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魔术的悲剧(事后/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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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这种略微奢侈的浴池,就能看出来霞多丽是很乐于泡澡的,热水让她看起来像融化了一样。 诸伏景光试着抚摸她,小心的舀起热水替她洗头,霞多丽适应良好,他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了,虽然这位女士很体贴,很会照顾人,但是更像是一个应该被侍奉的类型。 霞多丽告诉他那些瓶瓶罐罐里哪个是护发油,他仔细地摆弄手中的长发,将油脂抹匀,然后用毛巾将头发包裹好。 这种工作莫名让人放松,这个比喻可能很奇怪,但是他想起在安全屋中拆卸保养枪支的感觉了。当然,护发油的味道比金属和枪油好得多了。 他悄悄地闻了一下,说不出来的植物的香气,已经完全盖掉了消毒水的味道。 霞多丽在水下舒展身体,然后曲起膝盖,用掌根按压着腹部,发出细微的呻吟,诸伏景光深呼吸,在别开视线和负起责任之间选择后者。 他把手放在霞多丽的手背上,非常抱歉地说:“您在肚子痛吗?对不起。” “这个啊,倒是和你没有关系。” 霞多丽反过来压着他的手,教他该如何按压,然后就懒得动弹,完全随便他摆弄了,靠在池子边,说:“zuoai不舒服的话,我当然就不做了,你要是在想我有没有受伤之类的,安心吧,没有。” “但是您确实是在痛吗?”诸伏景光问。 “是啊。”霞多丽承认得很干脆,完全没有什么不肯示弱的心理负担。 诸伏景光:“啊。” 刚开始就感觉到霞多丽有些不太对劲了,不过那时候他状态很混乱,霞多丽又表现得太过正常,而且很快就开始拉着他做、变得加倍混乱了,他才没有马上意识到也许霞多丽是在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您没关系吗?是生病了吗?” 霞多丽睁开眼睛看了看苏格兰,看起来他真的很在意? “没有哦,有一压力而已。” 她缓缓吐气。热水的热和人体的热是两种感觉,苏格兰的手非常舒服,明明有种枪茧的坚硬,但是力道恰到好处的温柔。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 霞多丽在想要不要说,毕竟是和魔术有关,但是转念一想,苏格兰本人就已经是她的魔术的一部分了,那保密原则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我这边收到一个新的案例……我好像没说过除了魔术之外我在干什么工作?” “确实没有,我猜您从事医疗相关的领域?” “那你具体猜猜?” 想到那篇开卷英语考试的文章内容,诸伏景光想说急救救援,但是马上否决了这个答案,急救忙得脚不着地,霞多丽看起来并没有过那种忙碌的生活。 那还有比较有可能的方向,考虑到她还是组织成员,他在暴露之前获得的有关于组织的情报…… “药剂吗?案例的话,毒理相关的吗?”有患者中毒了之类的。 “啊,不能说你说错了。”霞多丽想,本业确实是这个吧,苏格兰猜得意外的准,“但是我现在在做法医。” “……这样啊。” 然而法医这个职业从诞生起就绑定了另外一个领域,刑侦。 诸伏景光指尖微微抖了一下。 “在担心?”霞多丽问。 这种送命题……但是面对高压场景,诸伏景光反而会很镇定,他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地回答:“感觉您会是很厉害的法医,担心什么的是多余的。” “哈,其实我已经不接刑事解刨了,警视厅跟我没有关系了,安心吧。” 诸伏景光笑笑,说:“那很可惜啊,我记得法医一直很少的。” 其实他很快就想通了,霞多丽这种性格不可能做什么卧底警视厅的工作,而且卧底肯定也不会往法医这种情报价值低的岗位安插,她就是纯粹地去干这一行的工作了而已。 这么看她在组织里真的很自由啊,能够随便地选择行业而不用有所顾忌。 霞多丽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慨着。 “确实,医学生更愿意选择临床专业,同样的辛苦,赚的更多,更加体面,愿意学法医学的孩子比动物园中的熊猫还要少,东京很大一部分解刨案例都是交给临床医师兼职,搜一甚至雇过兽医做尸检。” 诸伏景光震惊:“啊?没有问题吗?” 隔行如隔山,他还真不知道搜查一科的刑事们条件艰苦成这样了……这? “当然问题大了,动物和人类完全不一样啊,而且法医和临床也完全不一样,但是没有办法呀……哎,聊这个也没有意义。” 霞多丽笑笑,拍拍他的手示意可以了,她伸直双腿,打起精神说。 “回到刚才的问题,是这样,我收到一个案例,是死者的父母委托的,案发地点在冬木市,因为当地警署和医院都判定为意外猝死,但是委托人不相信,所以委托到我这个第三方机构了。” “不是意外死亡,对吗?”诸伏景光敏锐地问。 “确实不是——那孩子是被谋杀的。其实,尸体和现场都用科学的手段无法检测出任何痕迹,但是两位委托人就是坚持认为孩子是死于他杀……只能说为父母,为骨血,总归有种天与的直觉。” 诸伏景光严肃地追问:“现在破案了吗?” “没有。”霞多丽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膝关节,疲惫地说,“而且永远不可能破案。” 诸伏景光正色,“不可能‘不可能破案’。” 属于警察的那部分的火焰点燃了他,他认真地对作为法医的这位女士说: “无论罪犯的手法多么精妙,犯罪就是犯罪,一定会留下证据!最重要的那个证据、那位受害者的遗体不就交由您了吗?想来您一定不是随便臆断的,您肯定是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吧?” “接下来你就是要劝我将证据提交给警方?”霞多丽抢先一步问。 诸伏景光没有错过霞多丽语气中的嘲弄,他却坚持地明确地说: “是的。如果有证据,法律就可以给予罪犯相应的惩罚。” 霞多丽说:“真可惜啊,不行。” 诸伏景光忍不住严厉地说:“为什么不行?这不正是法医该做的事情吗!” 霞多丽打量着他。 啊,苏格兰在愤怒,一直显得温顺漂亮的蓝色猫眼变得惊人的锐利,这种气势,这种怒火,这位前警察的愤怒十分纯粹,明明这是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之前他那种“为了正义而当警察”的言论,看起来是真的。 然而这个质问,霞多丽只能给出一个无解的答案: “因为凶手是魔术师,所以,不行。” “魔术师——”魔术师就能逃脱制裁吗? 诸伏景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想,随后他悲哀的发现,真的可以。 如果魔术甚至都能做到让人死而复生了,那么悄无声息地杀个人也很轻易吧? 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法律承认的证据,那么法律该怎么惩罚这种罪犯? 他死死咬住嘴唇,让理智勒住情绪,他快速地用仅有的信息分析情况,选择先抓住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不进行干预的话,那位凶手魔术师还会继续作案吗?” 先保证不会继续增加受害者,是优先级最高的事项。 “取决于魔术师的魔术。”霞多丽分析道,她指尖点着膝盖,思考着,“从遗体逆推,有过被施行过降灵系的魔术的痕迹,哦,虽然大类名为‘降’灵,但是大部分涉及灵魂的魔术都会被划分到这个学科,受害者的死因实际上是灵魂被抽走了。” “没有了灵魂,即使rou体完整,也不可能长久保持活性,那孩子被发现的太晚了,连成为植物人的机会都没有……目前的科学侧甚至否认灵魂的存在,所以警方只能判定为猝死。” “如果那个魔术师仅仅是需要人类的灵魂本身作为素材、并且这种魔术消耗不大,那么短时间内也许不会出现第二例了,如果消耗很大……那不必说了。” 这样的可能性已经很可怕了,但是诸伏景光看霞多丽的态度,这似乎根本不算最糟糕的。 霞多丽用手指抵住太阳xue,闭上眼睛,说: “这种东西原本都没落了,但是考虑到现在这个世道,是降灵术的话……唉,降灵科啊,如果是用灵魂榨取以太那一类魔术……会变得很可怕。” “会怎么样?” “变成魔术战吧。” 其实是圣杯战争,榨取以太、获取魔力,召唤从者,然后就可以开战了。 小型圣杯战争已经屡见不鲜了,不过早就劣化成了没有什么价值的、纯粹的魔术师间的互相杀戮了。 诸伏景光心脏缩紧了一瞬。 “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吗?”