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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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生(心肝下) 三、心肝(下) 夜色里的高家老屋,是一座低沉的堡垒。 这座楼斑驳陈旧,处处氤氲着共和国三十年来积攒的尘埃,凌乱爬布的电线犹如巨型机体的血管,剥落的砖瓦和墙皮似乎暗示着某个必然的陌路。 安欣想起来,他初中时第一次见高启盛就是在这个路口。 那少年的表情隐在方框眼镜的反光里,只看得到他嘴角的微笑。 江湖上大多知道卖鱼强高启强,最多了解他有个卖小灵通的弟弟,好像高启盛就是在高启强和建工集团名望之下张牙舞爪的寄生虫一般。 安欣知道不是的。 与其说高启盛狐假虎威,倒不如说那两个人是衔尾蛇。 高启强的谎言,大多讲的是他的弟弟,而高启盛的癫狂,几乎都依仗他的哥哥。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所以他真的很喜欢去高家,这里大抵栖息着孑然一身的安欣永远也无法得到的温暖。 高启强说他一生吃过最好吃的饺子是大年夜安欣带给他的。但其实安欣总是很介意这件事,阴差阳错,他们交换了自己的年夜饭。 高启强最后吃到的,应该是他和孟钰无疾而终的姻缘,而狸猫换太子般,安欣自己歆享了高启盛对他哥哥的爱。 安欣是卷入其中的后来者。 所以高启强把家里的备用钥匙交给他的那天,安欣已经说出了拒绝,却接过了那串挂着小金属熊的钥匙,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真的很可爱,这只小熊低垂的眉眼像极了他的哥哥。 安欣知道这是最善于手工的高启盛做的钥匙扣,可他会觉得,这算不算他也得到了高家的承认呢? 亲情和爱情,他都曾渴求过。 他再次用小熊钥匙打开这扇旧门,只觉得太过于不舍。 因为大概今天过去,安欣便再也没有机会使用它了。 “安警官,你还记得那个破电视吗?电视下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打开旧橱子的时候,扑出来的灰尘带着一股淡淡的馊味,仿佛在抗拒着安欣。 还是那个位置,安欣想起那时候还没勘破高家兄弟的画皮,他们营造的温和的梦呓是那么的美好,让安欣总是在梦的最深处浮起,却又被午夜肌rou的痉挛给打破。 安欣抱出那个电视,橱子的深处隐隐有一个纸包。拍了拍上面的尘灰,发黄的纸面上画着黑猫警长,安欣打开已经脱胶的胶带纸。 灰黄的粗纸上排布着细密的钢笔描画,娟秀的俄语行一行如獭祭鱼般展开,有些陌生的零件图,渐渐在安欣脑海中浮现出来。 如无意外,这是安欣在警校曾学过的马卡洛夫手枪的构造图,是安叔多年来无法入睡的元凶,是94年私枪案被私下仿造的其中一款枪的图纸。 无数回忆从痛苦中奔逃出来,安欣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怎么就没意识到,当初徐江和师傅对枪的也是一把仿制的马卡洛夫手枪,它如今还在公安局证物仓库里。那把枪不是徐江的枪,是高家兄弟,应该是高启盛私造的枪。 这些图纸应该就是爆炸案死者校工李某的原稿,上面没有什么师生相得温柔的记录,上面只有蓝黑色墨水笔写下的全俄文。而所有图纸的后面,副了一本牛皮工作簿,打开第一页,手写宋体娟秀而工整,写着一句话—— “人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禽兽。” 落款是 “高启盛录帕斯卡尔名言1993年春” 翻开这本工作簿,里面的内容是高启盛自学俄语和机械制造的笔记,而有的字有从左往右的擦散的墨痕。安欣这才意识到,高启盛写笔记的时候用的左手。 安欣背脊发凉。曾经为了查案,安叔专门去高启盛的学校,调看了他的作业和试卷,他的字就是很丑的理科生字体,安欣也亲眼见过他的右手写很丑的字。而老校工生前留下的笔迹正是那种工程制图常用的手写宋体。 安欣和高家兄弟吃饭相处很多次,高启盛是正常的右利手。