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如今他说旁人的都收到了,好似更不必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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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虽入了夏,可含韵宴的寝殿里倒是凉快。 这几日王朝云的恩宠比之风光四个月的婧嫔也不遑多让,皇帝都不费功夫翻牌子,每日傍晚便召王朝云来伴驾到夜晚,顺理成章宫闱局的流程都不用走,含韵宴的奴才直接上夜就可。 不过那宽大的龙榻之上,却并没有男女旖旎之声。 赵静靠坐在床头,王朝云拘礼平躺着,两人正在叙话。 “婧嫔今日可有说什么?” 王朝云都已经习惯了,皇帝最近日日召来她伴驾,也留她在含韵宴同眠,可却并不要她侍寝,只拉着她躺在榻上,合衣聊天。 那聊天里的内容转来转去都离不开婧嫔二字。 她年纪小,只要侍了寝,安抚了家中的担忧,对恩宠倒不是很在意,比起初夜那受那胀疼,还不能跟人抱怨,她倒情愿这样躺在榻上答皇帝的问话。 王朝云将今日在岚镜舫的事一一说与皇帝听。 “朕让你说朕有些咳嗽,你可传话了?” “臣妾有讲的,婧嫔娘娘关心皇上,还让臣妾备些枇杷雪梨羹给皇上用。” 关心?? 王朝云是上午去看的齐瞻月,若关心,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没见她遣人送那所谓的羹汤来。 赵靖鼻翼间轻呵了一声。 王朝云见皇帝,颇有对婧嫔用心的嗤之以鼻,转过头,认真轻言到。 “臣妾见婧嫔娘娘这几日都有些瘦了……” 赵靖的眉峰蹙了起来。 又瘦了?!她都已经那般瘦弱了,再少二两rou,岂不是成了一副骨架子?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却问得急迫。 “是病了吗?” 王朝云其实已经有些困了,可皇帝在问话,只能打起精神,转过身对着他,将头枕在自己手背上。 “臣妾关心问过了,娘娘说是这几日天气热,胃口不好。” 天气热?接连几日小雨不歇,哪里就热了,怎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赵靖微有踌躇,已在心里腹诲,难不成是他这几天冷落了她,她难受了? 可又想想齐瞻月那个样子,哪里是会吃醋的人? 他最近天天召见王朝云,又日日让王朝云带着自己赏的东西去岚镜舫,也没听王常在说她有什么不高兴的,特别今日还款待了王朝云一碗冰酪。 可真是大方的很。 赵靖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烦闷,转过身背对着王朝云。 “睡了。” 王朝云答应下来,若有的选,她情愿回自己寝殿睡,皇帝的身份让她敬畏,总是睡不安稳。 她看着皇帝的背影,鼓起勇气轻轻说到。 “皇上,若您想念婧嫔娘娘,不如明日去看看吧。” 男人的背影略微有僵硬。 想念这个词,好似从没有人用在他身上过,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又开始不耐烦了。 本想训斥王朝云,不知为何又忍了下来,毫无温柔重复了一遍“睡了”二字。 