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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真半假为迷障

      当帝女精国覆灭的消息在暗盟流传不久,另一个消息也迅速成为魔世流传飞快、炙手可热的情报,那就是元邪皇俘虏帝女精国王子,魔世唯一黄昏魔族,即将举行魔侣大典的新闻。

    弱rou强食,尤其黄昏魔族出了名的娇贵,这个消息让魔世三大阵营、七大势力皆为一震,尤其是衡量元邪皇远征九界的计划,是否会因此延迟。

    事实上,胜弦主一月之期的试探,正是有意无意的试探元邪皇对于远征人世的计划是否有所松懈。

    修罗国度的策君早已前往人世,在这期间,能够准备的时间自然越长越好。

    接到回信之时,胜弦主却未感到轻松之意。

    黄金的鸟笼安置在元邪皇所在的主殿之内,主殿是帝女精国帝皇年轻力壮时占据的殿室,烛台挂满了殿室,燃烧着浓烈的烛油,把黄金鸟笼里的纤细身影照出千万虚虚晃晃的影子。

    这身影悬挂在半空之中,偶然才会稍微动一动,月菱纱雪白的纱衣包裹了王族娇贵的身躯,,垂落的脚尖就像凤鸟死去之时羽翼或四足无力的朝向地下。

    倍感疲倦的宫侍灵珑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转过去推了推依偎在身边的弟弟灵灵,地上被蜡烛照出来的影子些微的摇晃着,其中有一滴魔水一样的黑影渐渐拉长,试图逃进周围,融化在深深浅浅的淡影。

    这正是无常影的功体。

    悬挂七日之后,无常影剥离体内,灵珑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出去,拼命揪住那一滴黑墨,入手是黏糊滑腻一团,她五指牢牢用力揪住,身体后仰,把黑墨用力拖出了影子的范围,断裂的那一瞬间,偏偏黑墨残余的一点不甘心死去,撕裂之后,侥幸留在影子的浓淡之间。

    “灵灵!”灵珑不顾仪态的尖叫。

    娇小灵活的男孩猛地扑过去,双手按住地面,他不敢抬起手检查那一点是否逃走,灵珑赶紧跑了过去,姐弟两个都听到了链子清脆的、挣扎的、激烈的撞击,连绵不绝。

    原本死了一样的王子忽然仰起脖子往后挣,灵珑得了鼓励一样,忙不迭抽出一支术法的笔,绕着弟弟的手画下一个圆,下一瞬间,灵灵松开手掌,姐弟两人欢呼起来!

    灵珑不敢大意,小心的、缓慢的把那个无法逃走的墨点紧紧捏住,和刚才一样,拉扯出了蜡烛照出来的影子的范围。

    当她完成这一切,油然升起的快活,填满了心口,这样一来,黄昏之时她和弟弟就能够活着离开了!而这一刻,身后的挣扎也停止了,灵珑转身,浓稠的鲜血不断从高处滴落下来,她的眼睛像是被火光灼痛一样,迅速低下去,不敢再看,冷水迎面泼向她的快活——那可是王族啊,是她们侍奉的王族残余的血脉啊!

    灵灵没有说话的去了殿外,搬来了水盆和抹布,小心翼翼擦拭地上的鲜血。他还很小,身体轻盈而灵活,身为帝女精国的支族,蛟龙血脉之中最小的孩子,他才不过人间孩童五岁仿佛的年纪。

    对于今天的工作没有好好做完就会死这一回事的领悟,远远深刻过了帝女精国的覆灭、如今所做的一切对他jiejie带来的屈辱的冲击。

    悬挂在笼子里的,是这个世上最娇贵的贡品,而他们是擦拭贡品的仆人。

    如果他们懈怠了一瞬,让这个贡品失去了本该有的光彩,激怒魔世最强的元邪皇下面的部下,剩下的族人都要被判处极刑,这一点,灵灵仍然一知半解,他所知道的是,要紧紧看着悬挂在笼子里的王族,那是他们活下去的指望。

    但是……

    和那双眼睛对视之时,灵灵怔住了。

    悬挂在高处的王子有着雪一样的头发,雪一样的皮肤,裹着在夜里都流动光华的织物裁剪的纱衣,现在也彻底被浑身的血弄得斑驳凄惨。

    这样的王族,垂下头时,凝视灵灵的眸子却是一双叹息一样、没有半点怨恨和冰冷的眸子,灵灵抬起头,忘了说话一样的看着那双眸子,就像母亲还没有死去之前,常常就那样沉默的看着他。

