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取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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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扬脱掉里衣的那一刻,陈医令惊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不仅是后背布满了陈旧的疤痕,道道纵横交错,连大腿和上臂内侧也有十几道明显的疤痕。 有鞭伤,也有些明显就是刀割的痕迹。 作为医者,陈医令很清楚这些部位都是人体痛感比较明显的地方。 所以,这些不是普通的伤痕,而是故意虐打留下的。 梅雪没什么表情,只认真地盯着沈清扬的身体看。 沈清扬只穿了一条短裤,他身材高大,躺到床上后,脚几乎要抵住床尾的雕花立柱。 替沈清扬去请梅雪的那个军士一直站在床边,梅雪又叫了九儿进屋,对他们两个说: “我和陈医令可能要忙碌很长时间,如果我们的脸上和额头上有汗,你们两个要及时替我们擦拭。 记住,要快而且准确,不要碰到我们的手和眼睛。” 那军士和九儿都急忙应下,梅雪便开始反复净手,和当初给李瑾之取异物时的流程一样。 陈医令大为惊奇,但不敢问什么,自己也跟着梅雪做了一遍。 梅雪说让他帮助缝合伤口,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位沈大人坚持不用麻醉汤,就让陈医令觉得害怕起来。 说是会有十几处伤口呢,这样生生地割下去,再从rou里面把针取出来,人真的不会疼死吗? 梅雪手里的刀片轻薄细小,散发着亮闪闪的银光,她的眼神终于从沈清扬的身体挪到他的脸上,淡淡地问: “沈大人,你确定不用麻醉汤吗?我一旦动手,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 沈清扬死盯着梅雪,冷哼了一声说: “别废话,开始吧!” 梅雪还是面无表情,让九儿叠一块帕子给沈清扬咬在嘴里。 刀刃滑过麦色的肌肤,立刻就有血涌了出来。 梅雪的表情毫无变化,眼神仍然专注地盯在伤口处。 九儿和那个军士都不敢看沈清扬,只各自盯着陈医令和梅雪的脸。 陈医令觉得自己的双腿开始发抖,梅雪也不看他,只淡淡地说: “前辈,只要不伤到动脉,就不会危及生命,这一处马上就好,你缝伤口的时候要仔细,决不能有失误。” 陈医令还未来得及答话,梅雪手里已经多了一根连带着血rou的长针。 她把长针扔进盘子里,站直后双臂平伸开,右手的刀片并不放下,只用眼神示意陈医令可以开始了。 陈医令回过神,慌忙蹲下身开始忙碌。 梅雪闭上眼休息,九儿趁着这个空隙,赶紧拿帕子给她擦脸上和额头上的汗珠。 沈清扬紧咬着布巾,额头上热汗滚滚,却始终不发一声。 他只是瞪大了双眼盯着梅雪看,看着她淡漠从容的脸庞,就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雁门关。 那时候他出生入死,人人都说他是个疯子,野狼一般,可他真不是为了什么前程,而是根本就不想活。 现在,他还是在做疯狂的事情,可他想活下去,比任何时候都想好好地活下去。 他不想用麻醉汤,只为了有机会好好记住眼前这个女人的脸。 虐打他的是个漂亮女人,救他的却是个更漂亮的女人。 他的这半生,难道不好笑吗? 陈医令嘴唇颤抖,手却又快又稳,第一处伤口很快就缝合好了,他又快速将止血的药粉敷了上去。 梅雪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一眼沈清扬,没说话,就又默不作声地继续低头忙碌。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了几个人的呼吸声,九儿还是不敢看梅雪的手,她偷偷看了一眼沈清扬的脸,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如同雾中飘着的一般。 人怎么能刚强到这样的地步呢?就是铁块被砸一下,也得发出点声响吧? 日影透过雕花的窗棂,缓慢无声地悄悄移动。 梅雪每切开一处肌肤,取出的针有时候是一根,有时候是两三根,但留下的伤口却都一样的细微平整。 盘子里已经有二十多根针,陈医令的头发都湿透了。 梅雪穿着雪白的束袖男装,汗迹自领口处开始,慢慢地往下蔓延。 