王朝云也不敢继续帮婧嫔说话了,她能看出来,皇帝天天召她作陪,都是为了探问婧嫔,可是她的年纪,还不能叫她明白皇帝为何三句不离人,却又不肯去见,甚至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 她闺中读过那些两心相许的话本子,可却根本套不到皇帝和婧嫔身上,想来想去,越发糊涂,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六月下旬,廿三日,是皇帝的生辰。 兰殿千秋节,称名万岁觞。 赵靖今岁二十七,属小庆,清晨于光明殿接受了王公文武百官的朝贺及礼物,又令万寿节前后三日,京城禁屠宰,不理刑名,外地官员上书恭贺以外,只需设香案,朝京方向叩拜大礼即可。 京中匠人以彩画、布匹等就将主干街道装饰得绚丽多彩,更许百姓歌舞欢庆同乐。 赵靖节俭,但因在含韵宴,也在‘西峰秀色’三仙洞的敝厅阁楼设宴,三仙洞洞门面西,临湖山而观,洞中可容两百余人。 这日子,皇后必然是要出席的,齐瞻月前几日都不敢去打扰,只等着皇后好生休养,才能在万寿节这天,有精力赴宴。 不过上午她便提早去了朝凤轩,服侍皇后用了安胎药,以盼能陪着皇后入席。 近些天后宫里的变化,皇后自然是知晓的,可见齐瞻月神色如常,反复关问了数句,齐瞻月也只说。 “无论是谁,只要能服侍皇上舒心,嫔妾绝无怨言。” 话说得肯定,可张锦欣见她消瘦了不少,哪里不懂内情,暗示到。 “皇上最近看重王常在,其实你自己也可多去主动关心皇上的。” 以张锦欣对赵靖的了解,如何看不明白,即便赵靖最近真的偏爱王朝云,可她知道,齐瞻月对于赵靖而言,是不一样的。 她含着笑意,有些打趣地说到。 “皇上不召见你,你便也赌气不去见他了?” 齐瞻月脸色微红,却没有小女儿家的扭捏,轻声认真答到。 “嫔妾没有赌气,只是皇上已是为政务千头万绪,不该去打扰的。” 张锦欣见她坚持又守着那妾妃规矩,无奈笑着轻拍了她的手,不再多言。 男女情事,她能撮合一次,却不能事事都给齐瞻月点明了,情爱是缘分也是劫难,非得齐瞻月亲自历过去,方能长久。 齐瞻月与张锦欣待宫人帮忙穿戴好吉服梳了贵重发髻,才从朝凤轩出发,齐瞻月只乘了一小轿,却辇在皇后仪驾后。 傍晚时分,三仙洞早装点布置完毕,从湖面延至那阁楼,华灯初上,似九天银河从那半山流淌而下。 宴会虽未起,却已是教坊艺人歌舞不绝,乐人先效百鸟鸣,内外肃然,只闻半空和鸣,若鸾凤翔集。 宴会嫔妃需先入,皇后本该同皇帝一起入席,但张锦欣顾念皇帝今日受朝臣贺拜忙碌,若帝后同行也费时费功夫,便早早传了话,说自己与妾妃同时辰入席,也好让她提前照应周全席面,更劝皇上去寿鹤苑请同太后入席,也是彰显孝道。 亭阁内部开阔,楼阁挑高堪比藏书楼阁,室内上下两层合称仙楼,可赏月观景,月色灯光从细长的菱窗透光而下,湖面微风穿堂入室,拂过冰块与香料,凉爽又流光溢彩。 正殿北上座,设三席,中为太后,左右为帝后之位。 上座左右有楹联一副: “景丽瑶墀,鸾鹤翔空腾庆霭;春回琼岛,鱼龙献瑞展新图。” 寓意满含祥瑞,倒是很衬今日节庆。 亭殿四周雕梁画柱,以油漆在柱与墙面上绘制方胜葫芦及各字形图案——八宝荔枝、卐字点鱼拼成“宝历万年”;“洪福齐天”是两面赤色蝙蝠各一,中填齐天二字;“四海丰登”是由两蜂附灯而飞、四隅各填海字凑成的。 那图案繁复堂皇,齐瞻月还得认真看了,在心中默写才能瞧出那十二个吉祥字。 皇后一入内,先到场的嫔妃争相行礼问安,齐瞻月在后面同众人回礼。 