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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监

    

探监



    宗正寺后头的监牢很干净。据押送他来的内侍说,为着是专审宗室的地方,囚室皆配仆役打扫,每日餐饭饮水也都有专人送来,连带板床上都要铺一层被单。

    只是无人。

    无窗,无人,无摆设,连声响也无一丝。除去顶端换气口外便只剩下一暗门便于送饭食,大门紧闭,再无旁的出口。

    阿斯兰不知在这里过了几日了。只知按一日三餐的量来说……似乎连饭食送了几回也记不清楚,一直在这方床上睡睡醒醒,暗格里有饭便取来吃了,竟没下毒。他脚腕子上拴了脚镣不叫走脱,一端连着床板底下,是极细长的一条链子,能在这狭小监室中自由活动,算不得多重,却难扯开,想来是精铁打造,坚固得很。

    只将人圈在此处。

    长公主说是审案,也不过领了御史大夫同大理寺卿两个坐在堂上吃茶听证词。物证缺失,人证是皇城司送来的,咬死了不松口是阿斯兰指使,一切计划交代得头头是道,从跟从上京到暗杀官员制造城中混乱,再到宫中行刺谋害皇帝趁乱逃走,无一不详尽,却不是他认得的部下,更不是上京前与他交待计划的那几个心腹。

    他没认下,长公主也并不逼供,不知道她们姐妹两个在玩什么把戏。

    也不知他手下真正混在京城里的人怎么样了。他虽想着这些,可一想到皇帝的手段,又觉担心得多余——她必然已赶尽杀绝了。

    貌若天女,心如蛇蝎。

    他看了看右手手心,红痕早散尽了。那鞭子没蘸盐水,当时是灼痛得厉害,后头也不留下什么痕迹。也亏得他长年张弓握刀的,手心里也糙得很,皇帝那几鞭下来伤不到皮rou。

    阿斯兰正一下盯着手心有几分感慨,却听着暗格后几声轻响,回头看时,暗门转动,从后边转出来一个披着兜帽的影子。

    鸿胪寺卿冯若真重伤,鸿胪寺没了长官,这下后头事务只有交了少卿卢晚负责。卢氏自先帝卢世君薨逝后被当时东宫派系清算,借着后头卢氏族长因爱zigong中薨逝而病逝的由头,迫使族中少俊全员回乡丁忧,后头新帝登基,时东宫亲信沈晨同许留仙得势,于律法税制两道夹击,更压得卢氏再没起复,直到章定九年才渐渐有后生起用,在崔氏党羽最盛之时压制崔氏。

    这卢晚便是其中之一,年纪还轻着,不过三十一二,却升到了鸿胪寺少卿。她同上司冯若真是一脉的笑脸迎人,说起话来温和端雅,柔声细语的,自是叫了手底下人陪着漠北使团,直言此次行刺已交了大理寺协同皇城司去查了,天子自是不曾疑心使团,但请使团放宽了心,只随着鸿胪寺在这京中宴饮游乐就是。

    使臣自然也听说了一二,便佯作随口寒暄道:“听闻还有长公主审案,看来皇帝陛下是重视冯大人的。”

    这当口,京城才戒严了两日,京中无籍漠北人尽数被搜了下狱看管,虽京兆尹吩咐了不叫影响了城中市集摊贩,到底往来漠北人甚众,一下少了这许多,还是看着冷清些许。

    “哈哈哈哈,”卢晚闻言笑了几声,“贵使有所不知,这冯氏是先皇后本家,冯大人更是先皇后的亲侄,既是陛下近臣,更有这么一层亲缘在,陛下格外看重也是有的。”她一面举了酒樽一面觑这使臣神色,只见对面这蛮人听了倒不露讶异神色,只是随着她笑来道:“原来如此,怪道我看这几日见的冯姓人虽少,都是贵人。”

    冯氏不受皇帝重用倒还另有一层缘故在,虽皇帝从未挑明,朝中人也大多听闻过些许——那承恩公冯玉山早年惹了皇帝不快,有说是拿了先皇后做筏子求恩典,有说是禁中奏对言语失当,也有说是被皇帝瞧上了不肯从的,总之是惹了天子雷霆,自此冯氏只剩了荣光爵禄,却再没说过回朝起复。

    “确是贵人。”卢晚跟着笑,也不多说,到底这朝中纠缠,与蛮子说了只怕什么时候传了去圣人耳朵里又是麻烦,更别说这跟着的沈希音就有个弟弟在宫里,“只是苦了贵使,这几日原定着是冯大人主持宴饮,现换了下官,还望贵使海涵。”

    眼见着话头又回到冯若真处,使臣便抓了这机会来,“到底听闻是那三王子旧部刺杀,也是我们族中事务扰了皇帝陛下圣听,又何来海涵一说,倒是我们该向皇帝陛下请罪不是。”他佯作无意,又接了这话头,只为探听冯若真遇刺案的风头。

    能推到阿斯兰头上自然最好——他们本来也派了人,这下倒成了两败俱伤,若不能,也非得撇清使团嫌疑不可,到底王汗只说用个计策教中原皇帝杀了三王子,免得他旧部寻仇到王汗头上,只去寻中原皇帝的麻烦。此番皇帝还没表态,若一下怪罪起使团,王汗急于求和,必然拿他这使臣的头讨好中原皇帝。