他因为足够聪明,所以用左手学习老校工的字体用于学习机械和俄语,与此同时生活中继续用右手写一般中学生的字体。 这简直就像是他右手装着dos系统,而右手则装着微软的可视化系统,两边分别cao作各司其职,一人分饰两角制造了那些图纸,骗过了安叔那样的老刑警。 根本没有什么师生关系,高启盛连他哥都骗了。这个人伪造了爆炸案的细节,把十多年来调查的方向彻底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当初的黑帮并不是逃走的,他们和校工没有内讧,所以勃北的警察就算动了私刑也审不出个所以然。 原来安叔以为私刑的原因是勃北警察做样子给京海看,内鬼在勃北公安系统,现在看来那是真的不知道真相甚至死了弟兄所以极端愤怒导致的。 勃北内鬼问题就只能在换班不慎的公路局了。 当时的京海公路局局长,正是如今的副市长赵立冬…… 这么看,当年的私枪案是赵立冬手下的勃北黑恶势力干的。而后来00年徐江案,师傅是被高家兄弟用马卡洛夫手枪杀死的,他就是赵立冬的手下,当时一定是为了去灭徐江的口结果被高启强螳螂捕蝉了。 这包图纸的最后一张,安欣看到了一张合影,两个高瘦的男人在苏联建筑物前面相拥。 后来安欣才知道,那栋建筑物就是苏联的伏龙芝军事学院,而个子高的那个就是被迫害的校工李某,而年轻较矮的那个是赵立冬的父亲。两个人是建国初期去苏联交换过的杰出人才。李某回国后因为成分不好一直郁郁不得志在旧厂做工程师,而赵立冬父亲回国后一直在首都从事财政工作。 因为文革和保密的原因,赵立冬和李校工的关系一直没被公安系统发现。而高中生高启盛,便敏锐的觉察到了问题的关键,把这些决定性的证据保留了下来。 “我哥笑你肩膀上一直这么点星,等我回国给你送个一等功,他就不会笑话你了。” 安欣明白了,高启盛会认下爆炸案并替他哥认下杀害师傅的事,这就能借他的手把赵立冬拉下马,莽村失去了保护伞,毒品案会墙倒众人推迅速结案,而建工集团和孟德海会在高速路项目上大获全胜。 高启盛想献祭自己让他哥哥得到一切。 只是安欣不懂,他既然要替高启强认罪,又何必先出国呢? 胸腔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是高启强把他送出去的。 他们彼此都愿意奉献自己,简直是谜一般的信徒。 为了这种虚妄,高启强这样神鬼不惧的人去西天请来了神佛,把自己打扮成教徒。 何等的可笑啊!!! 昏暗的房间忽然被光明充满,安欣一回头,是高启强打开了门。他披着深黑色的羊毛大氅,戴着纯黑的皮手套,肩宽如墙,整个人都被嵌入了深重的黎黑中。 被封建迷信腌入味的孟德海告诉安欣,他并不信神魔之说,但这不意味着什么之说没有用,为了达成目标,他有时候也只能借助这些东西。 安欣问他难道为此杀人越货也在所不惜吗? 孟德海说,他手是干净的。 非我也,兵也。 所以排遣鬼使来索他的命了吗? 高启强,不想做鱼的你,难道以为做一柄刀就能安稳吗? “欣欣,我当初说我要送你一个礼物,我食言了。”高启强拿出了手上提着的一个口袋,丢到了安欣的面前,“今天补给你。” 这个人惯会用最温柔的神色说最冷酷的话,甚至用了这样床笫之间的爱吟。安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把手上的证据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两步。 “老高,你别过来。” 高启强注意到了安欣保护着的那个纸包。那是高启盛中考全市第一的礼物,那套黑猫警长的文具的包装纸。 “你先看看我的礼物,我们再说别的。” 高启强走上前,捡起了地上的帆布袋子,当着安欣的面,从里面摸出了一把剔骨刀和一把西瓜刀,放在他们曾一起吃饭的四方桌上。刀刃上凝着发黑的污脏,安欣看出来了,那是陈年的血痕,至少十五年以上了。 “这两把刀开刃的时候你还没出生。”高启强随意地坐在高脚椅上,姿态舒展的翘起二郎腿,“还有一把电锯,太麻烦了就没带来,我都交给你。” “高启强,你这是做什么?