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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我就跟著趙野

    

第三十一章:我就跟著趙野



    短短一句話,原婉然吐出每個字,都像推送千斤石頭,必須硬著頭皮下死勁,才能從舌尖送出。當秘密出口,她的心臟砰砰直跳,呼吸卻輕快許多,那些害怕秘密泄漏的恐懼、緊張、憂慮、心虛……各種令人沉重不安的心緒,隨著話音消散在空中。

    舊的煩惱去了,新的又壓落心頭,往後世人對雙夫妻子的譏嘲調戲也將砸在她身上。

    想到這裡,她沒法不害怕,卻不能後悔,該做的事就得做。

    她緩緩氣,又說:“趙野做人沒有不規矩的地方,大家別聽信我嫂子胡說。”

    趙野低頭注目原婉然,那張小臉沒多少血色,但眸光清明,神情義無反顧。

    他自問和原婉然不到情比金堅的地步,因此縱然她捍衛親夫,這般神色也太倔烈,之所以道出雙夫秘密,十之八九有其它緣故。

    原婉然發完話,院子邊沿,那群倉鼠般吃棗的姑娘齊刷刷掉了手上棗子,引弟手裡一整笸蘿連帶棗子傾落地上。

    李大猛掏耳朵,其他諸人亦半信半疑,唯獨武神廟廟祝官老爺子,老僧入定般平靜。

    蔡氏受到反駁似乎正中下懷,拍手大笑,笑出眼淚。

    “此地無銀三百兩,破貨和小叔私通,害怕紙包不住火,撒謊想躲過問罪。”

    原婉然早料到蔡氏沒好話,卻不意她如此歡暢。因摸不著對方路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說道:“正頭夫妻,何來私通不私通?”

    蔡氏笑問:“正頭夫妻講究三媒六聘擺喜酒,你們有嗎?”

    “這……你們夫妻勸相公,如果他們回不來,我會落下剋雙夫的惡名,讓他們先向人說是一夫一妻。相公他們替我著想,答應了。”

    蔡氏呵呵道:“我們夫妻什麼時候說過這話?證據呢?”

    原婉然語塞,彼時她兄嫂誆人全憑一張嘴,她和韓一兄弟何來證據可搜集?

    她苦苦思索,靈機一動,忙答言:“媒婆能作證。”托媒提親,韓一這邊言明了雙夫娶妻的。

    趙野在旁提醒:“以你嫂子這口氣,媒婆八成作不了證。”

    果然蔡氏咯咯笑:“你們下陰曹地府找人吧,媒婆死了。”

    范秀才哭喪臉勸道:“原嫂子,別折騰了,大夥兒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蔡氏啐道:“呸,書讀到屁眼裡,這點帳都算不清,”她指向趙野兩人,“小叔盡可和寡嫂成親,叔嫂通姦可不同,公刑絞死,私刑浸豬籠。大家論罪,咱們未必會死,他們兩條小命肯定玩完,究竟誰該怕誰?”

    原婉然恍然大悟,蔡氏為何咬定她和趙野私通:她和趙野若道出夫妻關係澄清私通指控,蔡氏能以人證物證全無,反控他們心虛,砌詞掩飾姦情;若絕口不提,蔡氏便照舊揪著叔嫂私通大作文章。不論如何,蔡氏輕能鼓動村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她和趙野,重能鬧大事態,動公刑或私刑。總之,進可攻,退可守。

    蔡氏轉向村長說:“破貨跟趙野沒行過婚禮,便嚷嚷兩人是夫妻,肯定有一腿,村長,你喊人來,把姦夫yin婦捆了沉塘。”

    村長此來只打算分杯羹,鬧人命什麼的干係太大,連忙搖手,“不可胡來,不可胡來。”

    驀地有人說道:“趙野和小韓嫂子,他們倆是夫妻。”

    那是一道女聲,短短一句話吐字柔媚圓潤,氣韻空靈,送進人耳裡,如同一帖清涼劑輕輕熨貼,叫聽者說不出地受用。

    蔡氏卻欣賞不來這壞她好事的駁斥,厲聲問:“誰撒騷放屁?”

