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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少爷再逼上几步,那伶人无路可退,身子,硬生生撞上一棵花树——顿时,乱花如雪撕裂般落去,后园上演起一场异常惨烈的凋零。生怜玉骨委尘沙。江晚亭看着,心下莫名一酸,明知不干己事,却已不自禁的上前——“汤少爷,阁下亦属书香门第之后,又何苦与一伶人为难呢?”他骤然现身,那二人俱是一惊。“江大人……”尴尬之下,汤少爷见他出面不敢造次,只得悻悻而去。那伶人也在原地顿了半晌,才慢慢拜下去:“草民拜谢大人救命之恩。”声音清软,但语调不带丝毫波澜起伏。“……免礼。”江晚亭虚扶一下,待那伶人站起,看到他容色,却是一呆————白玉削骨,秋水凝神,如皓月之流风,若梨花之飘雪。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孔,很娇嫩,至多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一对明眸中神色却极为冷淡,似是看惯了世事悲欢后再无法激起悸动。那伶人等了等,见他无甚表示,便又躬□:“若大人暂无吩咐,且容草民告退。”江晚亭自知失态,便顺势微笑颔首:“退下吧。”那伶人再无别字,一礼到地便离去。江晚亭仍伫在当地,心中凭空多出一丝异样。豪门子弟玩弄伶人并不稀罕,这般倔强的却是头一回撞见。而刚刚,他对着自己的神色也是这般不卑不亢,似乎拨开了地位之别,直视灵魂!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恐又是一薄命之人啊……被自己的想法惊异到了,江晚亭敲敲自己的手臂。再瞥一眼他消失的方向。究竟是一伶人罢了……☆、寂寥时,一地碎红乱(下)是夜。行府水榭内花灯高挑,众星拱月般簇起一个戏台,烛影摇红透过夜色和雾气明灭可见,远远观之烟缭雾绕,直若五云深处阆苑仙台。双阙中天,凤楼十二春寒浅。去年元夜奉宸游,曾侍瑶池宴。玉殿珠帘尽卷。拥群仙、蓬壶阆苑。五云深处,万烛光中,揭天丝管。“江大人久在燕赵慷慨悲歌之地,不知这吴音,可否入耳啊?”方志斋持觞斜坐,颇为自得地道。“江大人文采倜傥天下谁人不晓?羽扇纶巾翩翩年少,这吴侬软语正该相宜,又岂是那易水喉音可匹配的?”潞州胡刺史接过话来调侃。“取笑了。”江晚亭应和般一笑,再不说话,显是不愿多言。众人便也不再讲话,专心看戏。丝竹管弦,五音俱全。吴音原本柔媚,做戏时又刻意软腻,一听之下只觉酥入骨髓。粉墨雕饰的生旦穿场而过,一张一弛虽不见得多么高超,但那晚妆初了明肌雪,生生地摆在眼前,却也不禁的赏心悦目,意动心摇。清风明月花前时,才子佳人信有之。做了几出,花团锦簇中,丝竹声声,转了调子。“铮——”似是穿林吟咏的浩荡长风,阔别了杏雨柳风的温柔,黄叶地,碧云天。烛火潋滟中,踱出了一个少年武士。横刀向天,豪气干云。“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逻,手持绿沉枪似铁,明月……”“明月……”明明行云流水般的唱词,不知怎地却哑了下来,那做戏之人呃呃几声,竟再发不出声。众人一愕,怎么啦?!再看台上之人,却似着了魔一般,筛糠一般不住瑟瑟发抖。可惜了……看那做戏少年,白生生的一张脸,粉雕玉琢的好相貌,但在达官老爷面前出这等差错,日后怕是再难成气候。可惜了这天赐的皮囊………………“——啪!”“——啪、嚓!”“这么多行家面前,也敢找这庸脂俗粉糊弄?却是仗着谁的靠山?来人,与少爷打这不知高低之人!”果然,一脸黑膀圆之人向台上丢掷茶碗,并出声喝骂。众人侧目——刑部王尚书之子,鋆歌一霸,得罪了这等人物,这可……啧啧……方志斋脸上青红难辨,想要出声拆解,终是没敢,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一声令下,便有那趋炎附势之徒拎壶抄碗往那戏子身上招呼,那戏子却呆了一般,不闪不避,顷刻间汁水淋漓了一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而台上,也散落了一地碎瓷。正没奈何处——“俦儿。”似叹的一声轻唤幽幽传来,在喧嚷喝骂的嘈杂中,竟是清晰。台上戏子这才似找回魂魄,急急向台下一拜,仓皇退去。嗯?!奇变陡生,一时间四座寂然。“……小子无知,还望众方家高抬贵手……”声音平淡如水,但那一方无波古井中,却错觉般,好似压抑了什么。………………“楚凝……”身旁的胡大人眯起眼,似艳羡,又似感慨。如幽谷中抚过兰草的几缕风鸣。台上丝竹不再,谁家玉笛暗飞声?四座一寂。可是来自天外的一声轻叹?和着寂寞的笛,若有还无,似是而非。深院落花声,冷烟空和荒门。不染纤尘,断云流水,孤月香焚。笛音微颤。“林花谢了……”满地凌乱中,悠悠走出一人。冰绡裁袂,周身更无半点装饰,三千青丝如墨飞瀑,却愈发衬得那肌肤,清冷成雪。月华如水水如人。…… ……是他!江晚亭看着台上的纯白,脑中同白日海棠树下的少年伶人交叠了一下。心不明不白地狠狠一颤。叫做楚凝是么……他感到,那样无端又无力的异样,又袭来了。…… ……“……春红,”长袖委地纹丝不动,人,却慢慢抬起头来。双眉修长及鬓,似蹙非蹙,念怀人悠远。“太匆匆。”幽深如潭的妙目中刻着一段入骨的愁,唇角却伴着一句怅然的低吟轻轻勾起,于是那愁,那怅然,便封存入心,再难释怀。“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樱唇微启,明明那样温婉的浅唱,携着些微震颤,如闻泣幽咽。身形婉转,双袖招展而出,在低垂天幕下舞成双双白蝶。俄而雪骤,未若柳絮因风起。“胭脂泪,”莲步翩翩跹跹,带过之处,一地碎红乱。众人这才注意,他,竟是赤着一双素足,踏在满台残瓷碎片上,血流淋漓。“留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