但她的表情自始至终没什么变化,沈清扬也仍然一声不吭,身体连动也没动一下。 直到快午时的时候,梅雪才将手里的刀片放进盘子里,声音嘶哑地对陈医令说: “前辈,缝完这个伤口后,劳烦您给沈大人开一个止血消炎的方子,我要先回去了。” 陈医令连声应下,却顾不上看梅雪一眼,只埋头去给沈清扬缝合腿上的最后一个伤口。 梅雪往外走,刚一抬腿身子就晃了一下。 九儿慌忙去扶,梅雪推开她的手,轻声说: “我没事,走吧!” 沈清扬的眼神跟着梅雪往门口移动,发现她的后背已经全部湿透。 刚一出门梅雪就往右面快走两步,然后人靠着墙面滑坐在地上。 九儿忙跪下来搀扶梅雪,梅雪摇了摇头低声说: “让我休息一下,你不要出声,免得干扰陈医令。” 九儿点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阳光亮得刺眼,梅雪闭上眼睛仰起脸,沐浴在阳光里的她,脸上带着少有的恬淡笑意。 九儿都看得有些痴了。 萧彦和李瑾枫走到院门口,看到正房门口的梅雪时就停住了脚步。 李瑾枫正要开口,萧彦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走了。 两个人走到院墙的拐角处,萧彦才低声说: “梅姑娘这是累的狠了,她给表哥治病那天也差不多是这种状态。” 李瑾枫不说话了,陪萧彦默默地站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梅雪才和九儿一起走出客院的大门,她已经完全没有异样,看见萧彦和李瑾枫都在看着她,就停住了脚步。 萧彦忙满脸带笑地紧跑了几步到梅雪面前,笑着问: “梅姑娘,您忙完了?” 李瑾枫很鄙视自己的表哥,不仅问的是废话,连动作也很多余:不敢太靠近梅雪,还要殷勤地用自己手里的美人扇给人家扇风。 梅雪避开萧彦手里的扇子,直接问他有什么事。 萧彦就又笑了说: “表哥说你今天忙,就让厨房的管事按照你的方子准备了他的午饭。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请你好好休息,今天就不用去看他了,他一切都很好。” 梅雪点了点头,也不说话,领着九儿就回了内院。 萧彦满脸崇敬地看着梅雪,到她和九儿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才拍了下李瑾枫说: “走,咱们去看看沈清扬那个怪物。” 梅雪回到客院,洗漱一下就睡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将窗户镀成了金黄色。 九儿很快摆好了饭菜,梅雪刚刚吃完饭,蜀王妃身边的丫头就过来了,说王妃请梅雪过去一趟。 梅雪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慢慢地漱口净手,又换了件米色的外衣才去往正院。 再见蜀王妃,梅雪不由得怔了一下。 也才不到十天的时间,蜀王妃就好似大病了一场似的,整个人rou眼可见地老了下来。 鬓角甚至可以看见些微的白发。 梅雪给蜀王妃行礼,蜀王妃立刻握住她的手说: “姑娘是救了我儿的恩人,我可不能受你的礼。” 已是仲春时节,蜀王妃的手却冰凉一片,还带着潮湿的粘腻。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无声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下人们鱼贯而入,把十几个各色首饰盒子摆放在梅雪身旁的桌子上。 蜀王妃亲切地笑着说: “梅姑娘,这些是我亲自挑选的,都是适合你这样年轻姑娘戴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梅雪抬眼看着蜀王妃,想起李瑾之说过的那些话,只觉得心中无限怅然。 这些年,如履薄冰的蜀王妃是否后悔过?如果回到从前,她是否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林侧妃是昨天一早离开蜀王府去普济寺的,大概这也是蜀王妃有心思见梅雪的一个原因。 她絮絮叨叨地跟梅雪说了许多话,大多说的都是京城洛阳的风物人情,间或说一些李瑾之小时候在洛阳的趣事。 从蜀王妃的眼神里,梅雪看得出她对那时候的怀念。 可很显然,她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回洛阳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