    眾人靜默,你看我,我看你,無人能答話。

    鄧大娘說道:“這女娘的聲音從前沒聽過……”

    “對,在場都是熟人,彼此聲調都熟……”

    “……可這兒沒陌生人……”

    大家腦裡不約浮起白日鬧鬼的猜想,連蔡氏都靜了。

    李大的大嗓門突然炸開。“官老爺子,你病了嗎?”

    官老爺子皺眉,雙目緊閉,偏白的面皮此時紅成重棗色,跟他供奉祭祀的武神有得一拼。

    大家紛紛關心,官老爺子半晌睜眼,神情毅然張開嘴巴。

    “小韓嫂子同趙野是夫妻。”他開口時,美妙的女聲再度響起。

    韓家院子鴉雀無聲。

    官老爺子,堂堂七尺大漢,威儀懾人,嗓子竟嬌如女子。

    李大猛掏耳朵。

    於此同時,美妙的女聲繼續由官老爺子口中傳來:“我不愛說話,村人當我啞巴,他們到神前祭拜訴心事都不避我。我人老了,忘性大,不拘聽到什麼,左耳進右耳出,全記不起來,唯獨小韓嫂子這事,記得特別清楚。”

    官老爺子看向原婉然,“這兩年,小韓嫂子每月進廟燒香,晴雨不改,十分心誠。好些回,我聽到她祝禱:‘武神爺保佑信女夫主韓一、趙野平安歸來’。她和趙野若無夫妻名份,為何要向武神爺撒謊?武神爺神通廣大,明察秋毫,必不受凡人糊弄,反要降禍於她;倘若小韓嫂子以為神明可欺,又何必禮拜武神爺?”

    蔡氏跺腳,“破貨每月進香,必定投了不少香油錢。”

    官老爺子正色道:“你們說同小韓嫂子生了誤會,託我當和事佬,我才來。廟外的是非我不知曉,不便多言;廟裡的事,我既親耳聽得,便照實說。你若不服,我們一齊向武神爺發誓。”

    蔡氏聽到“發誓”二字,噤聲不語,一會兒眼睛一亮,昂首向天豎起三指。“成,我發誓。我原家只把破貨嫁予韓一,沒趙野的事,假使我騙人,肚裡的孩子就——”話猶未完,原智勇把她扯到一旁。

    原智勇輕按她圓滾滾的肚子,耳語道:“娘子,這是親生骨rou……”

    蔡氏甩開他的手,往自家肚子比劃一圈,道:“圓的,我還愛吃辣。”

    原智勇不響了,坊間傳言,孕婦肚圓嗜辣,乃是懷女胎的徵象。

    蔡氏回頭走來,“我原家只把破貨嫁予韓一,沒趙野的事,假使我騙人——”

    趙野接口:“你弟弟蔡重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蔡氏面色大變,片刻嘶聲道:“你好狠毒!”

    “放心,”趙野笑道:“你以實話發誓,蔡重絕對平安。反過來的話……你明白後果吧?”

    蔡氏臉上肌rou抖動。

    趙野閒閒道:“快發誓,叫我們好等。”

    蔡氏咬牙,彎腰抱肚喊道:“哎喲,肚子疼,肚子疼,動了胎氣啦,這準是——”她戟指向趙野,正要責怪趙野氣壞她,害她母子有性命之危。如此,先嚇唬壓制趙野,再就坡下驢,藉故開溜。

    趙野冷笑,先聲奪人接口:“這準是武神爺看不過去你睜眼說瞎話起假誓,血口噴人,出手警誡你來著。”

    他這番解釋堂皇正大,並且重揭蔡氏欺神妄言的短兒,變相提醒眾人,她面對神明尚且敢信口雌黃,對人又能有幾句實話呢?

