TGA，心里就一阵无语。你当初熬夜玩的《动物井》居然连榜单都没上，输给基本照抄马里奥与星之卡比的小机器人，你到现在都不服。 布鲁诺问可以推荐一下吗，你还是按照TGA历年来的年度游戏相关——《博德之门3》、《双影奇境》、《侠盗猎车手7》、《艾尔登法环》、《巫师5》、《战神6》、《荒野大镖客3》…… 毕竟都是媒体推荐，好评也多，至于你喜不喜欢——你认为好玩与喜欢是两回事。 “Do?you?like?these？”布鲁诺问。 你摊手。 “What&039;s?your?like？”布鲁诺换种问法。 你摇摇手指，他英语讲错了，不过你明白他的意思，懒得纠正，伸手往推荐游戏里垒上一堆你个人喜欢的。 展示柜几乎被你搬空一半，可见你以前积攒了多少压力。 “You?really?like?game.”布鲁诺回。 你忽略掉他的语病，做出毕加思索的动作。 “Is?it?fun？”雷欧问。 你加倍毕加思索。 太费脑了，游戏好不好玩还是要自己上手吧，每个人的喜好与感觉都不一样，但你懒得解释，万一说复杂了他们听不懂，那更麻烦，于是你点头说Yes。 他们四个人突然变得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形体成长以后，他们沉默的时刻变多了，有时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反而像是内心藏有烦恼、心思深沉的社会人。 他们在想什么呢？ 许是过于无聊，这蛋疼的末世世界。你开始对他们的内心世界产生一丁点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