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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物

    沈辞柔赶回去时院里乱糟糟的,院里常伺候的几个丫鬟都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正押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看着二十岁上下,长得有几分艳丽,嘴里却不停吐着骂人的话,骂得边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捂着脸呜呜咽咽,两肩不住地抽着。

“怎么回事?”沈辞柔一脚迈进院子里,骂声立停,她递了帕子给那小丫鬟,“哭什么?”

“奴婢、奴婢……”小丫鬟接了帕子擦眼泪,抽抽噎噎,话也说不清楚,“奴婢不是……”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沈辞柔视线一转,点了边上人的名字:“碧云,怎么了?”

碧云站出来,垂着眉眼,规规矩矩地回答:“夕红偷翻娘子的妆奁,被红珠瞧见了,当场抓住。夕红不认,等着娘子回来发落。”

被押在地上的艳丽女子即刻反驳,脸上几道泪痕:“娘子,我没有啊!我怎么会偷娘子的东西!都是红珠陷害我!”

她一顿,又把矛头指向碧云:“还有碧云这娼妇!她嫉妒我,这才伙同红珠……我先前亲眼见着她和崔家的郎君拉拉扯扯!”

碧云身子一颤,直接跪了下来,头埋得低低的:“娘子,碧云没有。”

沈辞柔不说话,夕红觉得自己抓到了机会,变本加厉地诋毁碧云:“娘子,我说的都是真的!碧云这不安分的小浪货,成天和来府上的郎君眉来眼去,就是想着攀上郎君,去做个妾室……我先前说过她,她恨我……”

“够了!”沈辞柔越听越烦,喊了一句。夕红看她的神色,也不敢再说话,甚至缩了缩脖子。沈辞柔使劲闭了闭眼睛,“有证据吗?”

“有。”碧云仍然低着头,“红珠瞧见时夕红已经把东西带出来了。”

另一边的莺儿把手里的东西端上来给沈辞柔看。

沈辞柔本自幼学的就是不能迁怒,受方家的欺辱,这口气只能压在心里,连砸点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发泄一下都不能。她看见莺儿手里的东西,一直以来梗在心里的那口气突然上来了,气得她眼前都有点发黑。

是无忧的回礼,那只小木盒。

夕红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也不懂机括,强行打开后里面的机括就毁了,小猫呆呆地僵在原处,两只金箔碾成的蝴蝶被强行抠了下来。

沈辞柔忽然想她真是没用,保护不了宋瑶,连安置一个礼物也无能为力。

“娘子,娘子听我解释!”夕红一看物证,心下即刻慌了,胡乱地把责任推给红珠,“是红珠!红珠弄坏了这东西,心里害怕,这才说是我弄的……”

回答她的是一记耳光,用了十成的力,夕红的脸即刻偏了过去,脸上迅速浮起鲜红的指印。

沈辞柔自己的手也有些痛,过后就是麻,她看着夕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拿我的东西吗?阿娘那里先前就会丢些小东西,阿娘心善,将你留在府里,容你在几个院子里伺候。”

“先前碧云就和我说过,有些东西对不上。我想想也算了,无非是随便就能买到的首饰,还有些碎银,拿就拿了。”沈辞柔想到那两只薄薄的金箔蝴蝶,胸口剧烈起伏,抬手又是狠狠一巴掌,“可你怎么敢把手伸到我仔细放好的东西里!”

夕红一向手脚不干净,仗着沈辞柔看起来粗糙,经常偷拿些东西。她本想着不过一个破盒子,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拿了还嫌亏,却没想到沈辞柔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挨了两巴掌,一时也懵了。

碧云耐心地等沈辞柔气息平复,才站起来:“娘子,怎么处置?”

按沈辞柔此刻的气,很想说打死,转念又想到底只是偷窃些小东西,没必要夺人性命。

她使劲忍住心口那股气:“随便去哪里。我不想再看见她。”

夕红一听沈辞柔的话,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立时慌了,开口想求饶,两个小厮已经把她的嘴堵了。夕红呜呜咽咽地不知道说了什么,两条腿在地上拉出两道划痕,就这么被拉出去了。

沈辞柔缓了缓,和碧云说:“辛苦了。平白挨骂,你和红珠多领两个月的钱。都下去吧。”

碧云看着沈辞柔的样子,微微皱眉,有几分担忧,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选了最稳妥的话:“多谢娘子。奴婢告退。”

