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轮回（6）

    冲上去，冲上去，这一刻莫默想到的是，身体所行动的，只有冲上去。

    他冲到了叶菲的面前，双手抓住了叶菲的衣领，一下子把叶菲推向了后方的墙壁上。

    冲劲很大，当叶菲的身体撞向墙壁的瞬间，屋子仿佛颤动了一下，石屑纷纷落下。

    “莫兄…你这是在做什么？”仿佛像是莫默的不解……叶菲此时几乎以相同的口吻，看着对方，问着相同的问题。

    被抓住的衣服领口，仅仅地扭着，勒紧了叶菲的脖子。

    “什么除恶务尽……”

    “莫兄？”

    “什么要让它变得剔透……”

    叶菲的脸缓缓沉了下来。

    莫默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你不过是一个杀人为了乐的疯子！你才是你曾经说过的，可怕的人！”

    “你还是觉得这些妖是无辜的？”叶菲声音趋向于平静……仿佛被勒着的并不是他自己。

    “这些人……老幼，男女，大的，小的……这么小的一个！！”莫默怒声质问道：“就算是妖，他们生活在这里，谁也没有招惹，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谁也没有害过！”

    “几十年前，这个村子流行过一种细菌疾病。”叶菲淡然道：“这种疾病是村子里的一个神棍和她的外来相好搞出来的，目的有很多。在他们的密谋之下，你知道这个村子的人做了什么吗？在他们的煽动之下，他们用活人生祭了。”

    莫默瞳孔睁得极大，拧紧的衣领好像松开了半分。

    “被生祭的那个，就是我们住下来的那家旅馆主人吕海的母亲。”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是因为一个愚蠢的理由死去。几十年来，这一批人就这样活着，生儿育女，安享晚年。”

    “我有时候在想啊，这种恶是不是因为时间就可以冲淡……时间甚至能够让幸福在恶的土壤当中开出鲜花。莫兄，你也认为他们应该相安无事地，继续你所谓的这种……嗯，这种安稳的，什么也没做过，没有害过人的平静生活？”

    叶菲的话，让莫默惊恐，迟疑的瞬间，叶菲一掌印在了莫默的胸口当中，把他击飞而出，倒在了天井的石板之上。

    “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招待你的小姑娘，你说不是什么坏人的妖族后代都做了些什么。”

    莫默捂着胸膛，吐出了一口鲜血，看着叶菲缓步走来。

    他说，“这诊所的医生叫做吕潮生，是当年那两个人私通生下来的孩子。你的那个小姑娘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也没有兴趣知道。不过，如果不是我的话……其实就算我不出手的话，都会死掉的哦。这里的所有人。”

    “你…你说什么？”

    “你的小姑娘打算让当初的那种病毒再一次散播，让当年那些犯错的人，自吃苦果。莫兄，你被骗了。”

    “不可能…不可能！！”

    “这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是被她迷惑了呢，还是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给吸引了了？又或者说，在旅馆后面的柴房，你对她心动了？”

    “你跟踪我！”

    “我在保护你。”叶菲淡然道：“莫兄你善良，正义，这么好的品质，怎么能够就白白地被恶给利用了，给玷污了啊。我还想着等这件事情完结了之后，再和莫兄你好好畅饮一番的啊。”

    叶菲再次走前了两步，已经站到了莫默的面前。莫默下意识地挪动着……向后。

    叶菲吁了口气，“莫兄，恶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只会生根，发芽，成长，即使把它成长出来的东西砍掉了，它依然还会继续储存自己，然后继续发芽，成长，生生不息。所以，除掉恶最好的办法，就是翻开泥土，把它的种子给挖了。只有从源头把它消灭了，自然就干净了。这个村子的所有人，即使恶的种子，它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它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未来的某一天，它会多得难以消灭。所以不行。”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几十年前即便做错了，为生那要牵连后代无辜。”莫默挣扎着站了起来，“就算以后真的恶念丛生，但我们掌握了力量的人是用来做什么的？眼睁睁看着的？这……根本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叶菲，你只是一个疯子，我不会放你离开的，让你掌握力量太危险了。”

