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尺
戒尺
可孟弥贞真正介怀的并不是这个。 她从不觉得陆峥不爱她。她耿耿于怀的,正在于陆峥爱她。她自认为自己也很爱陆峥,却在那个关头,生出庆幸他看不见的念头。 爱一个人,难道不该全身心希望他好起来吗? 那份庆幸的念头又是怎么闪过她脑海的? 孟弥贞曾经对父亲的指责、母亲的去世耿耿于怀,但陆峥已经一遍遍告诉她,让她明白,当年的事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罪魁祸首,那个人是她的父亲,不是她。 与她无关。 可当那样阴暗的念头在她心里萌生的时候,她忽然一下子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龙生龙、凤生凤,她会不会其实也是和她父亲一样的人? 谢灼的手指缠绕一点孟弥贞的头发:“还是你觉得,自己不爱他了?” 他一语中的,孟弥贞呆呆不动。 谢灼似笑非笑发问:“总不会是因为,发觉自己有些喜欢我吧?” 语气戏谑,措辞却克制,用浅薄的“喜欢”代替深重的“爱”,明确程度只限于“有些”,以不叫她回答起来太难判断。 也许还有更直接但卑微的问法,比如—— 你有没有喜欢我呢? 哪怕一点点。 可孟弥贞陷在乱七八糟的情绪里:“不……” 不喜欢,还是不知道? 她没有再说下去。 谢灼也没有继续追问,手指压在她肩膀,力气很大,压得孟弥贞撑不住,轻呼出声。 他抬手:“你的力气只有那么大,为什么要背这么多担子?你只是孟弥贞,凡人而已,有七情六欲,有阴暗念头,圣人尚且问迹不问心,何况你?既然你没有不爱他,也没有喜欢上我,又有什么值得愧疚的呢?” 孟弥贞下意识反驳,却在开口的那一刻,不记得自己要反驳什么。 她抱膝靠在谢灼怀抱里,哭累了,在他轻柔的抚摩里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想逃避,不想再去面对陆峥。 她是太善良的人,偶尔一瞬的恶念都会变成砂砾,经日持久地磨砺着她的良心,让她会因为一时之念备受煎熬。 谢灼集市上的话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荡,想要什么就要去开口,哪怕只是试一试呢? 她挪到陆峥身边时,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抬起头,循着声音摸索着捧住她脸颊:“怎么了?” “我好像有些对不住你。” 话语抵在唇边很久,她艰难地说出来,陆峥抚摩着她的脸颊:“你觉得,是哪些地方对不起我?” “我觉得我对你不够好,不够爱你……” “你还要怎么对我好呢?贞贞。” 陆峥没有笑,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他看着她:“你已经对我很好、很好、很好了,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是否对得起我,是由我来决定的。你做事情,只需要考虑是不是你想做的,不必去想是否对得起我。” 看着他,孟弥贞低声问道:“陆郎,昨晚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是醒着的,对吗?” 陆峥静默一瞬。 他下意识要否决,可那一瞬的沉默已经算是答案,孟弥贞低下头去,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陆峥偏头,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是我该对不起,当时是不是吓到了你?我听到开门声,从梦里惊醒,脱口而出,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那时候我和谢灼……” “你是为了我才招赘他进来的。” 陆峥的音调温和、轻缓:“而且他进门来,本来就该是让你快乐,在你需要、而我力所不及的时候取悦你,如果他做不到,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说话的声音一滞,陆峥微微垂眼,略有些惆怅地轻轻发问:“还是说,贞贞,你觉得自己开始喜欢他了,所以才会觉得对不起我?” 孟弥贞愣一下:“不……” 她昨夜也曾回答谢灼类似的问题,那时候她音调迟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而此刻,她被问及同样的问题。 喜欢谢灼吗? 还是像陆郎所说的,只是耽于那份快乐呢? 她并不确定,然而面对着陆峥,还是在愣怔一瞬后脱口而出:“不,不是的。” “那么,你又还有哪里对不起我呢?” 孟弥贞闭一闭眼,甚至不敢直视着陆峥说出这话:“那个时候,我竟然在想,幸好你盲了眼,没有看到我和他一起的样子。” “是吗?” 陆峥低声询问:“你怎么会这么想,贞贞?” 孟弥贞也想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陆峥静静开口:“你不想我看到,是不是怕我看到会不开心、会难过?” 他轻轻道:“你如果不是爱我,又怎么会这么在意我的感受呢?你其实不是庆幸我瞎了眼,你只是庆幸我没有看见你和他在一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在乎我,怕不开心,不是吗?” 她怎么会不够爱他呢? 明明是他不够爱她,是他做得不够多。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对她和另一个人男人在一起耿耿于怀,让她不能理所应当地享受快乐,并为此惴惴不安,因为那样一点无关痛痒的念头就痛哭那么久。 如果她真的需要,他一直瞎下去又有什么要紧? 他不是爱她吗? 怎么连这一点小小的事情都不能为她做到? 孟弥贞被陆峥绕得有些晕,他说得好有道理,可又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可…可我……” 陆峥摸索着抽出一把戒尺,是他教私塾时候留下的。 “伸手。” 孟弥贞呆呆地摊开手掌,搭在他手上。 “啪!” 戒尺干脆利落地抽在手心。 声音清亮,却并不疼,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 陆峥丢下那戒尺:“好了,就算你真的对不起我,我也已经罚过你了,这些事情一笔勾销,不要再想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