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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爆款宵夜

    哪怕没有北宋开国百年第一之类的成绩作为佐证,苏轼的文学艺术成就,也早早就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

    可话又说回来,天才有的时候也需要磨砺,才会真正变成一块璞玉。

    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是苏轼政治生涯最大的转折点和不幸。

    却也正是因为这次被贬,苏轼才真正成为了苏东坡。

    他一边在东坡开坑荒地,一边创作流传千古的作品。

    在书法上,留下了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

    在绘画上,成就了中国美术馆镇馆之作——《潇湘竹石图卷》。

    《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以及无数至今仍然耳熟能详的诗句,都源于那个时期。

    聂广义最喜欢的那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也创作于苏轼被贬谪到黄州的阶段。

    回到吃的主题。

    几度被贬,一路流放,除了成就苏轼的艺术造诣,还激发了他的美食天赋。

    从和王弗在一起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远庖厨君子,到留下一张又一张的食谱的千古吃帝,苏东坡也只用了一个爱吃的距离。

    宣适要做什么,聂广义早早就知道了。

    宗极要做的,【从当时流传至今的宵夜爆款】,指的是哪一款,着实是有些让他好奇。

    像苏东坡这种不忌口什么都吃的人,什么菜往他身上扯一扯,好像都说的过去。

    以聂广义对吃帝的了解,他大概能想到三个。

    好奇使人饥饿。

    好在,答案很快就自动揭晓了。

    宗极抱着个装了冰块的大箱子上来。

    梦心之转头盯着看了好几秒。

    聂广义的吃货细胞,让他忽然绅士了起来:“要不然我们也去那边看他们做?”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来到了古法美食“擂台区”。

    答案随即揭晓。

    和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制作的古法羊蝎子不同

    宗极要做的爆款宵夜,只要食材处理好了,几分钟就能做完。

    并且还是那种毫无悬念,一眼就能看到制作的全过程的。

    擂台区。

    宗极和宣适在切磋中探讨。

    程诺在旁边各种提问。

    宗极说:“苏东坡爱吃,是走哪儿吃到哪儿的程度。被贬谪到黄州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一首《猪rou颂》道尽东坡rou,一篇《煮鱼法》道尽东坡鱼。”

    宣适直接回应:“嗯,在苏东坡的食谱里面,鱼要怎么煮,是说的最详细的。他还特别强调了是他自己做的——【子瞻在黄州,好自煮鱼】。”

    程诺和男朋友互动:“有多详细?”

    宣适接话:“【以鲜鲫鱼或鲤治斫冷水下入盐如常法,以菘菜心芼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搅。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橘皮线,乃食之。其珍食者自知,不尽谈也。】”

    虽是古文,却一点都不难听懂,程诺自己梳理了一下:“确实是很详细了,要活鱼、要冷水下锅,什么时候加盐什么时候加葱,还有生姜萝卜酒要加多少的量,快熟的时候还要加橘皮,这做法还真挺复杂的,细节到连不能搅拌都有专门叮嘱。”

    梳理完了,程诺开始提问:“菘菜是什么菜?”

    宣适抬头看了程诺一眼,说道:“那可就厉害了——白菜。”

    “哈哈,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厉害呢!”程诺笑完了又问:“阿适,那你做的羊蝎子,也是苏东坡被贬到黄州时候留下的食谱吗?”

    “不是。”宣适回应道:“羊蝎子是他后来别贬谪到惠州的时候想出来的。【hz市井寥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耳。】”

    程诺本来想问问宣适相关的历史背景,看到梦心之过来,直接挪了个位置出来:“阿适,我不问你了,你安心做羊蝎子,我让大心给我讲明白了就行。”

    说罢,程诺来到了梦心之的身边,挽起了她的胳膊。

    梦心之任由程诺挽着,温柔似水地问:“程诺姐想弄明白什么?”

    “就是这个羊蝎子啊,东坡rou不是源自《猪rou颂》吗,那这一篇的名字叫什么?”

