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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

    

代价



    第二十二章

    自从被册封为子爵,总算摘下那那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男爵头衔,跻身真正的贵族行列后,加仑·费里德总是大发慈悲地召见别人,很久没有被谁召见过了。

    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因缇丝还是不入流的流浪者之都,但边陲小城自然有独特的好处:他坐在因缇丝最顶尖的位置上,说句逾越的玩笑话,这跟冯恩格里那边皇室的待遇也分毫无差。

    赶去会客厅的路上,加仑·费里德头一次觉得城堡是不是修得稍微大了些,他掏出手帕揩去额前不断冒出的汗水,转脸对跟在他身后同样疾步快走的女仆语速极快地叮嘱道:“去库房取桑奇黎特产的蜜渍茶,要日期最新鲜的那批,快点。”

    男主人的焦急难免感染到女侍,她连忙点头称是,提起长长的裙摆匆忙离开。

    终于赶到会客厅时,他的女仆长颔首静默地伫立在门前。与她一起安静地守在门前的还有两个穿着绀黑排扣制服的男性侍卫,正肩的白色流苏一丝不苟,同他们无波无澜的神情如出一辙。

    瞥见主人到来的女仆长鞠躬后正欲替他开门,加仑·费里德连忙对她摆了摆手。

    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巾,再度掏出手帕擦干净后颈的虚汗后,他才呼出一口气,亲自推开了门进去。

    “惶恐于您百忙之中的到来,请原谅我的失礼。”仅仅只是瞥见对方色泽耀眼的发顶,费里德子爵立马谦逊地低下头去,将手掌按在左胸,朝正坐在丝绒沙发上的人微微鞠躬,“愿费路的光芒与您永在。”

    坐在沙发的青年冷淡地抬眼,望向费里德子爵微胖的身躯,目光如审视般扫过他的全身,最后落在他无论怎么装作镇定、但仍旧藏不住那细微的紧张的脸上。

    “坐。”相较于费里德的周全礼数,青年言简意赅得近乎不把人放在眼里。

    与此同时,方才被差遣去换茶的女仆也无声无息地端着秘银托盘赶到。

    她寻来了城堡里最为珍稀的茶具,用于盛装这壶来之不易的新茶:要知道现在还是春季的末尾,而上好的桑奇黎蜜渍茶得经过一轮夏季的雨水才能收获。

    温度正好的茶水顺着壶嘴倾斜的弧度倒入拥有繁复雕花的茶杯中,一阵蜜浸的甜香随着升起的茶雾弥漫开来。

    然而这股据说能让人做个美梦的茶香也没能加仑·费里德觉得惬意起来,即使喉咙干渴不已,他也只是坐立难安地端着茶杯,欲言又止。

    直到青年垂下眼,淡漠地端起女仆放至他眼前的茶杯,费里德才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能稍微放松些许。

    “先向您请罪,原谅我的无能。”他咽下那口因紧张感不自觉上涌的唾液,开门见山道,“因缇丝这边的仓库失窃,我已经派人连夜追查,但目前还没有可靠的消息传回……”

    “我现在对你这些额外的事情没有兴趣。”青年淡漠地放下茶杯,茶具相互碰撞发出的细微轻响让还想说些什么的费里德立刻识趣地噤了声。

    青年修长高大的身躯哪怕坐下后也极具压迫感,与已经被奢靡酒色浸泡充分的费里德子爵相对比,他年轻英俊得近乎犹如罗曼史里能让人陷入狂热迷恋的爱神,然而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气质并不亲和,给人无比尖锐的凛冽之感。

    “城东的那个器出了问题,异常分娩。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青年曲指敲了敲造价不菲的茶桌,发出轻微的叩声,“看好它才是你最大的责任。”

    “什……!”

    脊背骤然绷紧,原先止住的冷汗因青年的话再次冒出,加仑·费里德颤抖着嘴唇,竭尽全力绷住自己的面皮,不让它流露出错愕的神情。

    “这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他端起茶杯连续喝了好几口,才止住手掌自发的颤栗,“请您原谅我的失态。”

    他想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大声反驳不可能,然而他清楚,眼前这个青年绝不可能对他说这种无聊的谎言。

    可那个【器】的位置是在城东深处的密林里,先不说器附近浓郁的脉血滋养了那些本身就凶残的食脉者……但凡有常识的人都不会接近器,即使它不在危险的孕期。

    怎么会有人类的突然出现,导致它在非孕期分娩!