    “这样啊……”叶菲叹了口气，看着莫默点了点头，脸瞬间沉了下来，“原来你，已经被污染了……那就，没必要留下来了。”

    莫默怒吼了一声，双手一抖，数十张的符篆顿时从袖子中射出……只是，叶菲比他更快。

    比他灌入符篆中的法力更快！

    那只染满了鲜血的手掌，穿过了一张张的符篆，再一次印在了莫默的胸膛之上……这一掌显然是用力了。

    莫默只感胸膛的肋骨像是被打断了般，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朝着大门外直接倒飞出去……叶菲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飞出，倒在了诊所门外的尸体当中，他尚未反应过来，叶菲就如同鬼魅般从门中冲出，再次一掌印出，“莫兄，下辈子投胎，一定要让自己干净点！”

    就在这瞬间，一道人影冲出，出其不意地撞了叶菲一下，这一掌因而没有击中莫默……与此同时，莫默只感觉被人给拉了起来，向远处的长街飞奔而去。

    “吕依云！”

    他没能想到，出手救他的，会是吕依云……或者说，妖化了的吕依云！

    此时的吕依云，身上妖化的特征几乎完全掩盖了她作为人的部分。

    “先走！”吕依云匆忙说了一句，拉着莫默狂奔而出。

    那边，叶菲一掌没有击中，便缓缓站了起来，他看着二人飞奔的身影，“莫兄啊，看来你真是被污染了，竟然甘愿与妖为伍。”

    叶菲吐了口气，手掌运起，遥遥一掌劈出，“三分归元。”

    狂风扫来，一股排山倒海似的恐怖力量，瞬间掀飞了街道上的石板——最终，狠狠地击在了吕依云与莫默的身上！

    二人不敌这恐怖的力量，同时被这股力量击飞……莫默甚至一瞬间，双眼一黑，意识西险些昏迷过去。

    当短暂的昏眩感消去之后，随之以来的是耳鸣……他要摇摇欲坠地爬了起来，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破败，痛楚超过了这前半生所受过的总和。

    终于，听觉恢复了一些……脚步声传入了莫默的耳中。

    他猛然转身，只见叶菲已经走到了吕依云的面前，伸出了那恐怖的手掌……吕依云倒在地上，艰难地爬动了两下，惊恐地朝着莫默看来。

    “别……”

    叶菲毫不犹豫地一掌拍下……吕依云的身体，瞬间沉下去了一些。

    “吕依云！！！”

    那身子再也不动半分……莫默一下子无力地跪倒了在地上。

    “莫兄，对不住了。”叶菲看着莫默，眼中闪过一丝可惜，扬起了手来，“其实，我真的很中意你的。”

    他一步步走到了莫默的面前，那手掌缓缓伸出，朝着莫默的额头怕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神敕令，破！！！！”

    一道雷霆，在这瞬间自天上狠狠劈下，叶菲脸色微变，那手掌瞬间往上抬去，接住了这道劈向他的雷霆！

    雷霆炸裂，叶菲似乎吃了些亏，连连后退了好几米，才停了下来……此时，只见一道身影落在地上，挡在了莫默的面前。

    是一名青衣长须，头发散乱，手拿木剑的道人。

    “师傅……你、你怎么……”

    “混小子，你那个电话让我心绪不灵，连夜就赶来，连发型都来不及弄！还好总算没有来迟。”道人头也不回，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叶菲。

    “你就是龙虎山的长河天师？”叶菲侧着头看着面前的道人一眼。

    长河道人冷哼了一声，“哼！‘归墟’派老道我没有听过，不过你这‘血神手印’老道我倒是认得……果然是魔门余孽，一出世就犯下滔天杀孽！”

    “哈哈哈哈，杀孽？”叶菲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抽搐似的，“杀孽……这不是你们说的吗？除恶务尽，恶意生生不息，必须连根拔起啊……是你们说的啊。我只是，我不过是，按照你们所说的去做而已。”

    “强词夺理！”长河道人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身影一闪而出。

    叶菲神色瞬间冷淡了下来，面对着长河道人的进攻，不慌不忙地，趁着应对着，且战且退。

    长街上，到处都是长河道人与叶菲交手留下的痕迹……叶菲的恐怖，才真正地展示在莫默的眼前。

    他竟是与自己的师傅长河道人，不相伯仲！

    莫默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地压下了自己的伤势，再一次爬了起来，朝着吕依云走去……他只是下意识想要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死了没有。