    “灵灵!”jiejie呼唤他。

    魔兵踏入了王殿,灵珑一个哆嗦,恐惧的看向了高处。此时,一个年老的身影走入王殿,魔兵让开道路,阴冷的空气盘旋不去,老者让人放下鸟笼之中的金链,他一挥木杖,殿室之中的蜡烛感染了阴冷,几十只,几十只,逐渐熄灭了。

    “魔后又一功体已破,”苍老的声音不怀好意的冷笑道:“恭喜魔后,离大婚之日又近了一步。”

    蜡烛熄灭后,殿室里只有明珠镶嵌在壁角,幽幽的光芒之中,蜷跪在地上的魔族不断咳嗽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应龙师一挥木杖:“还愣着不动,快为魔后更衣。”

    灵珑一怔,忽然打了个寒蝉,硬着头皮就要上去,弟弟迅速去旁边偏殿拿了衣衫过来,两人正要从旁边等看守打开笼子进去,却听见阴恻恻的声音:“入夜了,为何这两个侍奉不利的俘虏,还没拖下去。”

    魔兵吆喝了一声:“拖下去!”

    灵珑尖叫一声,魔兵拖着她,她挣扎的厉害,拼命求饶,周围一阵阵哄笑声中,灵灵凄厉的叫了一声,男孩子想要钻进笼子里去,被魔兵一脚踢在背上。

    灵珑一口咬在魔兵手臂上,下一刻,天旋地转,她摔在地上,恐惧和疼痛模糊了视野里戳下来的寒冷的刀光,弟弟在远处的尖叫声也变得模糊,少女绝望的闭上眼睛。

    “应龙师。”

    隔着笼子,一个无比陌生的声音仿佛贴在灵珑耳边一样,忽而又远去。那忽近忽远的声音响起之时,灵珑身边凄厉的惨叫声和远处的惨叫重叠,殿室所有魔族一阵凛然寒意蹿起,仿佛只是听着那声音都让人十足不安。

    “你真心想试试,我就满足你——看我还够不够杀你一次。”

    “诛黄昏——”应龙师脱口而出,震怒无比,鸟笼之中,鲜血淋漓之中,宵暗身边血滴点点,化为鲜艳红痕燃烧,而那对姐弟身边的魔兵也被凤凰真炎吞没。

    应龙师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那是九次刺杀,一次对阵之后深深刻在骨头里的顾忌和阴影。

    很快,周围的魔兵都跟着后退——仿佛这黄金鸟笼不足以保全他们的性命。应龙师下一刻瞥向那对姐弟,他的目光刚刚落向蛟族幼童,刺痛在脸上忽然炸开,他下意识抹向脸颊,才意识到那是——宵暗冰冷的目光。

    “哈,”应龙师城府深沉,木杖拄地,敲出沉沉一声:“魔后好生保重,走!”

    凤凰真炎渐渐熄灭了,笼子里一阵金链蜿蜒,灵珑狼狈的爬起来,看向笼子之中。

    链子的长度只有几步的距离,宵暗勉强坐了起来,撑着地面,看向殿外,许久,灵珑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笼子边,跪了下来:“魔……王子,请让奴婢伺候更衣吧。”

    如果不更换衣服,就算现在离开殿室,晚上也有可能被追究,被拖出去处死。

    灵珑悲哀的低着头,灵灵从旁边爬起来,脸上都是血痕,疼得脸上雪白一片,在她身边看了看,又看向笼子里,咬住嘴唇,陪jiejie一起跪了下去。

    在漫长的静默之后,链子随着魔族起身的动作,清脆的响起。宵暗静静站了起来,灵珑如蒙大赦的抬起头,连忙出去打了水来,灵灵抿紧了唇,从地上捡起了刚才打翻的木盘,和木盘上雪白的纱衣。

    染血的纱衣落在地上。

    赤裸的背脊被细长的伤口切开,深可见骨,总很交错,灵珑一下子怔住了——这无数伤口,许多还在冒血,就算换上了新的衣衫,也很快会被涌动的鲜血弄污。

    灵珑只好用冷水和麻布,一遍遍擦拭伤口。

    那些伤口从上到下,从背脊到腰臀,扭曲蜿蜒,没有留下哪怕手掌大小的无伤之处。宵暗下衫未除,却一样在冒着血,他微微后瞥,接过了少女手中的湿布,道:“退后。”