    加仑·费里德真的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非常抱歉。”

    但此时他也只能低下头来耻辱地承认自己的无能,为此道歉。

    “我现在就派人、不,我亲自带人去看。在这壶蜜渍茶还热着的时候,我便会赶回来,在此之前就请您——”

    “不用。”未说完的话被青年冷淡地打断,他从暗青的丝绒沙发起身,终于给了费里德一个正眼。

    青年拥有一双犹如被剖开的石榴般璀璨的红瞳,但无人会对这双眼睛盛赞一句美丽。他的瞳孔赤红得过分纯粹,看任何事物的目光都犹如审视。

    “我亲自去看。”

    他说道,随后径直路过还僵在原地的费里德。

    ……

    …………

    因缇丝城东密林,初代栖息所遗址。

    草皮上喷溅的脉血早就被藏在附近的食脉生物舔舐得一干二净,但器花分娩后干瘪的胎衣还有部分失去水分后碎成齑粉,残留在泥土之中。

    青年屈膝半蹲,伸手取了些许在指腹捻动,随后抬眼瞥向眼前庞大的器花。

    那原本如囊泡般臃肿的房室几乎都如数破胎,只留下心脏状的母体在一呼一吸间如脉搏般起伏。它缓慢地抽动着埋于土壤间汲取养分的根茎,通透的脉络里流淌的粉金脉血看着也黯淡些许。

    的确是分娩过了。

    他起身,目光扫视四周已经不成型的胎衣,以及那些折断在泥土里、与一般的破铜烂铁没有什么区别的人形死胎。

    随后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自亲眼目睹了眼前的光景后,就一直脸色泛白的加仑·费里德:“数量不对。”

    “它一共分娩了十七胎,然而这里只能找到大概十六个人形的残骸。”

    “还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是被人带走了。”他松开指尖,漫不经心地挥去沾上指腹的粉金齑粉,“被那个导致它分娩的人。”

    若是别的什么人说出这种话,加仑·费里德一定会觉得对方是个疯子。

    毕竟常识健全的人类根本不会贸然接近这种规格的母体,就像现在的他,哪怕知道分娩过后的器花脉血稀薄,也仍然担心着会不会有寻血而来的变异食脉者。

    更何况,这可是从器中分娩的东西……

    然而赤裸的事实摆在眼前,加仑·费里德无比头疼之余,更止不住生理自发的厌恶,他取出手帕按了按嘴唇,好抑制住喉咙里涌上来的幻呕欲。

    “请您原谅。”他艰难地说道,“我一定会弥补因我无能造成的过错……呃!”

    堆叠在软绸领口的脖颈赘rou被猛地提起,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扼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只能狼狈地张着嘴,发不出呜咽以外的其他声音。

    “没用的道歉到此为止。”这对石榴籽般璀璨透红的瞳孔明明是人类才有的圆环状,然而加仑·费里德总有种被非人的凶兽盯上的错觉,“说回你那些珍贵的小废铁们丢了的事吧。”

    “替死去的侄子复仇这种无聊的理由我不想听,弄清楚那些特制的笼子是怎么被破坏的,然后回来告诉我。听懂了吗?”

    话音刚落,被掐住下颚导致无法顺利发声的刀俎鱼rou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点头。

    桎梏松开,加仑·费里德惊魂未定地扶着酸胀的下巴咳嗽起来:“遵循您的意志……”

    “对了,回收的尸体我全部要看。”

    狼狈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哪怕是被如此屈辱地扼住下巴,都没有完全丧失礼数与自认是上等人特有的轻慢的加仑·费里德终于流露出些许哀求的颓然来,中年男人略带浑浊的瞳仁微微颤抖,他有些语无伦次:“那个孩子已经下葬到墓园里了……您……”

    青年睨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得如同无喜无悲的死水:“你刚才应该听到我说的话了。埋了就挖出来。”

    “殿下!”

    太阳xue蓦然一痛,加仑·费里德眼皮不受控地抽搐起来,他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便冷汗淋漓地感到后悔,然而话已说出口,他只能不管不顾地继续:“殿下,我从未求过您任何事情……唯独这个请您——”

    呯!

    近在咫尺的三弹道纯白枪口中冒出淡淡的灰烟,后方绽放的盛大血花迸射到带有精美刺绣的皮革马甲上,腥臭的黑血渗进贴身的丝绸花领衬衫,与汗液一起贴到加仑·费里德的背上。

    他麻木地转动眼珠,身后穿了三个大孔的花吻鼠仍然维持着口器狰狞张开的形状,被贯穿性的子弹死死地钉在树干上。

    青年抬手收枪,左腕处袖口未能遮盖的地方隐约露出一个辨认不太清形状的刺青刻痕。纯白如象牙的冰冷枪身擦过费里德的脸侧,不咸不淡地拍拍他脸侧的横rou:“我就多说这一次,请你牢记你的姓氏和头衔。”

    “费里德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