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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晨起锻炼完回屋时,龙池已然醒了。她靠在两只相叠的枕头上,面无表情,目光放空,眼尾发红,长长的睫毛垂落,像是蝶翼轻动。 他想到什么,心中后怕,不愿见她这幅没生气的表情,跪下去捧她的脸:“醒了?我们起床好不好?” 龙池感受到两侧颊边传来的温度,脸上一下子换了笑颜,这就明媚起来,胜过锦簇春花:“好……不过,我要回房去一趟,父亲。” “为何?”白石用指腹轻擦她面颊,又捏捏她耳垂,“衣服昨儿已叫人拿了过来,何须回去。” 龙池面露狡黠之色:“父亲不舍得我走么?就这么一会会?” “不舍得。”他倒是坦然直白,说道,“想要薰一直待在我身边,想见的时候就能见到。” 龙池叹了口气,觉得热恋中的男人真缠人,给了甜头以后更缠人,只好道:“那父亲把我的化妆品拿来,我今日得化了才好见人呢。” “见谁?” “佑都的老师,我怎么好素颜去见,也太不重视了,多没礼貌……”龙池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轻声催促道,“…去呀。” “那你再坐会儿,等我回来。”白石抓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口,这才出去了。 过不了多久,一整个梳妆台都被抬了过来。白石的意思是,他不知道什么需要,什么不需要,就干脆全带了过来。龙池笑着打趣:“再这样,我全部家当都要搬过来了,哪还能回去睡。” 白石就坡下驴,让她别回去了,就在这睡,他们一起。还分什么院落分什么房间,总之以后也要睡一张床的。 龙池红了脸嘟囔几句,到底也没说不愿。白石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就欢喜,浑像逗猫似地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 龙池嗔怒瞪他一眼,却无甚威力,只好收回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面前的镜子上,拿出化妆品开始给自己上妆。 白石看得稀奇,左问一句这是何物,右问一句该如何用。不得不一心多用的龙池被他问得烦了,猛得合上胭脂盒,气鼓鼓地看着他——可她又不舍得发作,那一瞬间,她心中冒出个鬼主意,便飞快地抓了一支用来画眉的烟墨塞在他手中:“喏,这是用来画眉毛的——您给我画。” 白石捏着眉笔,望着龙池的脸,不知如何是好。他是学过画画,只是在真人脸上作画,还是头一回。何况…… 见他不动,龙池伸出手指戳戳他:“怎么不画?” 他叹了口气,放下烟墨,道:“薰天生丽质,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为夫无从下笔。” “……怎么已经为夫了!” “汉代张敞为妻画眉,是夫妻恩爱的佳话。薰愿意让我画眉,虽未有正式成婚,倒也算闺房之乐。”白石笑着说道,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所以薰日后还要叫我父亲吗?” 龙池用袖子掩面,仅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他,声音从袖摆后传出:“那…夫君?” “…………这个也好。”白石道,“我更想听薰叫我的名字。” “枫?”龙池疑惑地说出口,未待白石回应,她自己就笑开了,告饶地摆摆手,“实在不顺口。父亲、还是叫您父亲吧,至少在这里、在私下里,难道不是更甚于画眉的闺房之乐吗?” 白石无奈地叹了口气,掐着她的下巴把龙池面孔抬起,另一只手拿起烟墨:“既然如此,可不能由得你享受——要如何画眉,还请夫人教我。” 落笔重,提笔轻,眉头淡,眉尾浓,小妻本就美人面,何须妆罢问郎君。 龙池睁开眼,见镜中的自己妆容淡淡,却依旧能被提出些精气神来。她看了半晌,忽而反应过来——这是平时自己在白石眼里的样子吗? 她看向男人,后者也正思考,随后点点头:“嗯,薰平日里就是这样的。” 龙池又气又好笑——这简直就是全妆和伪素颜的区别,她都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气自己平日精心装扮都付之东流好。 她叹了口气,却也不再继续化了。既然白石喜欢这样,那就随他去,何况偶尔换换风格也未尝不好。 某个看不出妆容心思的男人还在一旁等夸奖,龙池瞥他一眼,终究还是没忍心戳穿,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这么快就能上手,父亲真厉害。” 白石信了,眉宇间有得意的神采。若是他身后有猫猫的尾巴,此时也应当直直竖起、尖端轻摇才对。 