    灵珑呼吸一滞,缓缓退后。

    许久之后,湿布落向了木盆,宵暗低低咳嗽一声,灵灵傻傻的把衣衫递给他,一层里衣之后,灵珑回过神,赶紧过去,为他披上了纱衣。

    纱衣之后,就是镣铐。

    为了防止脱逃,就算每一次更衣和收拾,都不会解开四个镣铐。一旦宵暗脱逃,如今现存的俘虏也会被处死,他从未有过类似的尝试,也没有为难过俘虏。

    但是,灵珑抬起头,所见的,仍然是紧紧闭着眼睛,神色冷淡又疏远的年轻魔族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那双眼睛没有睁开,却给她一种奇怪的错觉——如果睁开来,那双眼睛矜持傲慢,轻蔑的薄光,就像利刃一样,切开她心底浓稠的痛苦。

    灵珑不敢多说任何一句话,当她好不容易完成了这艰难的使命,抱着木盆和麻布,急急忙忙的离开了殿室。

    少女和她的弟弟离开了魔殿。

    宵暗勉强能够活动身体、揉动手腕的时间也只有这一时半刻,当他脖子上的铁链拉扯着他,让他不得不站起来之时——熟悉的寒冷和充斥殿室的邪气涌向了鸟笼。

    被迫踉跄的靠近铁笼边,身上所有的锁链都在激烈的碰撞,膝盖承受不住的砸在地板上时,宵暗被迫抬起了头,从锁链之中艰难的汲取一丝稀薄的空气。

    脖子上的锁具收紧。

    青筋浮起,窒息的痛苦让他握紧了鸟笼栏杆,手背的指骨一根根凸出来,尽管如此,求饶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响起。

    当锁具收紧到一个可怕的程度,再收紧哪怕一丝一毫,都会把这个脆弱的俘虏脖子截断——锁具缓慢松开了。

    狼狈的咳嗽和流泪,宵暗松开了手倒在地上,他连倒在地上的姿势都没有维持太久,就被铁链拉扯着被迫站了起来,身上的伤口绷紧放松之后,又开始流血。

    元邪皇心领神会,如同和情人低语一般,抚摸他脖子上被折磨的发红、缓慢流血的伤口:“你的族人没有好好照顾你。”

    宵暗缓慢睁开了眼睛,无情而漠然,他不做辩解,也没有求情的脆弱哀怜,浑身上下渗出的血红,以及魔体刚刚破裂的痛楚,都没有流露在漠然的面具之外。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元邪皇不动声色的凑近他的嘴唇。

    宵暗试图往后仰,换来的是更加强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迎向笼子边,他的嘴唇惨淡而寒冷,长久以来的折磨之后,干涩的嘴唇被血腥的铁锈占据。

    察觉到无法挣脱,他强迫身体松懈下来,刺痛和强大的异样侵入,占据了疲惫不已的大脑,他连呼吸也停滞了片刻,直到身体不停索取呼吸,侵入的舌头抵达太深,占据深处,迫使他难以回避难堪屈辱的事实。

    宵暗微微颤抖着,唇角不断流淌溢出的涎水顺着下颔,无可奈何的落在地上。

    幽暗的殿室之中,吮吸搅弄的水声无比暧昧,在灯光昏暗之处,苍白的唇瓣浮起艳丽的鲜红,银丝流淌而下,宵暗恍惚的失神之后,目光迅速投向地面。

    但他依然被迫抬起头来。

    被迫把一切呈现出来,无论是狼狈,还是艳丽的损伤,无论是身上的伤口和屈辱,还是眼底没有散去的阴翳冰冷,元邪皇是审视这一切的胜者,手指缓慢的抹过他脖子上的伤口,和浮动的青筋。

    “你很讨厌这种事。”

    元邪皇做出了这样的断语,宵暗没有任何反应,无动于衷的看着他,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印照着的身影,千古一魔,魔世主宰,鲜血与白骨,地狱烈焰和无尽死亡,在那双眼睛里凝聚成小小的圆点。

    手指沾染鲜血,是宵暗魔体破裂之后的血——随意的,抹上了宵暗漠然寒冷的眼睛。

    下一瞬间,剧烈的震颤之中,宵暗惨叫起来,他的手无法触碰眼睛,被铁链拉了起来,暗红的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本皇可曾说过,”元邪皇淡然的说:“过去,千年以前,黄昏魔族也曾屈膝王座,献上所有一切隐秘——不暝幻眼,本皇久不见了,毕竟是存在于过去的魔族了。”

    火熊熊炙烤的眼睛,只有暗红不断弥漫,宵暗牙关颤抖,在一阵阵针刺炙烤的痛楚之中,忽然得到了自由的双手捂住了脸,揉搓眼睛,暗红之后,周围彻底沦为黑暗。

    宵暗咳嗽着,不断渗出鲜血的身体,伏在地上颤抖。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搓揉眼睛,过了许久,慢慢明白了什么一样,向脚步声远去之处抬,起头。

    “明镜心……是这个名字吧。”斜靠在宝座之上,元邪皇轻飘飘一样的声音:“你许下了什么心愿?”