碧云拉了一把还在抽噎的红珠,红珠扭头跟着碧云走。见管事的碧云走了,莺儿把木盒放在桌上,其他人也纷纷出去,只剩下沈辞柔还站在院子里。

沈辞柔伸手摸了摸不会再动的小猫,缓缓仰起头,眼睛里浮着层极薄的水光。

她想哭的,可她不能为这么点小事哭。

**

又是一阵剧痛,宋瑶被折磨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感觉到了身下濡湿,有什么东西顺着两条腿流了出去。秋月即刻喊了侯着的人端热水进来,端进来的是水,端出去的就是血。

腹中仿佛有柄钢刀在刮,宋瑶抓紧了软枕,一口牙几乎要咬碎。她的面色白得让秋月害怕,头发一缕缕地黏在脸上,裙上湿的除了血就是汗。

“痛……”宋瑶几乎是无意识地呜咽,“好痛……”

守在边上的秋月又急又怕,掐着自己的掌心,半晌不敢说话。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沈仆射特地把下人遣散,只让信得过的几个人知道,眼下秋月也没有能商量的人。两刻钟前医女来看过,宋瑶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医女却说没办法,要落胎只能忍着痛。

秋月看着宋瑶裙上的血迹一点点扩大,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擦擦自己脸上的汗,明知宋瑶听不见,还是安慰她:“宋娘子再忍忍,血出来了,就快好了。快好了……”

宋瑶无意识地低声喃喃,秋月以为是有什么吩咐,凑过去仔细听,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时紧紧皱眉,面上满是不忍。

宋瑶重复的那个词是“阿娘”。

在最脆弱的时候,她想到的还是阿娘。

可她的阿娘十几年前就死了,没能为女儿相看中意的郎君,也没能陪在女儿身边。

秋月忍住眼眶的酸涩,低声说:“就好了,就好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宋瑶的襦裙被血和汗浸透,总算是不再有新的。医女进来看过,点头说是干净了,又交代了之后休养时应该注意的事情。

秋月一一记下,让人端了一早炖好的红糖炖蛋来,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娘子,多少吃些吧。”

红糖用得浓,蛋也是新鲜的,碗里没有一点腥气,只有一股热烫的甜香,宋瑶却一口都不想吃:“我想沐浴。”

“娘子,眼下不方便沐浴。”秋月有些迟疑,“娘子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过会儿奴婢服侍娘子擦身。”

“擦身也行。”宋瑶看着屋顶,眼神空茫,“现在端进来。”

秋月看宋瑶这个样子,也不敢劝,放下红糖炖蛋,去外面叫了热水。

热水端进来,盆和帕子也准备好了,秋月仔细地润湿帕子,扶着宋瑶站起来,春柳利索地换了被褥。秋月正想解开宋瑶的腰带,宋瑶却自己拿了帕子:“可以了。我自己来。”

秋月迟疑:“娘子现下身子虚,还是奴婢来吧。”

“我自己来。”宋瑶却很坚定,“……我自己来。”

秋月松了手,朝着宋瑶屈膝行礼,正想退出去,却听见木盆翻倒的声音,热烫的水溅上了脚面。

是宋瑶打翻了盆子,她想自己再绞一遍帕子,手上却拿不住,去捞帕子时不慎翻了盆。

秋月直起腰:“还是奴婢来吧。”

宋瑶的嘴唇颤了颤,点点头。

秋月很利落,三两下收了帕子和盆,出去叫了新的,褪了宋瑶的衣裙给她擦身,再换上宽松柔软的寝衣。

“好了。”秋月放下帕子,盆里的水是微微的红,“娘子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宋瑶摇摇头:“没有了。谢谢你。”

“是奴婢的分内事。”秋月端起木盆,想想又说,“娘子不必发愁……夫人和沈娘子都是想着您的,沈娘子先前说了,若是宋娘子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她说。”

“……有什么想要的?”

“头面、衣裳、吃的喝的,一切都有。”秋月说,“宋娘子只管好好休息。”

宋瑶的眼神微微一颤,视线落在秋月脸上,稍稍一转就看见了她的那对耳坠。

鲜红欲滴,像是两粒相思豆。

宋瑶仿佛被刺到一样,往后缩了缩:“我什么都不要……不要。我累了。”

秋月立即屈膝:“娘子好好休息,有事吩咐。”

秋月端着盆出去,宋瑶翻身躺在榻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还特地熏了淡香,但宋瑶还是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不仅在榻上,还在她身上。

腹中还是有些难熬的疼痛,她身上抚上平坦的腹部,仍难想象有一个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剥出去,就像她想不出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这个地方会慢慢鼓起来。

宋瑶空茫地看着屋顶,忽然勾起点嘲讽一般的笑。

深情缱绻,不过是玩物而已。

谁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新辣!然后其实那啥啦,我发现了一个新的蚊子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