    蔡氏給堵住嫁禍退路,張著嘴巴說不出半個字。

    趙野不理她,徑自向官老爺子一揖到地,“謝老爺子還我們夫妻清白。”原婉然跟著深施一禮。

    趙野環視眾人,那雙轉盼多情的眸子掃過姑娘堆時,姑娘們胸口小鹿亂撞,忖道:他在看我,他這般看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轉眼趙野伸出長手,輕輕攬過原婉然肩膀。

    原婉然身子一僵,與丈夫當眾摟抱有違禮法,可大敵當前,一家人很該齊心向外,她閃躲了,趙野面上要不好看,便低頭木木不動。

    趙野向眾人說道:“當年原家夫婦貪圖我們兄弟倆出的彩禮高,哄騙我娘子出嫁,隻字不提將她許了雙夫。我娘子過門之後,曉得真相,已經晚了。可憐她顧全兩家和氣,想幫兄長贖免兵役,便打落牙齒和血吞,認了這門婚事。從此,她善盡妻子本分,溫柔恭順,服侍夫婿。”

    原婉然在旁耳根發熱,忖道:我掄過菜刀砍你。

    趙野又道:“我們兄弟倆找原智勇算賬,我娘子顧念手足情份,求我們別動他。”

    原婉然在旁面頰發辣,忖道:我不過擔心大哥喊叫,要招來外人探聽。

    趙野道:“她兄嫂卻不知悔改,覷我們兄弟遲遲未歸,逼她改嫁,串通外人誣陷她。今日我趙某把話放這裡,我們兄弟倆個個眼裡不揉沙子,但凡妻子有丁點不賢之處,絕容不到如今。”

    蔡氏自打嘴巴在先,官老爺子作證在後,足證蔡氏言語不可信。現今趙野這話委婉表示原婉然於婦道上毫無缺失,村人從此敞開了嘴,對原家夫婦指手畫腳。

    原智勇臊紅臉,摸摸鼻子要拖蔡氏走,腳踝忽然大痛,像受了什麼咬。他叫了一聲,摸向腳往地下看,墨寶黑茸茸的身影早已揚著尾巴,四腳爬爬一溜煙閃回人群外。

    蔡氏受眾人冷嘲熱諷,惱極反笑,兩隻眼剜向原婉然,道:“破貨,別得意,趙野不是好東西,你跟著他,沒好收稍。”

    原婉然蹙眉,“你休要再誣賴好人,相公待我好,我樂意跟著他。”

    蔡氏豁出去了,哈哈笑嚷:“可不就是‘相公’嗎?你這相公在窯子裡土生土長,跟他娘一塊兒賣rou。親娘做窯姐賣屄,兒子換個花樣,做相公賣屁眼。”

    妓院在一般女子心底,就是個犯天條的下流地方,蔡氏言語又粗鄙,原婉然噁心地一哆嗦,隨即肩膀變輕——趙野收回輕攬她的手。

    除了收手,趙野不曾有別的行動,包括駁斥蔡氏。

    原婉然疑惑,蔡氏謊言惡毒,並且辱及趙野雙親,再窩囊的人都吞不下這口氣,何況趙野這個不肯受人欺侮的主兒?然而此時此刻,為什麼趙野不吭聲了?

    她靈光一閃,記得兩年前趙野曾說:“男子漢大丈夫,沒錢,寧可賣自己屁股也不能賣老婆。”,她至今不明白“賣屁股”什麼意思,但當初那話對照蔡氏眼下所言,居然有些接得上榫。

    豈難道趙野當真出身妓院,幹過見不得人的勾當?

    蔡氏嚷道:“窯姐的兒子、賣屁眼的相公,誰跟他沾上邊,誰丟光祖宗十八代的臉。正經人躲他都來不及,你還樂意跟著他,不要臉!”

    趙野身世揭露得太突然,原婉然不知所措。遭人冤枉清白,還有分證洗清的一日,萬一趙野來歷確實如蔡氏所說,出身最受輕賤的下九流,往後誰逮著這事當把柄作文章,她遇上了只能憋著,毫無辯白餘地。

    趙野笑道:“大妗子,你怕丟祖宗的臉,當初何必和大舅子哄騙小姑子,設計她嫁給我?”