白石并没有和龙池一起去见佑都的老师——他本来想去的,但是临时有了一件新报告,似乎很是棘手,他必须得亲自去看。 龙池好奇地想要扒拉别人给他的书信,白石垂眼看她,一反常态地抬起手,不让她看。 “……父亲!”龙池不满地看着他,摇晃着他的袖口。 “不许看。”白石将信件收好,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几天……这段时间老实待在家,别有事没事就出去玩,乖。”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龙池问道。 “一些…怪事。”白石说,“我会处理的,放心——我出门了,等我回来。” 龙池点点头,踮起脚在他唇角印上一个临别吻,便放开了手,目送他离开。 而出了门的白石,并没有像他在龙池面前所表现的那样信心十足、游刃有余,反而神情严峻地听着下属的汇报。 “绿川町已经报告几十起血池事件了,那怪物应该是从南向北不断逃窜。大人,再抓不到…恐怕就要靠近都城了。” “搜查队那边怎么说?” “祂进了山,难抓,怕军队里有人也着了相,只敢白天搜山,入夜就撤出来。” “把京都周围先封了,不许放人进来,周边的村子也仔细着搜,有来路不明的人要立刻上报。祂看上去与寻常人无疑,但总有破绽……只是祂身怀百貌…你们就说祂是个骗子而被通缉,省得有人收留……”他顿了顿,又说道,“皇宫藏书阁没消息么?” “还没呢。” “原以为和半月前那案子有些关系,现在看来也是不成了。”白石沉思一会儿,还是决定,“无皮教那里搜查不变,把那个用妖术的男人押入牢里,逼他继续吐供词。祂智慧不高,只知道一味逃窜,按着血池爆发的数量和地域推测她所在的地点、将她困起来,务必包围。” “……是!” 细细梳理过来,倒是也巧,白石此时烦心的事,其实与半月前的那桩连环杀人案颇有些关联。 凶手是为了复活她的女儿而杀人,取走器官是为了按照法术的要求准备材料。而教导她法术的就是来自无皮教的教徒,那诡异的药店便是他们在京都的据点。 若说京都内的复活因好事者们的干预和调查而被打断,那么在京都之外,至少有一人成功地复活了重要之人。然而活过来的并不是人类,而是会引发原因不明的“血池事件”的怪物。 血池事件,指的是在某地会突然出现大量的血液,流血量足以致死。奇怪的是,却并没有任何人死去的报告。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怪力乱神的现象又为人们所惧怕,当地自然出手干预。 在调查后,当地锁定了那死而复生的“人”,在打算拘捕她(当时她是女子形态)的时候,举行仪式复活她的——该说已经是邪教徒了吗——男性拼死抵抗,最终以生命为代价让她得以逃脱,并借助她幻化外形的能力逃过封锁和搜查、一路北上,最终来到了距离京都只有几山之隔的绿川町。 无皮教的活动、流窜的教徒,终于从纸面上的数字化为了群山中的阴影,在此时被送上了白石枫的案头。 他的案牍劳形,而龙池的案头却摊着一本杂书——还是那西洋来的吊诡童话故事,龙池又翻开它,开始阅读下一个全新的篇章。 「你经过一处沼泽,不幸地被雷击中,身销成灰,落入沼泽之中。」 「然而,下一瞬,沼泽中诞生出了一个全新的人,与你的记忆、性格、身体完全一样。」 「祂回到人群之中,与你别无二致地生活着、生活下去。」 「你还是你吗?」 仅仅是开篇,龙池就对这本书改观了——读上去还是很有思辨性的,甚至让她自己都不由得停驻了目光,不再翻开下一页地思索起来。 “如果和我别无二致地生活,那岂不就是连父亲都认不出我和祂了吗?” “不过既然哪里都和我一样,父亲认不出来也是常理之中。祂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从沼泽中诞生的、是一个并非是我的我。” “对沼泽人自己来说是自我,对于我来说,却已经是个他我了么?” “啊啊、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在被雷劈中前没能跟父亲道别的话,也太可惜了,毕竟已经身销成灰了啊——” “……不过,父亲又会怎么觉得呢?” 一回家,还没来得及和龙池温存的白石,当头就迎上了她的这个问题。 “…从我的角度看,这两个当然不是一个人吧。” 龙池追问:“理由呢?” “理由……这是一种、感觉。很难说啊。”老板皱着眉,思虑良久之后才说道,“虽然复制了我的身体,记忆,但是我的记忆来自于我的经历,他的记忆来自于我;我身上的,比如说伤痕,是真实被割开之后留下的愈合的痕迹,而祂却没有受伤,只是愈合——从这点上来说就不一样了。即使他也爱着薰,但那也只是记忆告诉他要爱你,而不是他的心在做选择。” 龙池大约是听懂了,若有所思道:“所以,即使、哪怕成为了沼泽人,您也觉得您实际上已经「死去」了,对吧。” “简洁地说,就是这样没错。”白石确认道。 龙池得到他的答案,庄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