    “你…你怎样了？”把吕依云的身子翻动过来之后，发现她只有一息尚存，莫默心情不禁沉下去了几分。

    “莫、莫默先……先生……”

    “我不是让你躲起来吗，你跑来做什么……”但吕依云的目光越发的暗淡下去，莫默暗自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你说吧，我听着，有什么想要说的？”

    “我…我没有……我最后也没有忍住……我……”吕依云艰难地抬起手来，抓住了莫默的衣服，“我杀了她……我杀了……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

    “什么都别说了，别说了。”莫默闭着眼，深呼吸着，“都别说了……”

    “莫默先生……你…你说，一旦我杀了人…就不会放过、放过我的……所以，所以我想，与其让你来，来找我，不如…不如我自己…来，来找你，这样……”

    “别说了啊！！”

    “这样……这样就好……”

    “别说……”

    “莫默先生……人是我杀的……我……我爸爸…我爷爷都不知道……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放过他们……他们……他们这一辈子都，都过得很辛苦了……我…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别说了啊……”

    “好冷啊……好冷……”

    “没事，没事，不冷了，不冷！”莫默抱紧了小姑娘的身体，手掌飞快地在擦着她的后背，又抓住了她的双手，暖在怀中，“不冷的，不冷的，不冷的！”

    “依云……依云是坏孩子……坏孩子……”

    “不冷了！你不坏的，你不坏的，你不……”莫默低着头，她已经合上了双眼，没有了气息，就这样……就这样带着一点点的哭容，躺在了他的怀中，“……坏的，真的。”

    长街清冷。

    那藏起来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好久好久，他就这样抱着吕依云，一个人坐在了这里，好久好久。

    ……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雨还没有停下，但是长河道人回来了，快步走到了莫默的身边。

    “混小子，你……”

    “师傅……”莫默抬起头来，看着长河道人，脸色苍白，雨水打湿着他的脸，“我，我的心……好冷啊。”

    “生死自有定数，别要太过自责。”长河道人黯然道：“你初初下山，不懂的东西太多。那个叶菲无论是心机和实力都在你之上，你自然就吃亏了。不过这笔帐你得记下来，以后还回去。”

    “怎么还……她死了啊，活生生地在我眼前死了，而我…而我什么都做不到。”莫默抓住了长河道人的裤子，跪着走了过来，“师傅……我的心，真的好冷啊……”

    长河道人叹了口气，“师傅我也好不了你多少，一路追着那叶菲，虽说打伤了他，但结果还是让他从容离去，甚至还多杀了两人，在山上。唉，老了……”

    山上，两人……

    莫默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甚至一下子瘫坐了下来，他抬起头，雨水打脸。

    啊——！！！

    他发出了一声怒吼。

    ……

    我叫做莫默。

    我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把它们留在了吕家村。

    自从那一天起，我给自己立下了一个目标，就是一定要找到叶菲。

    这些年我的功力一直都在突破，早就在五年前，我的功力甚至超越了我的师傅……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我一直都在追逐着叶菲。

    好几次，我碰上了他，不敌，我重伤逃亡……终于，在一年前，我伤到了他。

    这些年，叶菲也没有闲着，神州的道妖界，到处都掀起了他的传说，他俨然已经成为了两界抓捕的对象。叶菲这个人，甚至惊动了真龙和轩辕宫。

    我知道，真龙动怒了，一定能够抓到叶菲……但是，我必须要在他们之前，亲手抓住这个人。

    十五年后，我再一次来到了吕家村，这里早就已经荒废。

    我在我和叶菲相遇的地方，又一次看见了他……他和当年几乎没有分别。

    他脸色如玉，就像是侠义小说中行走江湖的翩翩公子，而我，早就已经两鬓白发，胡渣满脸。

    师傅说我功力涨得太快，是用命换来的。

    我说，如果不用命来换，我就打不过叶菲了，东西也还不回去了。

    “酒，要喝吗？”

    叶菲看着我，说的第一句话……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