其实她也知道,她今日这样陪皇后入席,只怕别人又会说她巴结皇后,可为了自己放心皇后的身体,这些话倒也不算什么了。 皇后受了礼,让众人起身回座,只言不要拘束,便入了上座。 齐瞻月也由宫人引着入了自己的位置。 说来也是尴尬,她与盈嫔向来颇有嫌隙,可因位份相同,逢拜见节庆,总是相近而坐。 盈嫔历来的那些话,齐瞻月尽量不往心里去,可也免不了要相互客套寒暄,一开了话头,盈嫔又克制不住了。 “上次未能让太医号脉,婧嫔过后可有细心调养?” “多谢盈嫔关心,太医格外尽心,只是我身子不中用,也是得费时间。” 她自我“贬低”一番,先行堵了盈嫔的后话,只盼对方能消停一些。 可平常,齐瞻月的交谈总是透着避其锋芒的“无趣”,今日多说了几个字,盈嫔却更来了兴趣。 轻笑一声便说到。 “还说呢,怎皇上这些日子只召见王常在,倒有些冷落婧嫔,原来是顾念你正在调养。” 齐瞻月风光隆宠了一个季度,如今有别人的恩宠越过了她,盈嫔怎会不提及。 声音借着那丝竹管乐,并没有刻意压低,周围近的人自然都能听到。 比起齐瞻月,王朝云反而更坐立不安,可嫔位娘娘在前头叙话,她也不好贸然插嘴。 “这宫里也就婧嫔最大度,最体贴皇上,也有眼光,才能叫王常在如此合皇上心意。” 齐瞻月如何不明白盈嫔的话,不过是明夸暗讽,或许前几日她听了这些话,想着赵靖的冷落,心里深处也会有些伤心,可听了华春和张锦欣的劝告,心境倒是开阔了不少。 齐瞻月一笑了之,不去多心别人如何想她。 可却有一稚嫩女声响起。 “皇兄心里分明最看重齐jiejie。” 这话太青涩了,和那九曲十八弯的嫔妃斗嘴,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两人回头,才看见,说话的人正是本在前排尊位的陶阳长公主。 齐瞻月正要与她问安,陶阳已主动走到了她的桌后,小小的身子就往她身上靠。 这在宴会上是不合礼数的,可齐瞻月怕她摔了,只得小心半搂着人。 虽是公主,可并不是皇帝的子女,还能抬举称这些嫔妃一句庶母,盈嫔是没有资格暗怼回去的,脸色因孕后期本就不太好,现下更是有些难看,忍了忍才说到。 “公主说的是,只是公主如何唤婧嫔jiejie,岂不乱了尊卑,听闻公主还在学宫里的规矩,可别因此让皇上听了生气。” 旁的也就罢了,齐瞻月听她吓唬一女童,又了解陶阳的性格,怕公主难过,兄妹再添隔阂,已忍不住要回嘴。 结果怀里软绵绵的人,却已先出了声。 “是皇兄让我这样唤齐jiejie的。” 若她成年了,懂得端出尊贵的架子,这话里还该带一句“盈嫔连皇上的吩咐也要过问吗?” 可明显越是不经意的实情,越是诛心,盈嫔听完这话呼吸了两个来回,才转过头不再同她们口舌争辩。 齐瞻月本是想暗示公主不要这样讲,可陶阳嘴快已说了出去,再瞧盈嫔的神色,只觉得有些尴尬,继而才因陶阳这句话,心里起了波澜,她与陶阳许久未再相见,并不知道赵靖曾这样吩咐过。 陶阳抬起了头。 “齐jiejie,上次你生辰,我送的福娃娃你可还喜欢?” 齐瞻月摸了摸陶阳的小脑袋,笑了笑。 “公主送的贺礼,嫔妾喜欢的。” 陶阳却有些不高兴了,搂住齐瞻月的腰还想要亲近一些。 “自从你成了嫔妃,可有好久没去东五所看过我了。” 以前她是御前宫女,有皇帝安排的事务在身,自然去得勤,如今是嫔妃了,反而许多事不如原来方便。 她和皇后倒是一直都记挂着陶阳,不时送些生活用品,只是不好再同以前那般打扰。 齐瞻月只得解释到。 “公主学业忙,如今正是该好好读书的年纪,所以嫔妾才没去叨扰您。” 陶阳抿着唇鼓了腮帮子,继续倾诉到。 “我本有几次想去看你,可嬷嬷说你如今正得皇上宠爱,怕去得不是时候。” 成年人的考量公主小小年岁自然不懂,那是奶嬷嬷明白,这般去看望,难免让人觉得她一公主讨好宠妃,丢了身份,皇帝又常在那处,总是打扰不方便的。 齐瞻月放低了声音,安抚摸着她的背,柔声说到。 “公主若想嫔妾了,上完了课随时都可以来,我给公主备些好吃的甜品,可好?” 陶阳在宫中,虽如今皇帝倒是愿意见她了,但没什么同龄的兄弟姐妹,身份又尴尬,终究孤独,与齐瞻月相处了许久,早有了依赖,听她这般保证才喜笑颜开。 一旁的盈嫔见她二人亲密,只觉得做作谄媚,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 陶阳还欲多说两句,王公大臣等早已入内,现太监传唱,皇帝已陪着太后驾临阁楼。 齐瞻月赶忙让陶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满殿的人皆起身行礼,待正北台上三人入座。 皇帝让众人平身入座后,正殿门口方有一侍监唱引道:“绥御酒”,教坊乐人以器乐拍板、琵琶、箜篌、高架大鼓相合。 万寿节的庆典正式开始。 众乐齐响,宰官举酒,众臣倾杯。 第二盏酒,乃皇帝亲敬太后,谢生养之恩。 齐瞻月听着,心里却有涟漪。 赵靖今日身着明黄龙衮,自有睥睨华贵之态,大殿灯火通明,遥遥望去并不真切,齐瞻月本刻意没去看他,却在这盏酒,太监唱了敬祝缘由时,心里莫名有些替他惆怅,可赵靖确好似未有任何情绪,如他所言,他的母亲只有一人,便是太后。 第三盏,帝后相饮,以示夫妻和顺,为天下之表。 因皇后有孕,以百花汤代。 随后才是宗亲、臣工、嫔妃自行暖场祝酒。 齐瞻月随着其余嫔妃也敬了酒,说来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只觉得辣嗓子,又有些甜腻。 虽是皇帝生辰,可这宴会上免不了要说些场面话,赵靖借着酒关怀众人。 说至嫔妃时言。 “嫔妃们平日勤谨宫闱,侍奉得怡,慰以朕心,今万寿节,你们送与朕的贺礼,朕都收了,众嫔妃有心了,如今天气炎热,切要注意饮食,勿贪凉贪冰。” 不过是句客套关心话,后宫众人却得起身谢恩。 齐瞻月坐下后,好似觉得那上方有道目光打量了过来,也不敢抬头去寻,一旁侍奉的舒燕却借着给她布菜,小声说到。 “娘娘,您的香囊好像还没有送呢?” 齐瞻月忙让她噤声,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那原本绣给赵靖的竹叶香囊,现还在她床头搁着,为何没送出去,只有齐瞻月自己清楚。 而她哪怕只用面对自己内心时,也是自我借口于,皇帝务忙不便相扰。 如今他说旁人的都收到了,也没有问罪于她,好似更不必送了。 歌舞不断,传膳的太监忙碌着来来往往,酒杯起又落,宴会也终于是要结束了。 原本这样的日子,皇帝都是该去皇后处歇息的,可皇后却言自己有孕又需静养,请皇上照拂其余的嫔妃。 听到这话,盈嫔往齐瞻月的方向打量了一眼。 嫔妃中总还有渴望雨露之人,若是半月前,有婧嫔那般恩宠,也不敢妄求,可如今王朝云也受宠了,后宫不再一枝独秀,又都多了些盼头。 赵靖听完皇后的劝,在一片殷勤期盼的目光中,却只看见一人在低头用膳,默了默说到。 “朕今日不胜酒力,回含韵宴休息即可。” 皇帝已然这样讲了,那庆宴便是要结束了,众人再贺,恭送了三位主子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