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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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邻居那租了辆拉货的马车,给架子车上装满了早先囤的米面杂货等便上了路。 江月眠打马驾车,青禾坐在左侧攥稳盖在膝上用来挡风御寒的棉被。蜀地的冬天不比中原那般刺骨的冷,马儿虽跑得快但俩人除了鼻子被风吹得酸红外,其他地方都是热乎乎的没遭什么罪。 这一路来见到不少往长荣村去的行人,想来是回去探望亲人是否安好的。到了目的地后大致了解此次震后虽然房屋倒塌数半,但当地村民因及时从家中跑出来故而伤亡不算惨重,遇难的大多是些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妇孺。 当地的官府已派了衙役和士兵前去救援赈灾,亦有热心的百姓帮忙出力,江月眠与青禾自然也在其中。 因会武功的缘故,江月眠成了一支小队的领头人,负责寻找坍塌房屋下的幸存者,跟随的几个孔武有力的庄稼婆和庄稼汉们,则把人从废墟里救出来。 众人忙活了大半日,她这支小队已救出十来个幸存者,眼看着日头快要西斜到了尽头,队员们也一脸疲态,江月眠见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提出返回营地。 一听终于可以喘喘气跟填饱肚子,大家的精神皆是一振,返回时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快要走到临时搭建的营地,大老远便闻到了饭香飘来,原本走在队伍末尾的江月眠忽然加快脚步,进去之后胡乱地洗了把手就抓着一碗饭狼吞虎咽起来。 如此急切倒也不是饿得不行了,而是赶时间想趁天色尚未黑透时再去巡查一番,看看就近坍塌废墟之处有无遗漏的幸存者。 一旁的青禾不知她想,只是往嘴里扒拉饭的时候见江月眠放下碗筷要走,他急忙加快吞咽速度,而后搁下碗筷跟着出去。 “你上哪去?”他追在其身后急匆匆道:“我听旁人说余震可能会持续数日。” 江月眠明白他的意思,“我不乱跑,就是想在附近转转。” “那我跟你一起。” “好。” 说是在附近,最终还是远离闹区来到了人烟稀少的边缘地方,每路过一处倒塌的房屋她会停下来侧耳静听一会儿,待确定此处没有被压在废墟下的幸存者,立刻前去下一家。 如此路过七八处,还真叫她在村西头的一处倒塌房屋中,听到有微弱的哭声传来。 “好像是个孩子!” 江月眠弯着腰一点点向声音来源靠近,最终在一个整块房梁塌下来的屋子旁停下,这会儿紧随而来的青禾也听到了婴孩啼哭声,特别微弱,若非此时过于寂静很难听得到。 “有人吗?”江月眠一边小心翼翼揭开凌乱的碎瓦片,一边大喊:“我们是救援队的,这就想办法救你们出去,请一定要坚持住!” 但回应她的仍是微弱的啼声。江月眠心里一沉,有小孩的地方自然会有孩子的娘,此时无大人回应难道……她不愿再深想,抿紧嘴巴与青禾一起将阻挡物清理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二人终于把碍事的障碍物清理出来,这才看清里面的情景——一个下半身全是血迹的年轻女子蜷缩在一张实木桌下,发出微弱啼哭声的正是她怀中搂着的小小婴孩。 江月眠见那婴孩脸皱巴巴的,头上的胎毛稀疏凌乱还有干固的血块,显然是刚出生没多久。她当即脱掉披风用其包裹婴孩,随后交由青禾抱着照顾,而自己则盘膝而坐将那昏迷不醒的女子扶起来,待强喂了一粒护心丹后开始运功传些真气给对方。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她睁开眼的第一瞬间便是寻找自己的孩子,青禾忙抱着孩子凑到跟前,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感谢恩人——咳咳!” 田二丫刚说了几个字突然咳嗽不止,江月眠忙轻轻拍起背部帮忙顺气。 “我带你去营地看大夫。”她说着欲要抱起对方,却嗅到一股血腥味,托在女子臀部的手沾上一滩黏腻的湿濡感。 “糟糕!”意识到女子的下体又开始流血,江月眠忙吩咐青禾:“你先把孩子放那边空地上,快跑回去叫大夫过来,就跟大夫说这里有个产后血崩的妇人。” 青禾闻言不敢耽搁,把怀里的孩子放下后转身便跑个没影。 这时江月眠把怀里的女子也抱到空地上,轻置在婴孩的旁边,又回废墟里找到枕头被褥,将枕头放在女子的屁股下面,被褥盖在身上御寒,并温声宽慰鼓励她。 