拿着管制刀具来找我自首吗?” “和你聊聊天。” “我们没啥可聊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大不了我不要这条烂命了。” “欣欣,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1989年的初秋第一场秋雨那天夜里,时隔十三年,他用一把剔骨刀把曾经侮辱过他的那个器官完全割了下来,并用剪刀把他身上那块青龙纹身剪碎了,然后用电锯把蒋建军rou身分成了十块。 也就值一毛一块。 一块钱是蒋建军第一次玩弄六岁的高启强所付的嫖资。 可收拾完尸首之后高启强开始觉得自己无论怎么洗澡,都再也无法摆脱那股腥味了。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清洗池里总是无法彻底稀释的红。 刑警一直在旧厂街周围调查,不过高启强知道他们是为了调查邻居车间主任分尸案,那是蒋建军威胁唐家人的手笔,唐老爷子自然不会让警察插手旧厂和香港人的事儿。 他不敢回家,那几天就在外面流浪。甚至没来得及换掉自己的血衣。 有些狼狈,高启强蹲在路边不知道该去哪里。 旧厂的警车上有个少年,和高启盛一般大,在车上写完了作业,就一个人读书,晚饭也只吃了一点面包。高启强想,他大概是放学之后,一直在等着当警察的爸爸下班,直到半夜,他那个光头的父亲才下班来找他。 小盛和小兰也这样在等他。 高启强无数次想过抛下一切亡命天涯,可每一次,都有一点点微光在挽留他心里那些仅存的温柔。 从那以后高启强便隐身在鱼腥味里,假装自己闻不到那种遮天蔽日的血腥味了。 “后来我才知道,欣欣你比我孤独,可你等不到亲人回家去抱抱你了。” 高启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安欣仿佛也回到了初中的日子,跟着安长林坐在警车上来来往往的日子。 “你说吧。把这些年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 通过高启强这位演讲大师,安欣便知道了京海勃北三十年多年来罪恶的狂飙。 过大海60年代就是勃北最大的船老大了,只要到了公海上,他没什么不敢做的。这个名声在那个革命年代是致命的,但上面一直有人在保他。 高启强的父亲让他母亲怀孕之后就去香港逃荒,他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走投无路才上了过大海的船,在船上没办法堕胎,她被迫一边接客一边生下并养育高启强。 小高启强小的时候就惯见革命年代不为人知的黑暗,很多革委会不好处理的人,过大海和蒋建军就把他们用剔骨刀和电锯处理成一块一块的,然后丢进大海里。 76年初夏,过大海开始装修其中一条船,弄了很多和尚来给船舱里画图,最后,七个和尚把一尊通体发黑的神像送到了船舱的最中间。 那天是盂兰盆节,高启强只能记得蒋建军在神像的面前,剖出了妻兄的心肝。 后来他见过孟德海和珍珠喇嘛之后才知道,过大海是农历十一月十九日生人,正是他们需要的人柱。蒋建军为了摆脱船上的荒诞生活去香港,便把自己的妻兄卖掉了。 东密的仪式完成了,船上的船员大都被灭口死在了最后的火灾里,但有人为了他母亲的点点风尘之情救下了高启强。 那个人是旧厂的老人,他知道高启强的身世,他们逃回京海的时候,正逢国丧,京海也陷入了混乱中, 没想到他的父亲居然带着一个女人回到了京海,高启强也就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了。 “高启强,我现在就要以故意杀人罪逮捕你。” 安欣拿出了手铐,高启强笑着把手伸出来,他微笑的眉眼弯弯,但漆黑的眼色却更深沉了,高启强瞟了一眼桌上的闹铃,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电视遥控器。:“你想好哦,安警官。好像新闻联播的重播开始了,你要不要听一听今天内容,我听了,感觉受益良多。” 把高启强扣住之后,安欣还是打开了电视。 没有什么奇怪的,新闻联播播着关于人大常委例会的事儿。 “高启强,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们兄弟两个别和我耍花腔。” 