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八章 斯纳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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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都去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其实对身体来说也是较大的负担。 就是日本丰田、住友、三洋这样跨国公司的富二代,也没有几个这样过日子的。 可要说起来,还真怪不得宁卫民腐化堕落,嘴馋好色,扛不住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 因为的确是工作需要,盛情难却啊。 要知道,至拉杆旅行箱销量突然暴增为止,宁卫民跑下来的大和观光旅行分社已经有了八家。 这每一家每周请他一天晚上,这时间上还不够排开的呢,注定得冷落一位。 尤其眼下又是货物趋紧,先一步卖空了货的分社补不上货。 彼此已经确定合作关系的旅行分社的基层人员是天天着急。 没有旅行箱就等于在丢钱啊,还有应付已经预定了旅行箱的客户们的催促。 于是个顶个成了爱哭的孩子,几乎是下跪恳求上司快想办法。 下情从组长传递到这些分社的社长耳中,同样“压力山大”。 哪位旅行分社的部门社长都怕宁卫民把自己的分社给忘了,过几天就得打电话请他一回。 那不就连绵不绝的接龙游戏了? 这就是香饽饽的待遇啊。 不去?不去行嘛,那是要得罪人的。 像2月3日这天,目黑区的大和观光分社的高桥社长就是第三次给宁卫民的“大刀商社”打电话了。 说晚上有空的话,一定请宁卫民抽出时间来赏光吃顿饭。 这位高桥社长,年纪差不多有四十岁,在“大和观光”干了已经二十年了。 性子有点像那位地中海发型的谷口主任,是一位好好先生。 在合作一事上,应该说,他是宁卫民感觉最好说话的一位,当初和宁卫民达成合作特别痛快。 但也正因为性格太软和了,办起事来就比较容易吃亏。 所以这位高桥社长,哪怕按照年功序列和自身资历,本应该去管理有钱人更多的核心区分社担任社长的,可实际上却被分到了差一等的目黑区旅行分社。 连邀请宁卫民吃饭这件事,也是排在别家后面的。 常言道,事不过三。 既然宁卫民已经推了他两次,这次连他自己都感到不能忒欺负老实人了。 便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晚饭去了一个料亭吃的是三万円一位的怀石料理。 开始扯了一些闲篇,最后谈论的无非还是拉杆旅行箱什么时间到货,能给目黑区分社多少。 对这个问题,宁卫民一再保证,自己绝不会让高桥社长失望。 还说出了货不到位,自己绝不回国过春节这些话后,才算宽慰了这位好好先生的心。 可即便吃完饭,宁卫民还不能回家,必须得去再找个地方喝一轮酒才行走。 否则的话,对于宴请者来说,就像受请者有什么不满似的,难免让这位高桥社长多想。 日本人的榆木脑袋啊,就是得可丁可卯按照通常惯例来。 一点流程稍微有点变动,他们的小心脏就受不了。 不过宁卫民也有言在先,提前先打了声招呼。 “高桥社长,请恕我晚上不能久坐,明天还有许多重要事情要忙。我最多再坐一个小时。您看可以吗?” 】 在得到高桥社长点点头同意后,他才又欣然去赴“二次会”。 在高桥社长熟门熟路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六本木,推开了小巷里的一家名为“丹特斯”的酒吧大门。 走进去瞄了一眼,空间不大,一个水吧前十个座位。 当下时间明明已经过了晚八点了,却还空着一多半。 宁卫民立刻就知道这是一家生意普通的“斯纳库”。 “斯纳库”在日文中称为“スナック”,是英文snack的译音,中文意思就是“零食”。 所以照字面意思理解,这种场所是个让客人吃东西,休息的地方。 可实际上呢,却是指地方不大,里面有卡拉ok,有mama桑和服务员陪着客人聊天、唱歌的“小型酒吧”。 要是非要找个具体的例子,就是像《非诚勿扰》这部电影里。 