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成空言去绝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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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抱着墨狂跳入不灭火,最后一句话是不想死,想活下去。可玄狐做的一切是为了让俏如来这样的人活下去。 墨狂在不灭火中熊熊燃烧,锻造的光芒和温度都炽热无比,废苍生拉着俏如来离开。 俏如来没有哭也没有激动,静静站在不灭火前面。宵暗站在他身边,火光跃动,印照俏如来平静的表情,这是一种习惯于失去之后收束感情的平静,一个怜悯众生的人要经历多少痛苦,才能完美的掩饰痛苦。 宵暗没有说话。 他心底一直有些轻飘薄脆的快活,只要看着俏如来就很快活。这就是爱一个人自然能得到的福利,爱先给人快乐,给人幸福,如果没有这一点薄脆的快活当甜头,怎么心甘情愿往下跳。 剑无极来的有点晚,闹了半天,到底明白了,玄狐走了。 宵暗转过身,慢慢往外面走,俏如来慢了很多拍,反应过来,叫住了他:“宵暗。” 宵暗回过头来,一笑。 “你要去哪里。”俏如来失落而渴望的看着他,朝他伸出手,宵暗闭了闭眼睛,嘴角浮起笑:“不去哪里。你们还有要事,我先走了。” “你会等我回来么?”俏如来问。 宵暗回过头来,笑了一笑。 又来了。又来了。俏如来看着宵暗慢慢消失在夜色里,有一种乍然就要失去另一个的感觉,但他只想看着不灭火,看着玄狐,看着墨狂——他没有太多的精神和余力再去分给另一个人,哪怕宵暗没有回答,但他可以再晚一点,等这一战之后再问。 不灭火燃烧着不摧铁,融合墨狂,寂静的火光和寂静的空气里,俏如来木雕一样的等待着,剑无极留在旁边,是因为公子开明把木鸢的权力留给了他。 时间过去,或者很快,或者很慢。人的感觉一旦失衡,快慢就变得模糊,在俏如来的感觉之中就是如此,剑无极在旁边提醒,废苍生也在紧张的算时间,元邪皇已经逼近伏羲深渊,他不会给别人这么多的时间准备周全。 就算墨狂还没有完成,俏如来也出发了。 剑无极带他跳上木鸢,飞往伏羲深渊,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沿途爆炸,风声猎猎。苗疆,魔世,步步杀机,而此刻元邪皇上了伏羲深渊,不必再留手,掰开了脸颊上的面具,露出真正的实力——紫睛魔瞳。 这实力曾经被诛黄昏和宵暗联手逼出来一次,在魔世,在宗山一战,元邪皇压制在场所有人,只差了玄狐和俏如来。 一丝微妙的气息就在伏羲深渊内侧,先出现的人是宵暗,当宵暗站在伏羲深渊旁边,小腹隆起的样子已经无法隐瞒了,元邪皇看着他一会儿,道:“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总要有个解决,”宵暗淡淡的看他:“就在今天。” 宵暗没有拔出剑,他的手废了,他的功体也废了,来这里老实说排不上号,不用肚子里的烛龙就不足够形成威胁,有些自取其辱。但他站在伏羲深渊旁边,就是一种同死的压力。元邪皇大步走了过去,到半路上,就是从天而落的俏如来。 俏如来看到了宵暗,也看到了元邪皇,他们省略了多余的客套话,比如从前常常说的回头啊罢手啊等等等等,元邪皇问了一句玄狐,俏如来终于露出悲愤沉寂:“玄狐,与我同在。” 这一战激烈无比,而宵暗站在旁边显得多余,他沉寂的站在伏羲深渊旁边,直到元邪皇一步步推进:“俏如来你让开!” 最后了,烛龙要自爆了。