    原智勇面色鐵青,他妻子揭發趙野老底固然能叫趙野沒臉,卻也讓他們夫妻倆顯得更不是人:明知趙野身世不堪,為了彩禮,變著法子哄騙親meimei出嫁;現在又過河拆橋,中傷親妹名節,揭妹夫短處。

    村人對原家夫婦露出的鄙夷無以復加,然而對於趙野,也不復稍早親切熱烈。

    鄧大娘、鄭大娘和官老爺子夫婦等有些年紀的村人還能盡量不顯出異樣,其他人看向趙野的眼神,或多或少像觀賞畸形怪胎,對這個形體與自己大致相似的活物感到新鮮好奇,又厭惡噁心,不願承認他屬於同類。

    趙野迎視眾人,俊美的容顏恆常慵懶淺笑,彷彿司空見慣當下這般局面與對待。

    原婉然見狀,莫名一陣難受。她胸口一熱,不假思索當眾探向趙野的手。當她的指尖觸著趙野,趙野即時低頭瞥來,笑容依舊,眸底卻依稀射出冷光,似拒人於千里之外。

    原婉然不期然記起韓一受傷、趙野向她問罪的凶戾殺氣,本能蜷回手指,肩頭往後縮了縮。

    可猶豫剎那,她對趙野的感激之情占回上風。她畏懼人言時,趙野隱暪丈夫名份;兄嫂詆毀她時,趙野替她撐腰。現在趙野受到孤立,她不能任他落單。

    原婉然乍著膽子,再向前探手,緩緩地,輕輕地觸向趙野,以備他一露不悅便隨時收回,不招他煩。

    趙野對上原婉然烏溜溜的眼睛,裡頭神氣怯怯的,很溫柔,帶著安慰討好的意味。剎那他想到兔子、綿羊或小鹿那類活物,雖然溫馴但十分羞怯,一有風吹草動不對勁,便會立刻逃回老窩,從此再不肯出來。

    因而當原婉然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趙野不覺幾乎屏息,刻意紋風不動。

    他的不迴避給了原婉然勇氣,像膽小的孩子面對身前深坑,猛地提口氣大跨步跨過一樣,她的手添了力道握住他的,另一手附上他同邊腕上。

    趙野的臂膀結實,手大而指頭修長,原婉然觸著他,卻興起一個念頭:趙野或許比她強壯外放,其實兩人都一般,一般的孤單。

    這等猜度是真的也好,傻想也罷,總之韓一不在,世上她只剩趙野這個家人可以彼此依靠。他倆性子南轅北轍,成親至今,總免不了磕磕絆絆,但她感覺得出,趙野存心照應,並且也盡量周全她。

    這個丈夫出身縱然低微,對她的誠意善意卻強過身家清白的她的兄嫂千倍萬倍。

    霎時,原婉然豁然開朗,下了決心。

    “我就跟著趙野。”原婉然轉頭對蔡氏說:“不管他爹娘怎麼樣、他以前怎麼樣,他真心待我好,這才至關緊要。”

    半晌,她的手被趙野輕輕回握。

    “狗男女!”蔡氏雙目通紅,張牙舞爪往前撲,趙野立刻擋在原婉然身前。

    原智勇拉住蔡氏,“娘子,求你別鬧了,我們說不過,打不過。”

    蔡氏掙扎哭叫:“阿重受苦受難,憑什麼他們好好活著?”

    趙野冷笑,“你儘管鬧,鬧上衙門,判你夫妻倆流放,看誰照顧蔡重?”

    蔡氏逞凶鬥狠的氣勢一瞬洩個精光,整個人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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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⒈如果有小天使掛心趙野的菊花,因為事關重大,提前預告一下。顧及不愛劇透的小天使,願意看預告的小天使請往下拉到底

    ⒉這章我昨天重讀,讀到趙野出身遭到揭露那節,覺得寫得不夠細和通順。只說原妹子的反應,她害羞保守,對於趙野的出身,第一時間必然免不了煩惱介意,要她消泯這個芥蒂,心甘情願跟著趙野,心理上一定會經歷轉折。我起先描寫淺了,再看感覺生硬,所以小修部份。

    ⒊這裡說蔡氏愛吃辣,肚子圓,是採用民間“酸兒辣女”、“圓肚子”生女兒的說法,不能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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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野沒有菊花殘,滿地傷,請安心。其他詳情下回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