葛优色迷心窍,被“北海道四姐妹”年轻时的一张海报,诳进去的那家小店。 这种称为“斯纳库”的小酒吧,其实是受到奥运会影响才诞生的特殊产物。 因为它最早就是出现在东京第一次举办奥运会的1964年前后。 作为举办国际性盛会时的一个惯例,当时日本也开展了净化社会风气的运动,严格控制提供酒类店铺的深夜营业。 于是乎,就出现了学习美式酒吧模式,但除了酒类,还提供“便餐和小吃”的店家。 因为饮食店是可以深夜营业的,这样就绕开了法令的限制,得以借助这种变通形式长时间营业。 应该说,早期营业的“斯纳库”确实是作为“深夜提供酒类的饮食店”,纯粹地存在着的。 卖点就是花色诸多的下酒小菜,和为客人加冰、兑水、斟酒等服务。 mama桑和服务员基本上是隔着吧台“面对面”接待客人,就像普通的调酒师一样。 这里基本不存在坐在客人身旁提供接待服务的情况。 说白了,最初的“斯纳库”就是一个纯粹聊天解闷的场所。 客人来了,可以在这里和mama桑或邻座客人聊聊天什么的,就着一小碟零食坐在高脚凳上喝酒,其他什么都干不了。 但后来日本进入八十年代,经济与收入进一步出现双增长,这种小酒吧就无法满足有钱人的需求。 于是,伴随着池袋和银座等地出现了高级的“俱乐部”(クラブ)。 “斯纳库”的mama桑和服务员也就被严酷的商业竞争,倒逼着从吧台里面走了出来,坐到了客人的身边。 而且因为卡拉ok的出现,她们还要比俱乐部多提供一些额外的服务——伴场伴舞。 至于日本男人晚上喝酒找乐子的酒吧,也就此出现了两极分化。 有钱人去泡“俱乐部”,一个小时三万円。 没钱的去“斯纳库”,一个小时三千円。 当然,这里说的“没钱”也是相对而言的。 因为再怎么说,“斯纳库”也是收“席料费”的,讲究情调的场所。 往往在这样的地方畅饮一番,开销也得上万円。 能享受这种有人哄着自己,以色娱人的服务,起码也得是在公司里面有点地位的男性,或者是从事自营业的小老板。 而东京的日本男人,大多数公司已婚白领每天零花钱,也只有一两千円。 喝顿酒,唱唱歌,聊聊天,一个礼拜的零花钱就没了,谁不rou疼? 所以真正的普通人喝酒的地方是pub、居酒屋这些不会因为座位收费的地方,量大管饱。 总之,高桥社长在餐后没有带宁卫民去银座的“俱乐部”,而是来这种“斯纳库”,是很符合其身份地位的实际做法。 只能说人家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却不能把这视为一种为图便宜的怠慢。 果不其然,店里的徐娘半老的mama桑一看到高桥社长,就露出了尤为亲切的微笑。 非常风情妩媚、风光尽妆地迎上前来。 “高桥桑,您可好久没有光顾了,最近很忙吗?今天能够见到您,可是太高兴了。热烈欢迎。” 高桥社长则笑眯眯地说,“mama桑只有生意不好的时候才会想我吧?” “哪里有。”mama桑贴近高桥社长小声说,“我是因为太想高桥桑了,才会无心打理生意,去应付其他的客人啊……” 只凭这俩人眉开眼笑,小声说话大声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老相好”了。 宁卫民因此断定这里应该是高桥社长经常来光顾的地方。 果不其然,还没等mama桑招呼,高桥社长就越俎代庖的主动为宁卫民介绍上了。 “这位是民子,这里的mama桑,她在这家店里已经十几年了。我也是因为她,才成了这里的老客人,在这喝酒差不多同样有十几年了。” 跟着又给mama桑介绍。 “宁社长是‘大刀商社’的社长,也是我们公司非常重要的客户。民子,你今天可一定要替我招待好啊。” 这话宁卫民绝对相信,因为他眼前的mama桑尽管看上去已经四十岁左右,年纪和高桥社长应该差不多。 但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 依然能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 她能勾走高桥的魂儿,让他死心塌地常年来消费并不奇怪。 就是不知道俩人还有没有更多的故事了。 而如此一来,mama桑也就分清楚了主次,立刻把全部的热情转移到宁卫民的身上。 先是微笑着冲宁卫民鞠了一躬,“欢迎光临”。 