    “这些其实都没有名字的。羊蝎子要怎么做,是写在苏轼给他弟弟苏辙的一封信里面。”

    “苏轼还给他弟弟写信呢?”

    “嗯,他给他弟弟写的信是所有人里面最多的。”

    “兄弟俩感情那么好啊?”

    “嗯,苏辙在我眼里,是千古一弟,弟弟的弟。他几乎是敛去了自己所有的锋芒,一生都在为他的哥哥奔忙。为他哥哥的各种直言不讳和乐善好施埋单。”

    “这样啊,感觉这里面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我感觉苏轼的家庭关系应该和你们家差不多!”

    “我们家确实其乐融融,但他们那个年代,各种拼死相互的情况,在现代不太可能有。”

    “拼死相互?”

    “对啊,苏东坡在乌台诗案,没有被砍头,苏辙也是求了情的,并且也一起被贬了。贬的还不是同一个地方。”

    “那改天一定要听大心好好讲一讲。”程诺把话题带回:“今天还是先和我讲讲羊蝎子吧。”

    梦心之看向聂广义,出声说道:“关于吃的,聂先生应该更擅长吧?”

    聂广义是专门为了吃上的天台,一般情况下,美食当前,他是懒得开口的。

    今天不一样,他的孔雀羽毛,先脑子一步开始运转,他开口问程诺:“羊蝎子的做法,刚刚在车上不是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吗?”

    “车上说的已经是全部了吗?”程诺问。

    “那不是的。”聂广义回答:“这封信的后面,还有苏轼和他弟弟开的玩笑——【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刍豢,没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戏书此纸遗之,虽戏语,实可施用也。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

    程诺看向梦心之。

    梦心之心下了然,出声解释道:“子由是苏辙的字,他们兄弟俩,一个叫子瞻一个叫子由。苏东坡被贬惠州之后,还在苦中作乐,他在信里面取笑他弟弟,说苏辙吃了三年的官家饭,整天吃大rou,连骨头都咬不到,根本就没办法想象全是用骨头煮出来的羊蝎子有多好吃。说完还打趣他弟弟,要是苏辙学会怎么做了,他家里的那些爱吃骨头的狗子们,就要郁闷了。”

    “哇,听大心这么说,真的好有画面感啊。”程诺感叹:“短短的几句话,两兄弟相处的日常,就跃然纸上了!”

    “嗯,画面感是苏东坡文字的一大特色。不仅写信,他的诗词,也是以画面感著称的。他不像李白,诗里诗外各种仙气,苏东坡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那你爸爸要做的是什么呀?”程诺已经看到宗极手上在处理的食材了,但还是发出了困惑。

    “程诺姐不是都看到了吗?”

    “啊?不是吧?就这些啊?”

    “这些怎么了吗?程诺姐不喜欢吃?”

    “不是不是不是,我喜欢的!就是我没办法把这道菜往古典里面想象,我觉得这道菜是很现代的,属于长大了才经常看到的。”

    程诺解释道:“平时出去吃宵夜,专门做这个的宵夜店,都不写学名,直接在大门玻璃上贴两行红字【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是不是一听就和古典没关系。”

    “是吗?哪一家这么写啊?”梦心之倒是意外了。

    “好多家!”程诺直接发出邀请:“回头上钓咖啡的预约都结束了,我带你去吃。”

    “好啊。”梦心之笑着答应了下来。

    “怎么了程大咖啡师。”宗极发话了:“听你这意思,是看不上我这道古法美食啊。”

    “怎么可能呢?”程诺指了指宗极刚刚摆到烤架上的食材,出声解释:“我就是不觉得这和苏东坡有关。”

    “诶,那我可以好好给你讲讲了。我这一道,对于苏东坡的意义,可比那羊蝎子大多了。”

    程诺赶紧接话:“那我可真要好好听一听了。”

    宗极明显来了兴致:“羊蝎子是苏东坡被贬到惠州的时候给他弟弟写的信,惠州在当时,属于瘴疫横行,被贬到那儿的,没有几个能活着离开,条件艰苦,只能苦中作乐,羊蝎子就是能够慰藉他心灵的美食。”

    程诺接着互动:“那这么说,岂不是更加证明了羊蝎子的意义比你做的这个要大。”

    “非也非也。”宗极说话都开始带着古典的韵味,“没有几个被贬谪到惠州的能活着离开,说明还是有,对吧?”

