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涮羊rou(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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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大文化人说过一句话,杨川认为,那个老流氓说的很到位:这全天下啊,与厨子这个职业最为相近的,便是青楼女子。 同样是让客人看的,称之为‘色’;让客人闻的,称之为‘香’;让客人舔食的,称之为‘味’,正所谓、色香味俱全也。 两者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厨子的究极目标是让客人空腹而来、满肚子回去;青楼女子的究极目标,则是让客人满载而来、弹尽粮绝的滚蛋。 一言以蔽之,曰:‘食色性也……’ …… 在大汉帝国吃涮羊rou,其实是一件很流行的事情,每到冬天来临,那些豪门世族和权贵们最喜欢干的就是涮rou。 对了,还有饮酒、赏乐、观舞。 差不多就是刘皇叔那一句‘接着奏乐、接着舞’的既视感,让杨川想起来就嫉妒得牙痒痒,听说大汉舞女都不穿打底裤,这让他多少有些期待啊。 至于吃食么,还是算了吧。 汉帝国的人牙口好,肠胃好,身子骨也很硬朗,什么死驴烂马、鼠rou猫rou的都敢炖了吃,除了寿命短、疫病频发外,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对于这一点,杨川很能理解,在一个普遍饥饿的年月里,人们对食物的要求不高,追求的是营养、油脂和饱腹感。 至于说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会不会死人,倒在其次…… 当杨川走下烽燧,开始cao持涮羊rou的时候,三名关中汉子的脸上露出富足而满意的笑容,忙前忙后的,恨不得将这个少年人当成亲爹侍奉。 老崔头儿也很忙,提水,劈柴,按照杨川的要求,将两只青羊吊在一个木头架子上,用一把老刀子慢吞吞的切削着rou片,神情木讷。 杨川却显的很悠闲。 他打开自己的行囊,随手往清水汤里丢了七八样佐料,无非就是一些葱、姜、野蒜、大枣、党参、野枸杞和一丁点儿花椒粉,让汤汁保持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却已然香气袭人。 涮羊rou的秘诀是汤要清,料要精,rou要薄,蘸料要鲜香,汤中绝对不可放盐巴,这一点有很多人就搞错了。 在杨川看来,汉帝国的那些皇室和贵族的‘涮rou’,基本上可定义为大烩菜,既不好吃也不讲究,肥rou腻而腥,瘦rou嚼起来就像木柴。 调制完清汤,他这才开始调油碗和蘸料。 这一步看似神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技巧,不过就是备好胡麻油、羊脂、野葱、蒜泥、香菜末等小玩意儿,根据个人口味自己捯饬就行了。 反正没有芝麻酱和小米椒,这油碗蘸料基本上没有什么灵魂。 在后世当厨子,调制油碗蘸料时讲究的是鲜香与地道,很让人苦恼的是‘众口难调’,很考验一个大厨对油盐酱醋糖的把控和理解。 但在汉帝国,就一个字:重口难调。 重油脂喜肥腻,重口味,多放盐,差不多就是大汉帝国饮食文明的精髓。 对于这一点,杨川很能理解。 毕竟,在这样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里,很多老百姓都饿的在吃屎,即便是一盆难以下咽的糠米野菜粥都是人间之至美,还讲究什么地道、鲜美和斯文? 这特娘的就是在欺负人啊。 所以,除了自己的那一个油碗蘸料,杨川亲自动手调配,其他人的‘蘸料’都由他们动手去捯饬,反正过量的油脂、盐巴、野葱和芫荽粉末吃不死人。 杨川就是想通过一碗蘸料看看,眼下这四个‘关中人’,尤其是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崔头儿’到底什么路数。 这种想法十分隐晦,但屡试不爽。 