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上）

    章四（上）

    时间轮转，昼短夜长。纵然这一年的西京尚未有落雪的征兆，但已经步入腊月寒冬的年尾。

    12月24日，星期二。相较于前几日阴云密布寒风凛冽，这一天的确算得上是出太阳的好天气。

    早上出门前，都云舒又在水汽氤氲的镜子前仔细打量自己——刚刚度过二十九岁的生日即将步向三十的女人，周身流淌着恰如其分的成熟与时光馈赠的独特魅力。

    她忍不住哂笑，心下嘲弄这样的自己却不为人识。

    换了中领贴身的黑色毛衣打底，将姣好的身段尽显，又特意将长发盘起，露出迷人又优雅的后颈上部线条。

    这或许是普通上班族再寻常不过的穿着打扮，但在都云舒身上，偏偏展露出一丝旖旎风韵。

    前些时日，身位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的都云舒，破天荒去占卜了塔罗牌，得到“苦尽甘来”的答复。大概正是这份不科学的答案，她决定将和对方的缘分终点设在年末的最后一天，也就是12月31日。

    如果今年的最后几天里，那个人仍看不到自己，那就是没有缘分。

    耶稣是否要降生，显然和中国的牛马毫无干系。纵使组长一大早就声情并茂地高呼着“Happy   Christmas   Eve”，可是一上午忙碌到抽不出任何间隙的工作量与往常比也没有任何减轻。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打下班卡，管昭野拖着被抽空力气的身体，饥肠辘辘地走进食堂，只想用热腾腾的饭菜来犒劳自己的五脏庙。

    打过饭菜后，管昭野在食堂一角坐下，习惯性打开手机，准备刷抖音视频。

    和肖华之间的微信聊天已停滞在3天前。

    肖华的闺蜜先前来找管昭野搭话，表示想跟她上一次床，这令管昭野感到十分恶心，尤其，对方表示与肖华打过招呼，再三强调肖华不会介意。

    管昭野强压下泛呕的冲动，明确拒绝对方，却让肖华大为不满。她认为管昭野直白的拒绝，让自己在朋友跟前丢失了不少颜面，原本考虑要不要在平安夜正式告白的管昭野瞬间趣味索然。

    尤其是数天前，肖华再次向她发出了去酒吧的邀请，管昭野直接以工作忙为由推拒掉，之后，对方便陷入沉寂，也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撂下狠话。

    果然，这样非良性的不健康往来，还是要及早叫停。

    打消了追求肖华的念头，再加上父母不断催促她回家，万念俱灰的管昭野，也生出了年后辞职离开西京返乡继承家业的打算。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正当下，虽然悬挂腰间的钥匙扣里一直有食堂蓝牙，但长期未曾踏足食堂的管昭野一时也品尝不出其中餐食的好坏。米饭稍有些硬，好在菜量很足，往来食堂的就餐者也不算稀缺。

    她心下兀自评定着，漫不经心抬起了正在扒饭的脑袋。

    只是这一抬头，猝不及防，隔了数张空桌位，稍稍侧首的方向，优雅就餐的女人便由此闯入她的世界。

    那一瞬间，心跳狂乱，血液倒流，在前二十五年的生活中，从未有过如此惊艳的感受直直砸在管昭野心尖。甚至色令智昏，让她丧失了人生前25年该有的教养，不礼貌到冒犯的目光牢牢锁在女人身上，探究着女人优雅妙曼的进食姿势，再难移开眼睛。

    炙热又肆无忌惮的眼神落在身上，当事人不可能毫无所觉。

    本打算快些吃完饭回去工位午睡的都云舒，挺拔且舒展的脊背一下子绷紧，随着对方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向下描摹，胸腔内跳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直觉管昭野的目光落到自己胸前，实在太过羞耻的都云舒，难堪得简直想侧过身去躲避对方炙热的目光。心下暗骂着“色鬼”，却面不改色依旧保持进餐礼仪。

    可对方的眼睛仿佛黏在了自己身上，迟迟不肯错开视线，导致都云舒本就不快的咀嚼吞咽比平时还要缓慢许多。心下泛起酥麻的涟漪，没有词汇可以形容她这一刻的窘迫、狂喜与紧张，窥视许久的猎物好像马上就要自觉奔赴进笼了。

    鬼使神差地，也顾不得女人是直是弯，管昭野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进食，直到对方快要把餐食全部吃完，赶在对方起身前，冲动走上去。

    “jiejie，你好。方便加微信吗？”或许是害怕对方拒绝，管昭野不忘由衷地赞叹道：“你好漂亮啊。”

    “可以啊。”

    女人清媚婉转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狡黠。管昭野惊讶于对方就连说话都如此动人，完全没有注意女人正强装镇定抑制着就快要飘起来的尾调——像是偷到腥的狐狸。

    都云舒干脆利落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展示出自己的QR码。由于她的动作过于利落，管昭野有一瞬迟疑女人会不会是拿出工号来糊弄自己。

    久违主动交友的亢奋，在这一瞬间已然达到顶峰，管昭野克制着马上就要兴奋发抖的浑身筋rou，等都云舒将餐盘收起，这才和女人作别。

    写字楼外寒风席卷，管昭野就在凛冬的午间街道快步走着，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手里紧紧攥着刚添加过女人微信的手机，像讨到糖果的小孩。

    只是她尚未高兴太久，在欲横穿马路时，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尖啸，疾驰的行车擦着她衣角裤边飞驰而过。

    差一点点就要死掉了，这样的念头让管昭野周身的血液瞬间冷彻，雀跃的表情也在此刻定格。

    直到她感到面部肌rou有些僵硬，这才收回表情，麻木地转身向公司大楼回走。

    果然，自己是不配开心的，每次隐隐觉得有天大的好事要降临到自己身上，都要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惨痛意外……比如那些想起来自己头疼欲裂的琐碎曾经，又比如当下蹭着自己裤边飞驰而过的汽车。

    尽管如此想着，但一下午的工作时间管昭野仍旧神思不属。她的注意力情不自禁被位于微信列表里的“淡盐水”所吸引。

    【jiejie，淡盐水是什么意思？】

    【？】

    【你的ID，淡盐水】

    【是我的名字啊，dys，都云舒。】

    【啊，原来是这样】

    【那jiejie，你多大啊，我今年25，适合叫你jiejie吗？】

    【刚过完29岁生日哦，在11月。】

    【啊，那太不巧了，要是早一点认识，就可以给jiejie过生日了】

    【你会这么觉得吗？】

    【嗯！我之前都在干什么啊，完全都没有发现，公司里什么时候来了位这么漂亮的jiejie！】

    【……我秋天新调入这家公司的，算起来也有2个月了。】

    【啊？可是我都没有发现！】

    本打算趁机挖苦管昭野的都云舒，现下心晴彻底大好，还是忍了下来。

    【jiejie，天好冷，我想吃火锅】

    【那你没有要一起吃饭的人吗？例如对象啊，朋友啊什么的】

    【我没有对象啊】

    【哦~】

    啊，坐在工位上的都云舒感觉自己面部表情都要崩掉了，下意识抬起手将快要咧开大笑的唇掩住。所以，是已经放弃追求别的人了吗？这才注意到自己，哼！虽然是有些不满……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那jiejie，下班一起去吗？】

    【……】

    【饭搭子，来不来嘛？】

    【那我要回家一趟，换身衣服】

    【好！那我下班先去订座】

    完全无法抑制心脏嘭嘭乱跳，即便看到女人未能直接给出肯定答复，管昭野还是足够高兴地从座椅上跳起来。中午突发差点造成事故的意外，在这一刻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