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一入情劫,岂有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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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召齐瞻月去寿鹤苑,是因为有人看见那个时间点,她朝“接秀山房”去了。 盈妃即便是要赏景,亭子里坐着等华银就好,为何提照也不拿要去湖塘边? 虽说太后没有查到其他可疑的东西,但要说盈妃就是自己失足落水的,太后也不肯相信。 盈妃也算是太后养过的孩子,并非没有一点感情,哪怕这些年因后宫的事疏远了,可真当盈妃没了,太后心里不可能一点没有波澜。 而等齐瞻月到了,却什么也问不出来,齐瞻月就一直在那不说话,跪得恭敬,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态度更加说明了太后的猜想没有错。 齐瞻月油盐不进,太后一气之下把人关到了慎掖司去,只是顾虑着皇帝,还没有用刑。 齐瞻月缩在简陋的牢房里,只能从那高处的小窗知道大概已经是晚上了,外面还在絮絮下着雨,加上这囚屋,哪怕是夏天也有凉意,她只得裹住那一股霉味的朽褥,靠在墙角。 她昨夜一晚没睡,很快就因累和冷睡着了。 唤醒齐瞻月的,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她听到有人打开了牢房的锁链,才艰难睁开了眼皮。 月光之下的阴影处,有一高大的身影。 那个身影在门口站立一会儿,挥退其他人,自己走了进来。 齐瞻月的瞌睡醒了,抬头就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眸,她心下一惊,已经撇开被子,跪到了杂草之上。 而这次,赵靖没有再怪她恪守规矩,并没有叫她起来。 齐瞻月弓着背,因低头,看见了皇帝衣角上的泥点。 他若是坐马车回来的,想必不会沾染这些污泥,倒像是骑马或奔于雨中,被地上的水坑溅脏了鞋面和裰摆。 “齐瞻月,你好大的胆子。” 声音比那月色还要冷清,可齐瞻月知道,他动怒了。 齐瞻月磕了个头。 “皇上赎罪……” 一时两人又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谨慎小心服侍他的模样。 头上传来一阵重重的呼吸。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齐瞻月直立起身体,没敢和赵靖对视。 “盈妃……害了皇后娘娘……” 她尽量说的慢一些,生怕惊了皇帝。 可没想到,赵靖却是接话。 “朕来时,华芯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朕了,她说是她杀了盈妃。” 齐瞻月猛然一抬头,连忙说到。 “都是臣妾的主意,和华芯没有关系。” 可说完,她自己也困惑了,如果皇帝都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为何还要问她? 赵靖并没有理会齐瞻月的答复,而是语气不善重复到。 “朕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话的语气,倒是让齐瞻月想起了,很久以前,她替他背《南山集》的事,他也是这样问他,只是那时,他的话更气急败坏一点。 齐瞻月又慕然想起,盈妃说的那句“你猜皇帝会如何看你?” 心下一片茫然,接着涌出许多细密的心痛,齐瞻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卑微又磕了个头。 “臣妾让您失望了……” 其实在做这件事之前,她想过,如果让赵靖知道她杀了人,是否还会待她如往昔,会不会觉得对她这个人的认知全然被打破了? 齐瞻月是没有把握的,可是,这于她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朕确实很失望。” 皇帝的声音一落,齐瞻月的心也跟着一沉,可她好像不能去怨他。 而她还没有完全沉浸到这种伤情之中,赵靖又开了口。 “你明明可以告诉朕的……” 这话的语气和前面很不同,听起来甚是疲惫。 齐瞻月深吸一口气,坦言出自己的考虑。 “皇上,如果是您来处置盈妃,要么没法和太后与钱家交代,要么就得将盈妃所为公之于众,那么张家和钱家势必水火不相容,您夹在中间岂不是只能里外不是人,所以臣妾来动手是最合适不过的。” 谋害国母,这么大的罪过,朝廷必有株连之祸和动荡,齐瞻月在知道真相那一日,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弊,也忽然懂得了,为何皇家许多龌龊只能藏于宫墙之下。 赵靖呼吸更沉重了,他知道齐瞻月说的没有错,也知道她是在替他考虑,可他内心不平,实在不能接受让齐瞻月牵连进这样的事情来。 “你应该知道,朕有许多方式去处理,并非要一定要昭告天下。” 他若要惩治盈妃,多的是手段,也不一定非得要给钱家一个交代,齐瞻月这么聪明,他不相信她不知道,直接挑出了她话里的破绽。 齐瞻月胸口挤出轻飘飘的呼吸,停顿些许,跪坐在了自己的脚踝上,整个人好似瘫在了地上。 “臣妾……” “臣妾想要亲自给皇后娘娘报仇!” 这话说得略微有些急,和齐瞻月一贯的波澜不惊很是违和,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赵靖不再说话。 齐瞻月吐出这句话心里话,人也松懈了两分,目光流转在自己水葱一般的指甲上,语气明明平和,却没由来有一种悲恸。 “皇上,臣妾是最软弱无能的人,没能在皇后娘娘最需要我的时候保护好她,若盈妃不死,臣妾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去守住娘娘最后的血脉。” 齐瞻月明白,盈妃和赵钦只能活一个。 坦露心迹,齐瞻月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各种情绪,闭眼落下了泪。 可眼睑之上却有阴影覆盖而至。 她缓缓睁开自己的泪眼。 赵靖已经蹲在了她的面前,蹙着眉眸子却深邃,盯着她。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人杀了人,以后要如何自处?” 在那之前,她过得轻松自在,甚至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也能得一份安然,她没有见识过那么多的险恶,也不曾触碰到这些污秽,可如今她却纵身一跃,主动跳进了那个泥潭。 齐瞻月双目泪流不止,却陡然大了声音。 “即便以后臣妾午夜梦回,梦魇不断,那也是臣妾杀了人,没有护好娘娘的报应!!” 她心甘情愿。 “齐瞻月!你住嘴!” 报应二字戳痛了赵靖的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尖锐的疼痛。 可看着她那双澄澄的泪眼,他一瞬间稳不住身形,半跪着将哭得难看的齐瞻月搂入怀里。 “齐瞻月,若有报应也该在朕,不该是你。” 当他从华芯那知道来龙去脉,知道齐瞻月参与进这桩事时,他震惊,愤怒,有对盈妃害了张锦欣,也有对齐瞻月的恨。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恨齐瞻月居然做出杀人这样的事,玷污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可此刻他才彻底意识到,他只是恨她瞒着他,恨她要自己去承受这一切。 哪怕她变了,不再那么心善单纯,可他已经在爱她这条路上走了太远,回不了头了,哪怕她杀了人,他也只能恨自己不在她身旁,主动接过她手里的刀。 哪怕她不是为了复仇,真就是面目全非了,却也依然有他爱的模样。 一入情劫,岂有回头路。 齐瞻月无力伏在他的肩膀处默默落泪。 赵靖闭了闭眼,将消瘦脆弱的人搂得更紧。 “齐瞻月,这些事,不该由你来做的……” 齐瞻月听到这话,缓慢抬起自己的手,越过他的发髻看过去,只觉得她扶着华芯背上的盈妃,那种软绵的rou体之感还在手上,以及她一闭上眼,就是那池塘里最后浮起的水泡。 杀人二字于她而言太过沉重了,确实如赵靖所言,远不是她能承受的,所幸还有一个肩膀可以供她喘息,而她也不后悔。 她自认这辈子是个软绵最好拿捏的人,可她想要守护住自己在意的人,无论后果是不是她能承担的。 赵靖略等她缓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到。 “有胆子杀人,你可想过要如何善后?” 齐瞻月吸了吸鼻子。 “虽然许多证词已经死无对证了,可盈妃宫里的宫人必然有知情的,皇上查明后,告知太后,想必太后也不愿意钱家被牵连……” 赵靖呵了一声。 “你倒是想的清楚。” 这话说不出是在表扬她,还是损她。 