作为一名合格的厨子,在很多方面其实更像江湖骗子,总有点‘阅人无数’的意思,比如什么看相的、搞风水的、青楼老鸨和半吊子读书人,差不多都属于这一类…… …… 于是,杨川很快就看到他最担心的一幕。 之前的三名关中汉子没什么异常,反正就是死命的往油碗里放东西,羊脂、牛油、rou酱、胡椒粉、胡麻油、野葱末、芫荽粉,有什么就放什么,简直就没眼看。 至于青盐粉末,自然是越重越好,估计都能把人齁报废。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老崔头儿的吃法就十分考究,油碗里只调了几滴胡麻油,洒了一小撮野葱末、芫荽粉和青盐,几样调料也浅尝辄止。 然后,往碗里添半勺滚热的羊rou清汤,便开始涮rou了。 杨川不经意的瞅一眼,发现这老贼的一口牙白森森的,一颗都没缺,而且,就连牙龈都看上去十分饱满、红润,哪里像一个糟老头子? 此外,当他用筷子夹起一片老崔头儿切削的肥羊rou,在热汤中轻轻一涮,借着洋油灯昏暗的光线一看,竟薄如蝉翼,几近透明。 这老贼的刀法,竟恐怖如斯? 杨川不动声色的涮着羊rou,一脸的幸福与满足,安定祥和,就像多年的游子回到老家,心安理得的吞吃着老娘手擀的一碗长寿面。 他的一颗心,却渐渐的沉了下去,后背开始有些发冷:‘这个老崔头儿到底什么人?’ 如此一位高人,为何来到石门障的烽燧当什么狗屁烽子?而且还装出一副蓬头垢面、神情木讷的傻逼模样,这是在演给谁看呢? 这分明就是‘猪扮老虎’,就不知道想咬谁? 种种迹象表明,这老贼绝对是从长安城来的,或者,干脆就是宫里出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杨川最担心的也恰好是这一点。 大谁何?还是、绣衣使者? 应该是绣衣使者。 在大汉帝国,绣衣使者相当于后世的锦衣卫,不仅监察百官,还在军中充当督导、斥候、密探等,杨川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听说咱们汉军打了一个大胜仗,缴获牛羊马匹几百万。” “有个屁用,分给你一头牛了?” “也对啊,刘彻不如他老子,就一啬皮。” “管求他呢,等下次去九原城,先给白寡妇扯二尺布缝一条兜裆裤最正经。” “二尺布缝的兜裆裤,能遮住她的……” 汉帝国的权贵和读书人们讲究的‘食不言寝不语’,在这些粗糙的关中汉子身上基本没什么用,就算是涮羊rou都塞不住几人的嘴巴。 听着三人荤素不忌的sao话,杨川咧着嘴巴,笑得都涮不成rou了。 老崔头儿也在笑,而且,还很配合的使劲咳嗽了几声,虽然神情还有点木讷,却看上去比杨川还要天真无邪。 “杨公子,你今年十三岁了吧?”老崔头儿突然转头问道。 “翻过年,就应该十四了。”杨川点头道。 “听你口音,好像是陇西人氏,可曾婚配?”老崔头儿慢悠悠的涮着羊rou,似有些叹息,“小小年纪就被征发戍边,这世道不行啊。” 杨川面不改色,心中却道;‘好吧,这就开始了?’ “有军粮啃,有青羊rou涮,你说这世道不行?”杨川丢下手中的筷子,苦笑道:“比起在羌人部落里当奴隶,回到咱大汉后,就算是让小子吃糠咽菜都是好日子啊。” “哦?你还当过奴隶?”老崔头儿似乎有些意外,抬头盯着杨川的眼睛,“在河南地还是漠北?” “西域,若羌。”杨川苦笑道。 有些事情隐瞒不住,反不如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免得今后成为一个把柄让人捏拿。 更何况,自己的身世清白,除了身份卑贱当过奴隶,有什么不能说的? 所以,他十分坦然的讲述了一些当奴隶时的经历与辛酸,神色淡然,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三名关中汉子听得唏嘘不已,老崔头儿也是摇头叹息,苍白而泛青的老脸上,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都散发着一股子怜悯之意。 然后,他拍一拍杨川瘦俏的肩膀,柔声说道:“六岁当奴隶,十二岁毒杀羌人匈奴人三百七十五人,给匈奴人当天可汗,十三岁回到大汉当烽子; 杨公子,你的厨艺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