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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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嗯?怎么啦?” ——梦见了临近冬至的夜晚。 怀里的紫发孩子呼吸的频率极快,一双碧绿眼眸无神地望着上空,紧密相贴的身体透过衣料散发着异常的高温。 被吊在院子里的树上一连数日吹着深冬的寒风,这孩子早就烧到神志不清了,无论如何也要在病情加重前赶回私塾。 “是冷吗?很快就到私塾了,晋助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事的,再稍微坚持一会儿——” “天上的……月亮……月亮……” 传入耳中的呢喃音量微弱到只有气音,凝神去看唇形也只分辨出一直在重复着的“月亮”这个词。 抬头去望,夜空中一轮明月清冷的光辉映照着身旁的田埂和随风舞动的麦浪。 “啊,晋助是想赏月吗?” 多少了解一些这孩子严苛的家世和被武士之名的礼节仁义束缚的童年经历,一想起来顿时心疼不已。 “回到私塾就会有赏月会啦,说起来晋助不是喜欢吃点心吗?到时候给晋助做月见团子吃好不好?想吃多少都可以喔。”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这个孩子遭受一丝半点伤害了,无论如何,这孩子叫自己一声老师,理所当然应该保护好他。 “不过呢……”要是昏迷过去就糟糕了,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不能停下说话。 “点心也不要吃太多,否则就会像银时一样吃到蛀牙不得不去看牙医,拔牙会很痛的喔。” “……月亮……” “对呀,是月亮没错,看,月光正照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喔。” “月亮……我……” “是是,月亮在看着我们呢,一定在祝愿我们家的晋助早日康复吧。” “月亮……” 冬夜之中相依偎而行的两道身影伴随着细语呢喃在月光下远去,梦境的画面交织着逐渐消退的声响飞散。 松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只有头顶那片深暗的天花板。 ……好像梦见了非常怀念的往事。 “醒了?” 面向村落敞开的纸拉门正对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天边月色悠悠照在木地板,融入夜色的漆黑背影倚靠勾栏沐浴在幽冷月光下,无温度的红瞳映着那轮皎白明月。 虚背对着她没有回头:“醒了就穿上衣服过来。” 下体被折腾过度的不适已经消退,体内居然也没有残留其他异样,松阳也不晓得对方今日是大发善心地给她清理过身体,还是恰好没兴趣像过去那样每次非得射到她肚子都微微凸起来为止。 她用被褥裹住自己光裸的身体正准备起身时,毫不意外发现布団边叠放着一件布料极为精致华贵的黑底粉花振袖和服。 没有心思吐槽虚几百年不变每次事后都要装扮她的变态嗜好,松阳满心惦念着的都是昏迷前听见的那番话,披起被褥就急忙走到他身旁。 “之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过了解对方的性格,她清楚这个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自己的学生,更别提言语之中还在暗示她去联想更危险的含义。 “策划这一出……是指这次总部被进攻吗?这件事和我的学生有什么关系吗?你为什么要突然——” “嘘。” 抵在唇上的冰凉指节打断了她的追问,虚笑眯眯道。 “乖一点就告诉你。” ……这个人故弄玄虚的样子真的很可气! 面对那双淡绿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控诉,虚微敛的红眸瞥一眼布団边无人问津的和服,柔软的唇角一勾。 “听话,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松阳皱眉:“……这是交易吗?” 虚眼眸一弯:“你可以这么理解。” “……”松阳只得暂且按捺下内心焦急先去穿衣服。 过去数百年里她外出着装都是奈落忍装,平日居于总部也都是雷打不动的首领僧衣,只有这个男人时不时会弄来一些又华丽又繁琐的衣服哄骗自己穿上供他发泄欲望,在她开始抗拒后又变成威逼利诱,实在是恶质到极点。 这次的和服样式倒是很简洁,只是一件单层着物,但看起来是给游女设计的款式,领口比普通和服宽松一圈。 