安欣只觉得自己不够冷静,他重新思索了一下高家兄弟相继自首的原因。如果说高启盛是想帮他哥哥顶罪,那么高启强这么老神在在地来找他是为什么呢? 一开始安欣以为是孟德海给他通气了,要来拿下它或者说知道了高启盛自首的事要来抢夺证据,但是不是这样的。安欣来旧厂之前和李响还有局长都通了电话,他不是单刀赴会,高启强这么稳妥的人不可能会这么莽撞。 而且安欣不愿意去想高启强会对他动手。 那他为什么要翻出多年前的旧事呢?而且高启盛已经出国了,他根本就不怕。 等一下,密宗献祭仪式杀害过大海的时候,高启强才六岁,而孟德海也不过是青年人。 安欣抬眼看着电视上在人民大会堂正襟危坐的人,仿佛这一个一个的,眼神都渐渐失去了光。 回忆里的碎片缓缓划破了安欣眼前的幻幕,vcr里一闪而过的那个老人,是他曾经见过的人。就在孟德海的家里,笑着摸他和孟钰的头。那形象慢慢固化,凝固在孟德海书桌上整面玻璃下面那张旧合影。 上面有孟德海、他妻子、还有他母亲、舅舅以及舅妈家的很多人,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安欣真的想不起了。 下一秒那个名字出现在新闻联播女主播的唇吻里,瞬时从字幕上爬出来,犹如从冥界之门里爬出来的一截触肢,缓缓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安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你孟叔叔吗?还得感谢李响队长,他把我铐在你们警局的楼梯边上的时候,我看到你们警局的天花板,非常的熟悉。” 当初蒋建军把高启强按在船上的桌上,用阳物撕裂他的身体的时候,伴随着血腥味和剧烈的疼痛,他看到船顶上画了一只九色的狐狸。 京海市公安局大厅墙上的颜色布局和那只狐狸一模一样,只是用抽象的色花隐匿了狐狸的本质。 那是密宗的空行母,荼吉尼天的画像。 高启强立马明白了当初指使蒋建军虐杀过大海的人是谁,一定是建这所公安局的人。很不幸的,高启强也不需要怎么查,因为那个姓名就出现在人民日报第二版。 简单的追溯,京海市黄家孟家都是那位大人的眷属。 “你是觉得你找到了大靠山了是吗?你们兄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安欣闷了一口气。 “这则新闻念五分钟,可是最重要的画面安警官你在第五十秒就错过了。” 回忆里是空无,安欣无法想起被他忽略的琐碎信息。 不过他和高启强也算是做过夫妻,无论rou体和灵魂都曾融为一体,他可以感觉到高启强此刻浑身蔓延出一种微微癫狂的气息。 “靠山没找到,我告诉安警官的信息是催命符。” 高启强本人是这么重要的丑闻的重要人证,无非是因为孟家也好、黄家也罢,都不知道中间的关节,只要相关的人知道了高启强的真实身份,那么他必死无疑。 一通百通,安欣忽然意识到高启盛的消息也是一样的…… 当初只是公路局负责人的赵立冬,哪来的权能去组织足以大规模造私枪级别的黑恶势力?他也不过是因为认识老校工所以身处在巨大的链条之中罢了。 “来了。”高启强说。 电视上闪过一个影子,安欣也见过,那是省委书记都要热情接待的大人物,他当时在警校预备安保,看过很多次他的照片。 “一开始有一幕是他们一起坐在第二排。你们公安不知道,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爆炸案不是勃北的人干的。他们是赵家的狗,怎么可能杀赵家的人?甚至陈书婷都问过我这个事,只是所有人也都没想到是小盛做的,也不可能认为是当时还在杀鱼的我做的。” 除了程程,只是她没能试探出高启盛的底子。 虽然高启强没有明说,但安欣也懂了,这样级别的事,被栽赃了的勃北黑帮一定推测对头做的。所以安叔他们去勃北追犯人会被伏击,那是因为勃北的黑帮并不是罪大恶极袭警,而是因为他们觉得那是京海的人贼喊捉贼。 暴力和血腥的罪恶只是表面上的歌舞,真正摆布演员的是赵立冬和孟德海背后的巨兽。 那两位rou食者表面上都在新闻联播里正襟危坐,实际上纠缠争斗了三十年,直至位极人臣,都从未停歇。 高家兄弟的故事,只是罪恶最边缘的一个触角罢了。 