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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遇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



    超市是世上最浪漫的發明之一,邢紋是這麼想的。

    丈夫到上海出差的這一個星期,邢紋天天給言琴做飯吃,即使是沒有廚房的藝術工作室,邢紋也是有辦法親自下廚。如果妳真心想為一個人付出的時候,環境的限制都不會是限制。

    下午,兩人在超市買做晚餐的食材,邢紋故意拿起一塊牛rou,言琴在她身後推著推車,表情看來很痛苦的樣子。邢紋笑了笑,她知道琴討厭吃生的食物,絕對不能看到食物有血滲出來,她一定要吃全熟的料理。

    「我開玩笑的,琴,我不煮牛rou。」邢紋放下牛rou,琴的頭趴在推車上,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是洩了氣的皮球、融化的冰淇淋,但那不是喪氣,是安心。

    邢紋看她那樣,心裡想著小孩子,就下意識脫口而出,不過音量很小,琴沒聽見。琴忙著拿鍋碗瓢盆,一臉滿足又開心,跟和她做愛時的神態很接近,只是沒有微濕的髮梢、發燙的身軀。邢紋對這莫名燃起的慾望,感到有點自責,因為大庭廣眾。邢紋轉過頭,拿起半顆高麗菜放進推車裡,琴剛好也拿了一瓶紅酒放進去。兩人對視,琴笑問:「學姐,我可以喝酒嗎?」琴撒嬌,徵求邢紋的允許,因為她的酒量很差,差到邢紋對當年的琴下了「禁酒令」,除非她同意或她在場,不然一滴酒都不能碰。

    「琴,妳都放進來了,我還能說不嗎?」

    邢紋的這一段話看似正常,在外人聽來不過就是琴已經把紅酒放進購物車裡,就等著結帳。但聽在兩個相愛的女人耳中是不一樣的暗示,性暗示。邢紋的笑容意味深長,琴跟著笑起來,壞心的笑容讓邢紋的開心加倍,因為她懂她在說什麼。她懂我,這三個字是可遇不可求。

    「再買兩個高腳杯吧。」邢紋接著說,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今晚兩人都得醉,越醉越美麗。琴高興極了,回頭去挑兩個她覺得最美、最配得上學姐的杯子。

    當玻璃高腳杯盛上深紅色的酒,邢紋想起琴的頭髮,她記得那陣子的琴是紅色的,很多男人將紅色當成熱情,也有不少粗俗的男人把紅色當成妖豔與勾引。邢紋是女人沒錯,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看見喝了半罐啤酒,就滿臉通紅的琴,鮮紅的髮絲加上透明的汗水,她覺得自己變得好下流,腦中總是出現這些yin亂的想法,但她卻遲遲不把視線從琴的身上移開。

    兩人大學時的交往是秘密,所以單身的兩個女大學生難免會有許多邀約、聯誼之類的活動。琴本來就我行我素,不在乎拒絕他人後被排擠的異樣眼光,或獨來獨往的寂寞,但邢紋就不同了。除非有非常正當且無法被推翻的理由,否則邢紋的人生裡很少有拒絕他人這件事,心地柔軟如她,即便她心裡不想,但怕被人討厭、怕不被需要、怕不被社會接受的心態一出,她就什麼都願意做了。邢紋的善解人意是優點,這也許要歸功於她的家庭教育,邢紋來自典型的大家族,長輩們,不,整個村落對女孩的傳統禮教約束著她,溫柔婉約與體貼細心讓她時常成為異性眼中的完美對象。同性雖忌妒邢紋的異性緣,但因她的個性不強勢,所以攻擊性與威脅性在女生們的眼中也就大大降低,無法真的討厭她。

    那一場聯誼的邀約是高年級的學長舉辦的,舉辦地點在學長的租屋處,來了二十幾個人,男男女女,一到四年級的人都有,一棟三層樓的租屋處整夜鬧哄哄,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嬉鬧的嬉鬧,邢紋感覺格格不入,她是全場衣服穿得最多的,酒也是喝得最少的人,僅次於琴,琴整晚只喝了柳橙汁、可樂等等的無酒精飲料。邢紋整個人冷靜的像塊冰,卻是柔軟的冰。琴當時怕其他人對邢紋有不規矩的舉動,所以時刻在她身邊,一秒都不敢放鬆。

    「對不起,琴。」兩人站在廚房的角落,邢紋手拿一罐啤酒,只喝了半罐,突然對琴道歉。

    邢紋因為怕得罪學長、學姐,所以來參加這場聯誼,雖說是聯誼,現在已是派對了,但邢紋內心實是不想,也怕琴誤會,就拜託琴陪她來。琴身為女友,絕對會保護邢紋,只是表情略顯無奈。