他追问。 “首先不一定会是这种情况;其次如果那个魔术师太过嚣张,杀人案暴露了,那么会被魔术协会追杀的,所以离真要走到挑动起魔术战那一步,还是有些距离的。” 诸伏景光想,魔术师那边好像也有对应的政府机构。任何群体都是有规则的,如果世界上的魔术师有一定基数,发展出对应的组织也是理所当然的。 霞多丽感觉苏格兰似乎理解错了,考虑到这位以前是个警察,她大概能猜到苏格兰理解成什么样了,她已经快要习惯于给涉及到神秘侧的普通人纠正观念的活了。 “你是不是把魔术协会当做管理机构了?” “您的意思是,不是?” “也不能说不是,魔术协会确实有那么一点管理的作用,但是肯定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我就这么说吧,魔术界没有法律,只是有固有的规则。别期待协会可以执行正义,这里只是给魔术师们提供一个生存的平台。” 诸伏景光似乎勾勒出来了魔术界的轮廓。 他问:“是不是,魔术协会如果追杀那位犯人,不是因为犯人杀人了,只是因为触犯了魔术师的规则?” “是的,你明白就好。魔术师最重要的一条规则是保持隐秘,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破坏魔术的隐秘。” 如果杀人案过于频繁,暴露了马脚,就会引来世俗社会的追查,就会增加魔术暴露的风险;反之,也不难想到,如果那个犯人一直完美作案,不会引起世俗社会的注意,那就一直不会被惩罚。 这样的世界—— 诸伏景光暗自握紧拳头。 这样的群体。 霞多丽想,唉,带烟进浴室就好了,这种时候她好想抽烟,酒也行啊。 她揉着额头,头痛地说:“魔术协会这边,怎么形容呢,啊,由世家和学阀组成的利益集团无可撼动地把持了话语权,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是日常活动,不要期待魔术师有道德,魔术师唯一的目的和究极的夙愿就是魔术,而魔术具体是什么样的,那就看各个分支的情况了。” 比如这个犯人有关于灵魂的魔术——诸伏景光很容易地捕捉到了霞多丽的潜台词。 [你运气好,我的魔术恰好和生死有关。]诸伏景光现在能稍微理解了为什么霞多丽是这样的态度,为什么拒绝将她自己的魔术当做是一种善行。 因为魔术确实可以是非常恐怖的东西。 “……就没有办法阻止吗?既然您已经,已经知道了真相。”诸伏景光痛苦又隐秘地期待着,问,“您不是法医吗?” “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是侦探,我也不是法官,也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魔法少女,我就算给出鉴定报告——‘受害人死于降灵术攻击’?第一天我就要被吊销行医执照,第二天我就被公安关押,第三天魔术协会来追杀的人就是我。” “我只是个魔术师,保持隐秘也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神秘啊,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再暴露下去……可能连最后都余晖都不剩了。 就像动植物的栖息地被破坏了那样,现在魔术的栖息地,这个世界神秘的基盘,正在飞快地消退着。 毕竟已经快要到公元后第二个千年了。 她居然已经活到了公元后第二个千年。 总有一天,所有的魔术的道路都会断裂吧…… “原本、不是这样的。” 霞多丽捂着头,谶言般地呢喃道: “魔术,魔法,魔术师,神秘与奇迹,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世界在变得狭窄。” 活下来的人残酷地争斗着。世界越是狭窄,便越是要夺取、然后让世界越发狭窄——这样不断地循环下去。 原本、仅仅七十年之前,魔术界还没有变成这样。 战争、战争,人类情有独钟的专门用于互相毁灭的活动,居然也能毁掉魔术师的骄矜吗…… “您……”诸伏景光哑口无言。 因为他不理解霞多丽在为了什么而悲哀,他只是被动地感受到了这种……他潜意识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悲剧。 不止是那一个受害人的悲剧,而是比一桩谋杀案更可怕的、更加痛苦的什么东西。 甚至让霞多丽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神态。 