雪山银燕突然出现,把他哥扔了出去,大喊一声:“烛九阴我与你同死——”元邪皇前面就是雪山银燕,再往前就是无动于衷的宵暗,他往前走了几步,扔掉雪山银燕,魔元自爆,势不可挡。 宵暗抓住了他。紧紧抓住他,惯性推得退后两步。 这么近,下一秒,他们瞬移了——脚下的一片雪白之中,他们瞬移到茫茫天野之间,这一切本不容易,但俏如来削弱了元邪皇,此刻的元邪皇太弱了。 “宵暗。”元邪皇推开了他,叹了口气。 自爆造成的余威掀翻了宵暗,飞了出去,撞在不知什么山石之上。 爆炸声很可怕,宵暗跪坐在地上咳嗽起来,吐出许多血,嗡嗡的一阵余韵里,他无力的喘着气,失去了意识。 伏羲深渊没有爆炸,差了一点点。 魔族就是魔族,皮糙rou厚,宵暗醒过来的时候,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接着他意识到身边有人。 周围很黑,有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影子,宵暗流出了泪水,手指抹了一会儿,那影子轻微的叹了口气。 他意识到了。 “俏如来。”宵暗说:“你还好么?” 俏如来坐在旁边,看着他,宵暗抬起头,目光飘忽,准头不对,失明的魔和失明的人一样,看着声音来源,就不会很准确。这偏差和微妙,在无声之中放大。 “我还好。”俏如来低声说。 “那就是我不太好了。”宵暗微笑道:“让我摸摸你。” 俏如来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当初也是这样。 在海境,在那屋子里。 宵暗心里一阵阵甜蜜,又一阵阵发酸,手指慢慢抚摸下去:“你弟弟怎么样?” 俏如来低声说:“他也很好。” “那就好。”宵暗的声音很轻松:“策君还在吗?” 俏如来抓紧了他的手,力气很大,有一点疼了。宵暗不再往下说,俏如来很愧疚,俏如来对他有的是感激,可惜了,宵暗回过神来想:“之前,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早知如此,应该拦住玄狐。 但人生没有预知,没有那么多如果,要是有,谁不愿意活得更轻松,更舒服? “策君回魔世了。”俏如来平静的说:“你该好好休息。” 宵暗摸了一下肚子,再次感慨:“就这样还在啊。”元邪皇把他推出去了,肚子里的烛龙很安静,大概习惯了母胎换着法子折腾来折腾去。 “这孩子……”俏如来迟疑了一下问:“几时出生,你知道么?” “看情况不会太快了,”宵暗道:“魔族和人类不同,要吸收了力量,准备十足才会出来——他还没待够,希望不要学不好的榜样。” “嗯?” “哪吒。”宵暗一本正经的说。 那就是怀胎三年了,俏如来轻松了一些,微微一笑,宵暗抽回了手,疲倦的闭上眼睛。俏如来犹豫了一下,俯身贴在他嘴唇上。 宵暗眼角流下一道晶亮的痕迹,落下来,成了晶石,俏如来一边意外一边捡了起来,他决心好好珍惜,在宵暗醒过来之前,他就决定了。 “谢谢你。”宵暗微微哽咽着,睫毛颤抖了一下。 俏如来什么也没有说,这也是他想说的,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俏如来出去的时候,父亲在等着。 修儒做过了检查,说宵暗受伤很重但是魔族的恢复力不可小觑——老一套了。 “他的眼睛好像有些问题。”俏如来尽量平静的说,其实史艳文想要问一问别的事,大战结束了,元邪皇死了,幽灵魔刀经过检查,是真的断了。 可史艳文看着俏如来的表情就知道不用问了。 外面策君和鬼飘伶在处理五百畸眼族的战俘,自然是要通过通道之后送到魔世去。 “明天请修儒再检查一下,”史艳文道:“银燕很低落,你要去看看他么?” 俏如来点头:“我这就去,父亲,你也好好休息。”这场大战之中,史艳文也很累,东奔西走,家里人最关怀家里人,当儿子的很清楚他爹看着像仙人,到底不是仙人。 “精忠。”史艳文看着儿子走到另一侧:“无论你如何决定,为父都支持你。” 这是他能说出来最大的支持。 夜里很安静,宵暗支撑着坐起来。 他还有一串鲛人的泪珠,本来想送给俏如来——挺无耻的,睡完了鳞王讨来的礼物,送给俏如来。宵暗笑出了声,扯断了鲛人泪,把圆润的明珠扔进角落的花瓶里。 屋子里有水,有布巾,他洗了洗眼睛,能看到的还是很少。 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还好这一路上,他沿路设置瞬移的准备,大差不差,还能管用。最后一个瞬移的标记在鬼祭贪魔殿内,够近了,够他到达魔世,再想办法。 宵暗擦干净了眼睛,往外面看了看。 月光很好,宵暗掩去了身影,他走出还珠楼,外面冷冷清清,看不出之前的热闹。 瞬移,瞬移,连续两次身体就亏空。身上的伤在流血,宵暗听到了畸眼族在前面抱怨有欢喜的嘟囔声,又一次瞬移。 鬼祭贪魔殿,通道大开,宵暗松了口气,凭借那魔气,他就能往前走。 破空的风声身后袭来,宵暗狼狈的侧身躲过去,飞来的物事速度很快,往鬼祭贪魔殿的石椅旁边,静止下来。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宵暗护住了小腹——来了,还是来了,他心底呻吟一声,到底还是笑问:“谁?” “雁王。” 另一颗断魂石席卷呼啸,宵暗身上多了一个血洞,往后倒去,断魂石袭击他的下腹之处,躲闪的很狼狈,他用尽全力,往入口冲刺,不假思索,一跃而下。 “失手了。”凰后冷静的说:“预判不错,是个好手。” “这可未必。”雁王慢悠悠的说。 没有失手。 断云石打穿了腿骨,宵暗跳下通道之时,预估了风声来源,所以他跳下去,因为再拖延一阵子,断云石能把他打成筛子——下落,下落,不断地下落。 宵暗落地的时候,骨头穿过了皮肤,支出白森森的可怕一截。这伤势很严重,但比起他身上其他种种伤势来说,又显得普通了,不过是断了条腿,不过是暂时不能走。 如果通道被凶岳疆朝把守,策君不会走这条通道。宵暗落地之时,疼痛拉紧神经,这时候倒是个好消息,他撕开衣服裹紧了腿上的伤口,左右看了几眼。 魔世和人界的通道并不稳当。 但是有人维持的时候,基本会落在一个范围,而这段时间里,由于策君还在人世,修罗帝国总算勉勉强强维持这个通道,魔兵来回巡查,还能发现什么。 宵暗绑紧了腿,冷汗就潮湿的浸透了鬓发。无论身体还是理智都不太够用了,他看了看周围,失望的发现依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紧急的处理一下伤势,拖着腿往前走。 这么走着一会儿,地上很柔软,有狂暴的风吹过去,是山谷呜呜咽咽的声音。 这阵风吹了过去。 他一头栽倒在泥沙里,渐渐地,有细小的东西落了下来,覆盖在他身上。 雪。 是凝结的雪,细小的雪花,在蓝月的照耀下,温柔的覆盖在满身鲜血的魔族身上。 朝着夜空,魔族徒劳的呼吸,越来越冷,他向天空伸出了手。朝着遥不可及的魔世的漫长蓝月,流着泪伸出了手,那是疼痛带来的泪水,柔软而温暖。 多么近啊,死亡和夜晚,就在他指尖,缓慢的亲吻着,静静的融化开来。 当凤蝶在花瓶里发现许多珍贵的鲛人泪,当然先去问一问主人。神蛊温皇想了一下,让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俏如来,天地可鉴,这个时候神蛊温皇并没有半点戏弄的意思,毕竟他不知道鲛人泪有什么幕后的故事。 