齐瞻月默了默,继续说到。 “至于我,臣妾心甘情愿来背这个锅,太后娘娘说了,若落实了,以后臣妾迁居到沁夏园偏僻的住处,终身不得外出。” 齐瞻月以为,她说完这话,赵靖必然要动怒,毕竟她的这段谋划与结果,考虑皇帝的太少,她好像为了皇后,和赵钦,就这么把他抛下了。 结果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赵靖不以为意,轻飘飘驳了。 “别说胡话,朕在哪,你就在哪。” 他说的太随意了,以致齐瞻月都楞了一会儿,才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她释然笑了笑,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对他,还是不够信任,难怪他今天如此生气。 赵靖拍了拍齐瞻月的背脊。 “好了,不要再想了,盈妃既然戕害皇后,你做的没有错,之后的事,朕会处理。” 他小心斟酌着用词,想着要如何表达自己并没有怨她枉顾礼法杀人,而是只是有一点怨她瞒着他。 可齐瞻月或许是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又在这牢房冷了许久,实在有些虚弱,她整个人都快靠到赵靖怀里了,并没有接赵靖的话。 “皇上……您能不能许臣妾平身,臣妾跪不住了……” 赵靖一下撤开身体,动作上明明是去搀扶她,嘴上却不肯饶人。 “怎么了?干了这样的事,罚你跪一会儿都不行?” 齐瞻月想借力起来,小腿虚软实在不行。 “不是……您以后再罚吧,臣妾……臣妾怀孕了……” 她不得不在此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皇帝。 清冷的牢房里有片刻的沉寂,可过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赵靖的欣喜若狂。 齐瞻月费力抬眼看去,却是一双满含担忧的眼睛。 世事弄人,他以前期盼的时候,总是没有,如今怕了,却又来了。 接着她被赵靖彻底搂在了怀里。 “瞻月……朕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对不住让她要受一遭生育之苦,对不住要她怀着孕还去承受这些事情。 此时此刻,他竟完全不能因这个消息而欣喜,他脑子里陡然回想起的是皇后的难产,以及他可能失去齐瞻月。 现下他也没有精力去和她掰扯,这件事瞒着他到底有多大的错,只能将轻若浮云的人打横抱起来,往外走。 齐瞻月看出他的担忧,轻声说到。 “皇上,臣妾说了,上天是眷顾我的,若我能平安产子,才会给我一个孩子,你放心。” 这话有一定的安慰作用,可不多,赵婧看了她一眼。 “齐瞻月,你一定不能比朕先死。” 这话有些幼稚,又有些自私,毕竟后走的那个人,总是要承担更多的痛苦。 可齐瞻月只是在苍白的面容上勾勒了一个笑容。 “皇上,生死之事,臣妾没法保证的啊。” 赵靖略微停了步伐,接着把人抱得更稳才继续走着。 “这些年许多政事都处理完了,等你生产完,养好了身体,朕就带你出宫走走。” 当年在她家的随口一诺,他其实一直记得,记得她向往那广阔天地,他要带着她,一点点看完走完。 齐瞻月有略微地惊讶,想要喜极而泣,却又实在虚弱没力气,只能挤出一个不哭不笑的难看表情给皇帝。 “朕的江山,朕想带你一一看过。” “所以齐瞻月,你要陪着朕平安终老。” “好。” 牢房里的路,很黑很窄,赵靖走得小心翼翼,却觉得漫长看不到头,他忽而回想起,许多年前,在养元殿的那个下午,对齐瞻月的惊鸿一瞥。 这个女人,干净如一张未落笔的白纸,坦坦荡荡到了他的身旁,治愈了他的旧伤。 她支撑着他,陪伴着他,夫妻,兄妹,兄弟,子女,这些对于他过于繁复和难以处理的情感,都由她修复治愈,他的人生有了光彩,有了温度。 他曾经觉得,齐瞻月这个人,哪怕他心有所念,也只盼着她拿着手里的灯留在他的身后,他可以独自一人孤独地走在漆黑的道路上,只要回头能看见就好。 可最胆怯的齐瞻月,大着胆子,追上了他的步伐,握住他的手,用那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人生去路。 生命中,其实未必需要多浓烈的色彩去描绘,前路若黑,有人掌灯,便也能撑着往前,人这一生,总需要另一个人,不是站在前面供人仰视,也不是忠诚地跟随在身后,而是站在自己的身边,执手相行,同流而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