    宵暗一动不动,泪水缓慢的冲刷鲜血,疼痛并没有散去,无论他多少次,眨着眼睛,想要在黑暗里侥幸寻找到一丝光明,看到的茫茫黑暗却没有半点改变。

    元邪皇并不急着逼出答案,甚至这个答案,他也早已了然。

    无法支撑的是宵暗,人族在这场拉锯之中,只有防守一途。而这防守能够支撑多久,失去了隐秘的底牌,日复一日的折磨和痛苦,又能苦熬多久?

    链子又一次拉扯起来。

    一动不动的宵暗如同木偶,双手拉向高处,高过头顶,紧紧束缚一起,接着他被迫看向高处,身体升向高处,脚尖垂落下来。

    高处的黑暗。

    仰起头,看到的也只是黑暗。

    宵暗一动不动,维持着很快就会疲惫的姿势——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体不再属于他支配。

    只有痛苦缓慢平稳之后,脑海里的思绪,他还能够左右。

    没错,没有弄错,之所以他没有死,并不是因为黄昏魔族可以延续烛龙血脉。

    这样一来,答案就剩下一个,而这个答案正是烛龙刚才给他的那句话——明镜心。

    烛龙之所以不厌其烦的折腾他,正是要他承认,要他解开屏障。

    宵暗费力的搅动脑汁,搅动着马上就要覆盖下来的黑暗,一旦他沉睡过去,今晚的记忆就会模糊在剧烈的痛楚里——而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诛黄昏了。

    没有了。

    诛黄昏再也不会出现了,魔伶也……所有人,都不会再回来了。白骨托罗,南陵王府,在东都的王族,还有……

    他浑浑噩噩的脑海里,闪过雪白的身影。

    俏如来。

    但俏如来还好好地活着,宵暗振奋了一下,长长的,从被迫伸直的喉咙里吐出这口气时,他眼底烧起一点热烈的红痕,这甜蜜从来没有如此滋味浓郁。

    浓郁、平稳,而且……值得。

    宵暗曲动五指,拉了一下金链,这一下,并没有半点用处,只是涌起一阵单薄的碰撞之声。

    宝座之上的元邪皇睁开眼。

    以他的视力不难看出,宵暗摇晃了一下,手指很快又无力的耷拉下去。

    徒劳的挣扎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元邪皇没有就此停止审视高悬在鸟笼之中的身影,空气里细微的波动,渐渐趋于平稳。

    宵暗。

    他咀嚼这个名字,如同咬一截骨头,坚硬又腥腻。胜弦主的一月之期,正是一个极为巧合的掩饰。

    但元邪皇的计划依然受阻——在原定之中,他要更快踏足人世,而暗盟的拖延,稍微施压,也能够缩短。

    是什么愿望?

    结界,阻拦人世和魔世的结界。

    和平主义爱好者?人世不少这一类的生物,魔世可以说是珍稀,不合理,毫无凭据。人族保护者,哈,这个答案更匪夷所思。

    元邪皇屈指,敲在座椅上,看似无心的随意之举,却是在试探高处悬挂的对手,精神状态如何。

    没有回音。

    宵暗……睡着了。

    惊讶于这个事实,元邪皇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姿势,但确实……陷入了昏迷或者睡眠之中的一种。

    元邪皇坏心眼的放松了锁链。

    骤然坠落的身体和脖子,引起半空一阵抽搐,粗重的喘息声后,宵暗认命一样的垂下了头,这一次的锁链,换了一个新的姿势,把他从梦里拉扯出来。

    他滴落的汗滴和鲜血一样,黑暗之中,有什么一阵阵响起的声音,又像是幻听,毕竟受伤到这种地步,身体想要抗议,发出抗议,挤压五感,促使大脑做些什么的反应罢了。

    宵暗喘了口气,含在口中,又慢慢吐出来。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元邪皇就在远处。

    过于疲惫的缘故,这个短暂的意外,没有让他警惕太久。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昏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