俏如来也不是很清楚,但那是宵暗的房间,凤蝶为他参谋:“也许是他想送给你的礼物。”说完了,凤蝶心里一堵,她本来想安慰一下,但是说出了口就知道弄反了。 “谢谢你。”俏如来收下了那串鲛人泪的珠子。 但他总是不明白为何宵暗会得到鲛人泪,于是去海境的时候,他顺便问了一问鳞王。鳞王当然没提起那一夜,凭着那一夜的印象,委婉的说:“他救了觞儿,想要为情人讨一个礼物。” 俏如来很平静的收起了鲛人泪。没再说起这个话题。但他很快把这串珠子扔在旁边,因为他手中还有一颗脆弱的晶石,如果要留下,当留下那一颗。 墨家钜子要巡游九界,俏如来在海境办完了事,又遇上了很多事,事情是处理不完的。 一眨眼,就过了几年。 魔族很耐cao,皮粗rou厚,命也很大。 以上评论,不适用于卷入战争沙拉沙拉的小兵。自打元邪皇一统魔世又迅速分崩离析,三大均势对峙的局面越来越难维持,然而一时半会儿也崩不了,就是这么回事。 在修罗国都频繁替换帝尊的这几年,有一个名字出现的很频繁——戮世摩罗。 这个帝尊出生人族,原本魔世没有什么人族,人族非常少,虽说修罗帝国以武为尊,战斗这回事,还是看天赋,比如畸眼族消失之前出过帝鬼也出过元邪皇,族学渊源有底蕴,当然是很强的。 “别客气,你也挺强了。”阿九一边吃核桃,一边塞了一把核桃rou给旁边的小男孩:“去年抱你,才那么大,哭得跟猫一样。一转眼就吹大了,你爹给你喂了什么,整天瞎吃瞎吃,迟早有毛病。” 男孩仰起头,有一张白生生的面孔,暗红的短发很柔软的垂下来,唯独脸颊上有一块疤痕,破坏了他的清秀童颜:“我爹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魔族皮糙rou厚,吃不坏。” “切。”阿九把核桃咬的嘎查嘎查响:“你爹不出来,尽使唤你出来,你还帮他说话——真不愧是父子了。喏,再吃一点,那边冤大头来了,姨待会儿带你吃好吃的。” 修罗帝国的边边角落,靠近沉沦海,过去翻两座山。这里魔兵陈列,有驻扎的魔兵就有自由集市,没过一个蓝月就摆两天,什么都卖。 阿九长得很漂亮,平时在慢云谷旁边的小镇上当花娘,很多魔族都喜欢蛇族的妹子。何况她还是半个魅魔,会唱歌会弹琴还会跳舞,床上功夫也很好,从前小镇上平日里不那么热闹,生意也很差劲,后来人族来了。 戮世摩罗在位的时候干了一件大事,把人族青壮年扔进魔世,训练成魔兵。当初元邪皇旋风一样统治修罗国度,看不上人族练得一塌糊涂的魔兵,这些人族没去人世,留在了魔世,渐渐就在沉沦海彼端的修罗国度境内自成了一地,练兵搁置了,人还要活着。 镇上热闹起来,人族习惯了漫长的蓝月,赶着建造了房屋住处,又毁了几次——那段时间实在混乱有麻烦,总而言之,当阿九变成红牌花娘,出入小镇的,人族渐渐多过了魔族。 她来集市上卖掉蛇蜕,纯属废物利用,顺便带着可爱的小侄子逛逛街。 烛微微一边磕核桃一边皱眉毛,阿九喜气洋洋,摸摸他脑袋:“长得高也不行啊,牙齿磕不动怎么打架。不过你才两岁,唉,真的是,瞎吃了什么东西。”他们一边逛一边走,烛微微有点丧气,不过他还是说:“九姨,爹亲叫我带酒回去。” “唉,你这么听话,他给你钱没?”阿九恨铁不成钢:“上次卖了的蜂蜜,你是不是又把钱给他喝酒——听姨的,买糖回去,你爹喝酒喝成那样,平日顾不上你,你想着他干嘛。” 烛微微挣扎了一下,阿九说得很对,平日他要饿肚子,他爹要喝酒,结果就是他继续饿肚子。 “不行。”烛微微挣扎完了,说:“我爹说他不喝酒就痛。我还是买酒。” “呸,你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