然后就帮助宁卫民脱下大衣挂好、送上滚热的白毛巾擦手擦脸,甚至帮助他捶打捶打肩膀。 不但十分的卖力殷勤,尤其能让人感到一种母性的温馨。 不得不说,为了挣钱,这位mama桑是真敬业,也真拼命啊。 高桥先生的身材是有点胖的,大概是坐不惯高脚凳的,就没往吧台那边凑。 而是等着了解他需要的mama桑把他们带到了店里唯一的三角沙发坐下。 “斯纳库”讲究的是“开瓶”,按瓶计价。 所以一般都没有日本清酒和生啤酒,除了瓶啤酒以外,就是要喝洋酒。 当然,这个价格肯定是要高出市价的。 不过今天因为宁卫民说过,时间吃紧不能久留。 高桥社长就没让拿瓶啤酒,而是让mama桑直接上威士忌。 作为老客人,通常都是会在常去的店里存酒的。 开一瓶酒后,一次没有喝完,临走时就在酒瓶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mama桑”看人下菜碟,如果这个客人看起来有钱,又希望他常来的时候,就会动员陪酒小姐多喝他几杯,或者把他的存酒“转移”一部分出去。 当然,有的时候为了让客人感觉自己在店里面总是有酒,mama桑还会在客人存放的酒瓶里面添加一些酒,以便吸引住客人。 这是所有酒吧不言而喻的小手段。 高桥社长在“丹特斯”的存酒是半瓶三得利陈年,看他今天的意思,是要把这半瓶都喝光的。 日本人喝威士忌的方式也比较奇特,通常是倒出一杯后,加水、加冰饮用的。 日本人则把这种喝酒方式称为“水割”,也就是“酒中掺水”。 日本的“斯纳库”甚至因此有了“水买卖”的别名。 在日本,只要说一个女性是从事“水买卖”的,那后面的想象空间就任你发挥了。 西方人至今都不明白日本人怎么会“创造”出来这样一种喝威士忌的方法。 如同他们不明白华夏人为什么喝红酒,要在好不容易剔除掉糖分的葡萄酒里加碳酸饮料。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作为“斯纳库”最核心的服务。 这里提供的小吃和下酒菜尽管早已不似旧日那样的丰富,但这些东西和酒水一样,无疑是要有店里推荐的服务小姐和mama桑端到客人面前,亲自侍弄的。 结果,今天偏偏就这个环节出了岔子。 敢情就在一个身姿曼妙,穿着金色连衣裙,银色高跟鞋的御姐型美女,尾随着端酒的mama桑,从吧台后的小厨房里,端着干果和酒菜走出来的时候。 她才刚走到沙发这边,一眼看见了宁卫民,瞬间就地止住了脚步。 恰恰就因为这一下子刹车太勐了。 不锈钢托盘上的干果因为惯性飞了出去,全撒在了正跪下去在茶几上摆放酒水的mama桑身上。 于是仅仅一瞬间,现场变得狼藉无比,尴尬无比。 mama桑几乎同时尖叫一声,回头怒目地盯着肇事者。 但更奇妙的是,没等到mama桑发火训斥。 当宁卫民因为这异常的情况抬起头来,看到了美女脸后。 他也以不亚于mama桑的惊讶睁大了眼睛。 并且站了起来,不暇思索地抢先叫出了一个名字。 “阿……阿霞!” 是啊,宁卫民怎么也不敢相信。 仅仅五个月之前,那个坐在长城饭店的豪华套间里,一身的高档名牌,像个大姐大一样跟自己做以汇兑买卖的地下钱庄的实际控制人。 那位14k传奇大老洪先生的得力助手,以高智商和强大气场留给他深刻影响的知性美人。 眼下居然跻身于东京六本木一家“斯纳库”,成了一个要伺候客人的服务小姐。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眼花了。 或者是碰到了天下间最大的巧合,居然有个日本女人和阿霞撞了脸。 否则这没法解释啊,根本不符合逻辑,可偏偏这还就是真的! “抱歉,宁桑,让你见笑了!我实在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熟人。” 仅仅一句港普,就足以坐实宁卫民所看到的不是在做梦。 更别说,恢复了镇定的阿霞还冲他露出了带有独特气质的微笑。 但这下,又轮到高桥社长和mama桑面面相觑,满脑袋的问号了。 几秒之后,几乎同一时间,他们也带着急切脱口而出,分别询问。 “阿霞,到底怎么回事?” “宁桑,你们难道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