霞多丽捞起一捧热水洗了洗脸,就像清理灰尘那样清理好了思绪。 她活了这么久,见过的死亡已经数无可数了,要是她总是纠结着什么,心态早就扭曲掉了——别想太多可是长生种必备的秘诀。 啊呀,但这个话题似乎吓到某个人类了?早知道就不说了。 她轻轻把指尖的水珠弹到苏格兰脸上,看他一个激灵本能地甩头,唔,像猫一样,然后他震惊地看过来,似乎没想到会被这么对待。 “吓到了?”她问。 “您在这种时候、捉弄人?”苏格兰震惊地问。 “怕你钻牛角尖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稍微安慰你一下?冬木市不是一块无主地,那里有日本少有的高价值灵脉——灵脉你理解成魔术界的油田吧——管理那条灵脉的家族可没有绝嗣,反而是这一代诞生出了罕见的天才,现在整个家族风光着呢。” “杀戮,邪术,搞得太过头了说不定会影响到灵脉,有传承的魔术世家不会放着不管的,如果随便什么人都在家族领地里撒野,家族的脸面怎么放啊?” “另外,圣堂教会在冬木也有驻地,虽然魔术这边的基督教和你们世俗社会的有一些区别,但是如果那个魔术师惹到教会了,肯定会被处理的。” “受害者的尸检报告我做了两个版本,一个是给委托人的,死因依旧是猝死;另一版本是真实死因,”其实这么做没什么用,因为法政科不会搭理远东地区这样的鸡毛小事,“存档在我工房里了,如果协会决定处刑那个魔术师,我会提供证据的。” 即使她这样说……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强有力的答案,只是聊以安慰罢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犯人是不可能得到普世意义的惩罚的。 苏格兰闭上眼睛,表情沉郁,那种难搞的倔强似乎梗在他的胸中。不过他似乎在调整心态,飞快地压制住了悲伤和愤怒。 “不是所有谋杀案都有凶手落网这样的好结局,何况是超自然力量作案。”苏格兰冷淡又理性地说,“实际上如果不是委托到您这里了,这位受害人早就以意外猝死结案了。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起码世界上有一个人,有一位法医,是已经替他查明真相了。” 霞多丽不禁问:“你居然能接受这种局面?” 原本她还在后悔为什么要跟苏格兰讲这种事,那不是纯纯给他这种性格的人增添压力吗,没想到他很快就想通了?……倒也不能说是那样豁达,应该说,他调整情绪的能力很强。 诸伏景光低声道,“能不能接受什么的,这种问题应该去问受害者的父母吧。那样执着地替自己的孩子申冤,最后依然只能得到……‘猝死’,这样的结局。” 霞多丽沉默片刻,突然说: “——其实,我在那孩子身上使用过魔术了。但那个孩子就属于运气一般的类型。” 也就是说失败了。 巨大的魔力消耗带来的痛苦,这其实才是她一开始很想zuoai的诱因,某种用来当镇定剂的途径。 诸伏景光发现霞多丽在盯着他,用他无法理解的眼神。 “当然,可能因为尸体已经开始腐坏,也可能很灵魂已经被抽走了有关系,rou和灵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失败才是正常的。” 霞多丽盯着他,眼神却像穿过了他在思考别的什么。 “如果那孩子能复活……会稍微有些麻烦,毕竟案发时间超过一周,遗体已经转手过好几方机构了,死亡是被书面确认过的,不过可以删除警署和医院的尸检记录,催眠修改相关人员的记忆,差不多这一步就可以了吧,然后他就能回学校上学去了,至于缺课的这段时间,随便用点什么生病休养的理由就可以解释。” “所以其实还是可以有这种结局的:死而复生,悲剧烟消云散,皆大欢喜。” “魔术原本的价值应该是这样的。假设魔术成功的话。” 霞多丽看起来那样困惑,像盯着某个宇宙的究极谜题那样,看着人类。 苏格兰依然是唯一一个她成功复活过的人类。 “但是,究竟是为什么……只有你复活了呢?为什么呢,苏格兰?” 诸伏景光忍不住屏息。 随后意识到了霞多丽在说什么,她在描述什么样的愿望,她在用魔术追求什么。 某种强烈的冲动让他下定决心。 他双手抓住霞多丽的手,摁在自己原本的心脏,现在的炉心处。 “请您尽可能的研究我吧,直到我不再是唯一一例奇迹。” “您的魔术——您肯定能成功的,我这样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