安欣这才明白了眼前人的肆无忌惮,高启强根本就不担心安欣会拿着证据把他抓起来,因为这些证据任何一样递上去都会引来杀身之祸,不仅不会让任何罪恶被清算,反而两边会达成协议,互相把持这些证据。 看安欣发愣的表情,高启强知道精神洁癖如他,很难消化。 “你孟叔的舅公,从国丧起就是国家肱骨,保护了89年摇摇欲坠的国家。赵立冬的父亲服务的那位一直致力于税制改革,京海也罢、整个国家也好,都有他们的功劳。” 高启强看着电视机里京海新的开发区随着高速的建成被规划,他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小盛只想着借你的手恶心我,还以为一个小小的赵立冬会对我有什么大影响,而你或者说李响,是他的反面,你爱所有人,却也以为扳倒一个高启强或者赵立冬,就能实现什么。” 很陌生。 安欣从没有嗅到过这样的的高启强,他的气质比任何时候都更自大,却也比任何人都更危险。 他的双眸已经完全沉入了黑暗中,闷绝,窒息,不见任何缝隙,没有任何喘息,所有的不过看不到尾的绝望。 “莽村之流本来就是阻挡时代洪流的痈疽,哪怕没有我高启强,就算会带着血,也会被它的主子用刀刮掉。陈泰程程之类的人以为自己几十年攀附赵立冬,还能洗白上岸做富家翁,其实也不过是痴心妄想,赵立冬让曹闯杀了徐江,你觉得我们这些杀人刀兵能有什么好下场。” “新闻联播里京海开发区这条高速路,无论多大代价,无论杀多少人,都会修起来。唯有这样,未来的人回头看我们,才不会恨我们躺在前人的功劳簿上,虚耗群雄逐鹿的纪元。” 安欣很难相信,当初连《孙子兵法》都不知道的高启强,已经勘破了名利场的迷雾了,可他却还是乐于在其中乘风破浪,绝不厌倦。 这个时代,有人为名禄,在洪流里挣揣,有人为了理想,在黑暗里摸索,有人为了爱欲,在背叛里寻真…… 这些,高启强全都要。 他很早就明白了痛苦,让他痛苦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反而让人迷恋的温暖,多数来自于自我的欺骗。 他很早就明了自己恨童年一切的遭遇,自己的父母还有高启盛和高启兰,恨所有给他带来疼痛的人,但这只是一面,越痛苦才意味着他越期待那些理想中完美的纯真。 与其怀着怨怼去活,不如承认自己的那些难以言喻的欲望。 没能掐死弟弟的那天,魔王早早的觉醒了。 确实为差点杀死了唯一爱他的亲人而后悔而绝望,但他意识到,也许只有越温柔地受难信徒才会越虔诚地爱着他的本体。 他不知餍足地吞下了弟弟的心肝,装作丢弃自我的样子,用虚伪的假面去引诱世人。让弟弟永远为他的付出和痛苦而心惊,以为只有献出自己的一切才能获得爱怜。 高启盛,是魔王第一个信徒。 后面很多人陆陆续续被他这副模样所蛊惑。 也有以为自己足够清醒,能够从欲望的辩证法里解脱的人,但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幻想着天降正义的自己,天生就会相信天降的魔鬼。 在这个狂飙的世界,正因为每个人都在黑夜里受难,便以为只要自己更努力就真的会迎来天降的光明。 浑身黑暗的魔王笑了 你们这些蝼蚁迷恋我的样子,真的又愚蠢又可爱。 高启强并不想要像是电视机里的大人物一样爬到人生巅峰,他知道那都是时代的浪头,都是虚妄,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因为痛苦所以复仇,因为贪欲所以渴求,因为无法勃起所以要控制他人。 从不屈服于自己的欲望,这就是魔王的真身。 索求身边的一切直至狂飙到死亡为止。 无所羁绊。 安欣带走了所有的证物,在一个冷峻的雨后之日,把它们锁在了父母的衣冠冢之中,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什么时候什么人能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 他依旧选择守护真相。 高启强在放他离开的时候说: “安欣,悬置自己的幼稚和真实世界说一句你好吧。” 高启强藏在黑暗里,他的影子十分孤独。 没过几天上面的意思下来了,开发区的高速要尽快修成,于是李宏伟贩毒案很快就结案移送检察院了。