把宽大的腰带绑好之后,松阳稍一动作衣领就会滑下肩膀,因为未着襦袢,交叠的下摆也没法完全遮住赤裸的双腿,动一下就会漏出大腿肌肤。 估计这人没打算给她提供里衣和下着,松阳也就打消了开口索要的念头,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 她正在低头整理领身和衣襟时,虚突然走进屋内一把将她按倒在墙角欺身压上来,松阳背抵到墙面,下意识地去推对方的肩膀,视线对上那双幽深的血红眼眸又不自觉偏开头。 ……明明该是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两人。 却自从失散数百年后,于那间深埋地下的漆黑地牢再与对方重逢,她就再也没能弄懂过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身很适合你。” 垂在松阳胸前的长发被拨开到一边,男人冰冷的唇瓣凑近那段裸露出的白皙颈窝,在线条优美的肩颈处暧昧地舔吻着,舌尖像是游动的蛇信滑过一寸寸柔腻的肌肤,刻意压低的醇厚嗓音听上去说不出的色气。 “这样的你,总是让我想要好好享用一番……” “等等、你,唔……” 脖子上弥漫的酥麻触感过于明显,松阳禁不住拢紧双腿,唇边溢出一声喘息后又飞快咬住下唇。 虚闻声轻笑起来,一边暧昧地吮吻着她的颈侧和胸口漏出的肌肤,手掌一边探进她敞开的和服下摆去触碰对方不着丝缕的光滑腿缝,摸到腿心处泛出的湿意后玩味地挑了下眉。 “又想要了吗?” “……不想。” “真的不想?” “……”这人几时还会征求她的意见了啊? 唯恐男人一时兴起又要强行按着她胡来,松阳冷下脸去推开他然后迅速闪身远离:“答应我的事你还没做,其他事情想都别想。” 难得虚倒也就任由她推开,自己缓缓起身:“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 破天荒的妥协反而让人不安。 松阳总觉得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令人发毛,眼见虚取过桌上的面具盖在下半张脸,穿过屋内拉开房门走出去,愣了一秒才跟上去。 “去哪里……?” 虚不答话,与足下阴影连成一体的墨黑和服下摆随着步伐迈动衣料擦碰沙沙作响,松阳也就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出于着装限制她没法迈大步伐,走两步还得把滑落的衣领拉回肩膀上。 他们居住的首领屋敷虽然位于本丸最内侧,但地下一层有通往各番队领地的暗道,基本也只有身居首领之位者以及队长级别才会使用,零零星星路过几个奈落成员向虚行过礼后也不敢多看他身后的人,飞快低头遁走。 跟着虚穿过错综复杂的暗道一路走进牢狱队的队室,松阳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直到最后虚停在地牢的入口前。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你觉得呢?” 挥手遣退门前的看守,虚推开门走进去。 守在入口下方的胧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望见突然造访的虚先是一惊,再看清身后那个本不该出现于此的人,刹那之间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虚睨他一眼:“已经拷问过了?” 胧僵硬地点头:“……是。” “结果呢?” “……并未说出卷宗去向。” “哦?”上挑的尾音有种戏谑的意味,“真可惜啊,并不能在被发现之前私自处理掉这个碍眼的存在了是吗?” “……属下并未……” “人呢?带过来。” “……是。” 松阳立在一旁听他们俩一来一回对话的内容,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见胧领命转身进地牢,当下伸手去捉虚的衣袖,衣领又滑落下去她也没顾及。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说谁——” 话语戛然而住。 * 并不是完全没幻想过再和学生们见面的可能性,或许总有一日胧能够谅解她,而她能再次带上胧逃离这里,这次一定是两个人一起。 然后他们回到胧的家乡去看望已经长成大人过上安乐日子的那三个孩子,这一次她要郑重地把胧介绍给他们,或许还能再建起约定中的私塾。 ——她幻想过无数种也许还能再见面、哪怕永远不会发生的可能性。 但是不应该是在这种境地,也不应该是在这里。 思绪轰地一下被砸得七零八落,徒余一片空白,紧缩的瞳孔之中映出灰发男人肩头那个一身鲜血淋漓的紫发青年低垂着头声息全无的模样。 ……晋助? ……真的是晋助? 垂在身侧的手颤抖到几乎抬不动,松阳哆嗦着发白的唇瓣不敢上前,连去确认对方鼻息的勇气都没有。 向来杀伐决断的奈落十二代目这一瞬间完完全全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冷静和判断力,几乎被铺天盖地的痛苦淹没了。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 “放宽心,还留了一口气。”虚在她身旁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抬手轻抚对方裸露的肩头状似安慰。 “你这个学生还真不是一般的有本事,明明战场上惨败于奈落,明明胧特意放出你的死讯……” 每说一句松阳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居然还不死心,胆大到把春雨第八师团当作棋子吸引火力,趁乱只身潜入总部窃取卷宗,可惜。”说到这里虚还一副遗憾的语气。 “他的潜伏能力的确不错,是你教的吗?如果不是正撞上胧领队返回,差一点就要成功逃出总部,多亏了胧,你才能在这里见到你心爱的学生呢。” 沉默如石像的灰发男人闻言头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去看松阳听见这番话时的表情。 “与珍视的学生久别重逢,不为此感到喜悦吗,松阳?” 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至极的面容上逐渐呈现出因人类而产生的痛苦与绝望,虚只是微笑,“他可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松阳疲倦地阖了阖眼。 以为他们能在自己无法回去的地方幸福安稳地生活着,三年来日复一日地祈祷着,坚信着。 只是所有自以为是的期望都在看到自己奄奄一息的学生的这一刻被摧毁。 ——明明发誓不愿再重蹈覆辙。 到头来,执业依然由她而起,她又一次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学生。 “只要放过晋助……”心脏抽痛不已,松阳艰难地动着唇瓣,“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虚占据主导权,事到如今她除了任由对方摆布别无他法。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这是你的目的,不是吗……” 像是十分满意她这副无能为力的模样,虚心情极佳地弯起眼角。 “安心,我不打算对这个小鬼做什么。” 在肩膀流连的那只手渐渐由微低着的下颌移至颊畔,虚抚摸松阳侧脸的力道很轻柔,嗓音也带着几分缱绻的柔意。 “毕竟于我而言,也不过只是诸多朝生暮死的蝼蚁中微不足道的一只。” ——又能陪你多久呢? 映着人影的猩红瞳孔之中,漫天血河翻涌而来将这道人影吞没进去。 “人可以给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送他走也好,留下来养在身边也好,都是你的自由。” 笑吟吟地说着,虚睨一眼在一旁僵立不动的胧。 “还不把人交给她?” 胧宛如复读机:“……是。” 紫发青年遍体鳞伤的身躯失去倚靠后无力地向前倾斜,松阳急忙伸手去接过来把人搀扶到自己这边,也顾不得看自己大弟子的表情,心急火燎地就地跪下来检查紫发学生的伤势。 颤抖的手掌触及到干涸着大片血迹的黑色衣料,能感觉到胸膛微弱的起伏,虽说还有一息尚存,但照这个出血量来说也危在旦夕。 所幸还没有到不死之血都不能挽救的地步,一时松阳也无瑕顾及其他,不假思索地张口咬上手腕用力咬到破口泊泊涌血,又赶忙把还没愈合的出血口贴近紫发学生发裂的唇瓣,并反复挤压血rou翻开的伤处让滴落的血液完全渗入对方口中。 亲眼目睹这一幕时,灰发男人此刻的脸色已经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和灰败。 哪怕心知肚明对方一直以来的选择,这一刻,他仍然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切割到支离破碎的剧痛。 “就不打扰你们师生重逢了。” 眸光留意到胧难看的神色,虚勾起唇角:“走吧,胧。” 见对方没有动作,又唤了一声:“胧?” “……是。” 沉重的脚步声在冰冷的石地板上渐渐远离,向着与所眷恋之人背离的方向而去。 漆黑的身影一如既往融入无边的长夜,仿佛从未感受过何为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