    程诺点头:“对。”

    宗极继续兴致盎然:“他后来还被贬到了儋州,这个在海南,这个在当时,是没有一个人去了能活着回来的地方。”

    “这样啊。”程诺指了指宗极正在做的,说道:“所以这道是贬谪到海南时候的?”

    “没错了。”宗极说完就开始详细解释:

    “苏东坡在惠州给他弟弟写信,再怎么苦中作乐,至少也有rou有米是吧。对吧?”

    “我的这一道,是他最后被贬谪到海南,人生无望,【食无rou、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更是连米都没有的时候,给他儿子写信的时候说的。”

    “全信一共有九十三个字,前面的六十三个字我们先跳过,我给你念念最后的那三十个字。”

    “【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

    程诺听得到这文绉绉的话,赶紧让梦心之帮忙解释。

    梦心之被宗意问多了,最是擅长用最日常的语言来解读,张口就有:“儿子啊,这究竟有多美味,爹爹我可就告诉你啊!你可千万不要和北方那些人讲啊,他们要是知道了,可能都会效仿你爹,争先恐后要求被贬谪到海南,真这样的话,你爹爹的没事,可就要被他们给分走啦!”

    “真的假的?这么夸张吗?”程诺将信将疑:“我之前还听阿适说过,如今的海南,是旅游胜地。但是,在苏轼生活的那个年代,那里是比“南蛮”还要更加蛮荒的地方。被贬谪到海南,严重程度仅仅略次于满门抄斩。”

    “信是真的,表达上是用了夸张的修辞,不过……”梦心之停顿了一下,一脸认真,丝毫没有含糊地回应:“这道烤、生、蚝肯定是从当时流传下来的。”

    谜底揭晓。

    宗极在做烤生蚝。

    “这样啊!”程诺转头又问许久没有开口的聂广义:“那广义大少知道前面的六十三个字是什么吗?”

    “知道,六十三个字,记录了生蚝的两种做法。”聂广义难得乖顺地接话,并且事实古文白话双管齐下的模式:

    “【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蛮献蠔。剖之,得数升,rou与浆入水,与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

    “这是记录下来的第一种做法。”

    “生蚝煮酒,可真真是前所有有的美味啊!”

    “【又取其大者炙热,正尔啖嚼,又益囗煮者。海国食囗蟹囗螺八足鱼,岂有献囗。】”

    “这是记录下来的第二种做法。”

    “把大个的生蚝挑出来炙热——烤一烤,这便让你朝思暮想的加油站和美容院。”

    聂广义说着说着,就把程诺之前的话给稍带上了。

    指望广义大少每句话都正经,肯定是不可能的。

    程诺倒也习惯了:“不是我朝思暮想,是烤生蚝店的门口,就是这么写的!”

    宗极不了解情况,怕程诺和聂广义会吵起来,干脆直接接话:“被贬谪到海南的,在苏轼之前,之前是真的一个都没有活着回去的。苏东坡却硬是在那样的地方,吃着生蚝,推广着水稻,不仅教人挖井,还把自己的学识传播了出去。”

    宣适也帮忙缓和气氛:“他在海南收了很多学生,其中一个名叫姜唐佐的,直接成为海南历史上第一个举人。”

    宗极接话:“海南在宋朝历史上,一共出了十二个进士,可谓人文荟萃。作为海南文化启蒙之师的苏东坡,当居首功。”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什么功劳能有给男人加油,给女人美容来的大?”

    聂广义一开口,一切和缓和有关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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