田二丫吃力地扭头去看襁褓中闭着眼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好吗?” “她睡着了,方才我的朋友喂了点水给她,喝完就睡着了。” “谢谢你,恩人……” 见她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又开始苍白,眼皮子要磕不磕的困倦样子,江月眠生怕她睡着了,便扯闲话般问道:“怎么就你娘俩?你的家人呢?” 这一问还真把人给问精神了,只听她突然悲怆地哭喊道:“那几个杀千刀的……见我生的是个女娃便不管我了……” 她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江月眠这才把事情捋明白。原来是她生产的时候地震尚未发作,而是刚生出娃娃的时候地面晃动了,接产的人是她的婆婆,那人只顾着自己逃命竟把她与孩子弃之不理。最后还是她咬着牙自己剪断了脐带,又抱着孩子钻进桌子下面这才躲过一劫。 “这是人干的事吗!”江月眠气得想给那恶婆婆俩大耳瓜子,“你丈夫呢?” “我发动的时候他就跑出去喝酒了,想来是一直没回来吧。”田二丫从发动到生产整整受了两天半的罪,她的丈夫从第一天就跑没影了。 江月眠傻眼,“这更不是个东西!” “唉……” 见她叹气,江月眠怕再聊这个话题会把人气得更加血崩,忙转移话题:“对了,反正这会儿大夫还没来,要不你先给孩子想个名字吧?” “啊?”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的田二丫苦恼起来:“我……我不会起名,说起来还没问恩人怎么称呼?” “我叫江月眠。” “真好听的名字……”她目露艳羡,“你的父母一定识文断字的读书人,这个名字肯定出自什么诗词典故吧?” 想到鸿绡在信中提到过娘亲是以“曲水兰船,忆伴飞琼看月眠”这句诗词取名,来缅怀与父亲在江南初遇采桑的场景,江月眠先是微笑点头,后又想这世道很多人,尤其是女人不识字的最多,她不想跟对方卖弄文采以免气氛更尴尬,便谎称道:“我出生的那天刚好天亮了,娘亲希望我能平安度过每个月亮回去睡觉的清晨,加上我这一辈的孩子们都是‘月’字辈,于是就起了这个名字。” “真好……你娘亲一定很爱你。” 江月眠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虽然她对娘亲已经没有丝毫印象,但敢肯定娘亲是爱自己的。 “我的名字就很难听。”田二丫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继续说:“我爹姓田,我因为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娃,就被爹娘喊作二丫。我家三个姐妹,大姐叫大丫,小妹叫三丫,但我们的弟弟叫光耀,是特意向村里唯一的老秀才请的名字。爹娘心里只有弟弟一个人,根本不在乎我们姐妹仨,一到十五的生辰就赶紧把我们嫁出去,从来没有探望过我们一次,被婆家欺负也不闻不问……” 对方的话叫江月眠越听越难受,她曾听说过很多当父母的都特别重男轻女,但到底是道听途说来的,心里没什么概念,这回真的面对一个向自己诉说的苦主时,才彻底了解到这些姑娘们有多惨。 眼见着她的脸色越来越差,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江月眠不忍粗鲁打断,再次转移话题:“那……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帮你起个新的吧?” “好啊!” 她思索了一会儿,“就叫——春雨,田春雨,如何?” “春雨,春雨贵如油……”田春雨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底燃起的亮光叫人移不开眼,“谢谢你......我好喜欢......” “你喜欢就好。”江月眠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人提着灯笼过来,顿时欣喜道:“大夫来了!春雨meimei,你坚持住,大夫一定会医好你的!” 江月眠只顾着高兴地挥手示意来人快点过来,却没注意到田春雨搭在她腿上的手悄然无力地滑落下来。 这个刚获得新名字的姑娘走了,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都没来得及给她起名字。 世道如此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