    「學姐,這好像成為妳的口頭禪了。」琴有點難過的說,因為交往之後,邢紋對她說對不起的次數比她預想的還多。

    彼此相距不到幾公分,卻不能親密的相處。琴手上拿的是可樂罐,她大概已喝了三罐,有脹氣的感覺,身體並不舒服。邢紋有勸她喝慢一點,殊不知這是琴的計畫,假借身體不適而從這場根本就不屬於她們的聯誼中逃走。結果事與願違,兩人才走出學長的租屋處不到幾公尺,學長的兩個別校的朋友這時走過來,試圖和她們散步搭話,邢紋禮貌和善,琴則是沒給他們好臉色,四人繞著社區走的這趟路程,全程的氣氛詭異又尷尬。

    幾十分鐘的散步,對琴來說,簡直是酷刑。今晚的雲層厚重,沒有月亮,昏黑的夜色下,只有路燈照亮視線,終於走回租屋處,兩個男生覺得自討沒趣,就帶著酒進屋。邢紋是懂得察言觀色的人,她知道女友很生氣,她也沒資格說她不該這麼沒禮貌的與人說話,因為這一切的不愉快都是她造成的。

    「我們回去吧,琴,不知道現在藥局還有沒有開,我幫妳買胃藥。」邢紋慢慢轉身,她始終要面對她的,但她以為她會看見滿臉怒火與不耐煩的琴,卻沒有。

    「學姐,我可以喝酒嗎?」琴問她,邢紋詫異,輕輕點頭。

    琴拿過邢紋手上剩下的半罐啤酒,側過身,兩手端起啤酒仰頭喝,她的姿勢怪異的可愛,邢紋從未見過有人這樣喝酒。喝不到幾口,琴就承受不了啤酒的苦澀,被嗆得彎下腰猛咳嗽。邢紋趕緊上前關心她,要她別勉強。喘了幾口氣後,琴站直身體,此時她的臉已紅得像蘋果,比她剛染得紅髮還鮮豔。嬌豔欲滴。邢紋深吸一口氣,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在這種月黑風高的夜晚,想起這四個字,幾乎跟垂涎與渴望掛鉤的一個詞語,又或者說,這是一種汙名化呢?想要追求、想要得到某種人事物的慾望,那不是人的本性嗎?

    「言琴學妹,以後不准在我以外的,第二個人的面前喝酒。」

    酒精的威力開始產生時,琴的腦袋昏昏沉沉時,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邢紋居然對她使用命令句。邢紋的語氣還是很客氣,但這一刻,她表現得越客氣,琴越覺得學姐對她的佔有欲與保護欲是越發強烈的、不可忤逆的。琴的心跳加快,愛情的悸動加上生理的反應,她快要昏倒了。迷迷糊糊的意識,邢紋拉著琴的衣袖,帶她走回去大學宿舍。她們一路上搖搖晃晃,琴連直線都走不穩,酒醉得厲害,幸而沿路有一間藥局,她們在此稍作休息。

    藥局的招牌成為今夜最耀眼的光明,她們坐在藥局外的長椅上,琴躺在邢紋的肩上,她的呼吸聲還是有點大,邢紋不免擔心,問了琴十幾次要不要去醫院,琴都搖頭說不用,兩人十指交握。

    「學姐,我本來很不開心,但現我很開心了。」琴用只有邢紋聽得到的音量對她說。

    琴果然在生氣,邢紋本想說對不起,但想起琴稍早的話,她就不說了。邢紋轉過頭,低下頭,嘴唇輕觸琴的紅色瀏海,濕熱的眼眶,滿懷歉疚。如今依然還是。

    高腳杯裡的紅酒色澤被日光燈照著閃亮,明明是從普通的超市裡買來的廉價紅酒,她們卻品嚐到了無價又極其珍貴的味道-妳。

    「我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琴。」邢紋感傷又失望的說,雙手捧著琴發紅又火燙的臉轉向自己-妳的目光所及之處,只能有我。

    琴喝醉後是無法自理的,但她的舌頭不會因為醉了就不壞,只是沒有那麼靈活。言琴環抱董太太的腰,她還想要掌握一點主控權,後來放棄。打從第一口酒喝下肚,她就不該有這種不自量力的想法。

    「沒事,我也一點都沒進步啊,酒量極差。」琴艱辛的喘出一口氣,她的體質難以代謝酒精,卻要挑戰,邢紋也願意讓她挑戰,因為她在她身邊,她會保護她。

    「妳真是傻瓜,琴,妳的進步跟我的是不一樣的。」邢紋輕吻她的鼻尖。

    「是,我真是傻瓜,我醉了就很難做愛了,這樣要浪費一晚了,學姐,對不起,妳是來享受的,我又搞砸了……」

    接吻中斷了琴的話,她並非故意諷刺自己現在是董太太的情人的這件事,她成為她初戀女友的情婦的這個身份,事實擺在眼前,但邢紋不敢聽。她是如此的愛她,再續前緣的可能是作夢,擁抱女人的願望是奢望,邢紋這麼想,她確實是來享受的,但不是來享受性交的快感,女體與女體之間的高潮,而是愛與被愛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