正如高启强的谋划,赵立冬为了向上峰表忠,和建工集团很快切割,高启强在孟德海的帮助下轻松就称霸京海工程圈。 但这都是后话。 在高启强的谋划里,干掉李宏伟父子,解决高启盛的贩毒问题,吞并建工集团,这是他极强控制欲主导下十拿九稳的事。 而训诫高启盛,则是意外之喜,他本来只是做一手预备,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波及到高启盛。可是他没想到高启盛对安欣如此吃味,就算是极限自首也要把安欣从高启强身边给刮掉。 不过高启强对此很开心,他的弟弟就是最爱的小狗,所有的叛逆都是为了得到魔鬼的青睐。 所以收到小兰的信息说高启盛已经买好了回京海的机票,高启强为了去接高启盛专门做了一身新的战壕风衣。陈书婷看了他那副孔雀开屏的嘴脸,白眼就快吊上天了。 “对对对,好看极了,小盛看到你就像看到了阿尔帕西诺!”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白云一朵朵像是棉花糖,蔚蓝的天空比水蓝宝石更清澈。 从内罗毕飞往京海的飞机轰鸣声里,等待在尘灰里消散。 等到凌晨机场最后一班航班都交接完毕,有个漆黑的影子一个人立在接机口。 他有点疑惑,拨通了meimei的电话。 “哥,我们在看角马迁徙。” 听筒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可以想象,那广袤的草原上驰骋着无数躁动的生灵,为了生存和繁衍,在不顾一切地奔波。 高启盛坐在越野车里,澎湃的生命力不断流动,他逐渐意识到了一种辽阔。 人类毁坏了森林和河流,占据了平原和高丘,甚至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但角马们依旧延续着千百年来的习惯在迁徙。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没有悸动,没有信仰,甚至没有爱恨,我只在单纯的狂飙。 你的欲望与我何干? 高启强让高启兰把电话递给高启盛。 “这个时候没有角马的,阿盛。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你想吃我吗哥?”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特别的轻浮。 “我知道你想。” “我也想你,想骑在你的鸡吧上,用我的黏膜把你的巨物整个都包裹,一边随风摇摆感受它得沟壑和形状,一边把你的舌头吸进我的口腔,让我的舌尖舔过你火热的上颚。” “在草原上,在湖泊,在海洋……甚至在你yuhuo焚身最深的春梦里。” “把我抓回去,用你心上的那些锁链把我拴住,狠狠的提起我的项圈,把我关进你房间的笼子里,把我塞进全都是你荷尔蒙气味的行李箱,把我锁在你新车的后备箱,用你的皮鞋踩住我的鸡吧,然后把我浑身绑上浸透了你汗液的粗麻绳……” “来找我。” 寂静的机场有点冷,夜风阵阵,高启强的战壕风衣恰好把他澎湃的心跳裹起、而他勃起的阳物却在裤管里搏击涌进来的凉风。 他不知道高启盛在和情敌的电话里说 “安欣,你错了。我哥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阴晴不定,他一直都是那样的深不可测冷若冰霜。可我还是爱他,他想要我为他发狂作死,我也爱他虚伪面具下寂寥的泪。” “我吃这一套,他也是。 我们心有灵犀,我们甘之如饴。” 哥哥就要他疯魔,盼他孑孓不独活。 哥哥就喜欢他冷艳,还喜欢他轻佻又下贱。 他就想要哥哥撩人,还为他双眸失神, 他知道他哥情真,还图他眼波销魂。 那个给他胆色,唤醒他死寂的肾水,献上了自己心肝的第一信徒。 最后没有回到城堡匍匐在地上恭贺魔王的甦生。 也许明天就会因不够虔诚而受到惩罚,但也许永远就被那个人抛弃遗忘。 可我真的想试试高尚的情爱。 如果得不到全部,那我宁愿不要。 不过他可能坚持不到电话打完,就急着和高启强道歉,腆着脸求他别生气。 再议。 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