    只是不知何处听来风声,那三王子在宫中颇得中原皇帝喜欢,若吹了枕头风给皇帝,学着他们帐中姬妾那些颠倒黑白的本事,使团不免要吃亏一番。

    还得想个法子让鸿胪寺这帮人透些风声,鼓动着皇帝尽快取了三王子性命才是。

    只可惜鸿胪寺的人个个都是潭里的泥鳅,滑不溜手,先头冯若真便是一张温软笑面将话头全挡了出来,后头这卢晚更是深不可测,才透几句风声又立马按下不语了,比那冯若真还难缠。听闻礼部尚书又是皇帝亲哥哥,从前与他打过交道的个个说他可怖得很,这么看来冯若真反倒是最好对付的一个了。

    只可惜被刺了重伤。瘦弱文官,一无是处。

    “陛下既未动怒,便是此案与贵使无关之意。”卢晚笑眯眯地,避过了上一个话头,“前日里也搜过了驿馆,贵使不必忧心,陛下圣明,定不会令贵使蒙冤的。”

    “自然,自然,陛下圣聪明断,必然能使案子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或许是有了,只是长公主每日在宗正寺上值,连关键的那三王子都不叫放了出来。现任的大理寺卿袁逸是朝中混迹多年的老人了,闻弦音而知雅意,晓得是皇帝暗中授意长公主拖着,每日只来吃茶用点心,半句话都不多问;可御史大夫魏容与向来是个愚忠刚直的,见着长公主这每日拖怠早谏了好几回,只道“冯大人还在府中养病,这么个祸害便该早除了去!”

    她是从前先昭惠皇后座下门生,得了昭惠皇后赏识,此时又是宗室案,又是皇后亲侄遇刺,比旁人更急些。

    可惜长公主自小是宫里养出来的好性儿,见她着急忙慌也只道,“既然那人证皆指了是里头那位的令,自然迟早陛下是要处决了的,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她是宗亲里头一个尊贵,虽燕王才是长嗣,奈何这位封号前头加了“镇国”二字,又是宗正,论着俸银却比兄长更多些,饶是魏容与也只能给她几分面子,“您是先皇后门生尚且忧心,陛下也算得冯大人姑长,哪能叫冯大人吃这么一个闷亏。”

    “殿下既如此说,臣自然也是放心的,只还是该早给冯大人一个交待才好啊。”

    “大人是性急……”长公主听了反咯咯笑起来,“此事疑点还多着呢……里头那位不认,外头这几个又咬死了,可不是太顺了些?”她一下说话太多,忍不住咳了几声,忙端了茶润嗓子才算压下去,“大人可想过,这几日城中戒严,陛下都是在搜查些什么?”

    “自然无非是里头那位手下残余了,自去岁秋狩以来,也不知城中混了多少蛮子残部……”魏容与本是个急性子,这下说着也摸着其中关窍了,一下面露悦色,“多谢殿下点拨,臣此番才算是茅塞顿开了。”

    “大人是一片赤诚之心,孤开解些也是应该的,都是为圣人办差,怎好薄待大人呢。”长公主只笑,叫人又上了茶点来,“大人且用些,舒舒心来。”

    魏容与这下心情大好,忙端了茶直道谢。长公主不由无奈,她心思不算深,又忠直,便是这般人才为皇帝喜欢,放在风闻言事的要职上,不怕有什么事瞒着皇帝。只是这般虽为君主所喜,于她自己却是个隐患,也不知什么时候便被人背后穿小鞋了。

    只这却是jiejie的事,挑得明了只怕显得她有夺权之嫌,反倒不美,还是按下不表的好。

    虽则长公主说通了御史大夫,底下皇城司同禁军十六卫却没得闲处。

    忙碌了这几日,城中不在籍的漠北人全数拘了来审也便罢了,偏生京兆尹先嘱咐不得酷刑,后头宫里还要派了长秋监的人来监审——那长秋监名为宫中内侍监,实为皇帝近身暗卫,头领的更是皇帝贴身宠臣,来了自然便是皇帝的旨意,这下是真不敢逼供了,可如这般温和反倒不好交差,只得分着囚室收监起来,轮番审问。

    他们这当口忙着确认身份不提,御史台同大理寺还要来问口供同一应调案卷宗上书言事。皇城司里许多勋贵宗子,靠着族中旧荫谋个差事罢了,哪出过这些细活,自然是叫苦不迭,疲于应对。

    正这么个当口,长秋监的头领中官领了两个盖着兜帽的人来了,一下倒唬得皇城司几个押司慌不迭地去将内官迎了来,便听这西人沉声嘱咐道:“贵人要进内中查看,烦劳押司清退左右闲杂。”他官话说得顺当,倒很有几分御前中贵人的样子。

    几个押司一听便猜着后头贵人身份,一面又是忙不迭地应了声,一面又是带了人进去,撤了里头值守的、收押的、刑讯的各色吏员兵司,单只留下收监人等,才毕恭毕敬地拱手迎了贵人入内。

    一面弓着腰身,还不忘偷瞄两眼兜帽底下贵人面相。

    这小动作哪能逃过法兰切斯卡眼睛,他同后头稍矮些的兜帽人对个眼神,见着对方略微点头,便骂了一声:“好你这押司,怎好偷觑贵人?”

    “是,是,下官不敢,不敢……”押司赶紧收了视线,低头待一行人走远了,才敢直起身子,又回前头公署给大理寺写卷宗去。

    “我这下学得还行吧?”待彻底不见那几个押司了,法兰切斯卡才松了表情来笑。

    “尚可,”皇帝也笑,“比才上任时候好得多了,不过你这金发碧眼的,想来这些人也没得认不出你的,便说得不好也没人敢反你。”她只微垂着头,并不摘了斗篷兜帽下来,半张脸隐在兜帽后头,从囚室铁栅后看去不过一个黑影罢了,“将兜帽卸了吧。”

    这话却是冲后头第三人说的。

    那人是三人中身量最长,本就显眼,听了皇帝这话,乖乖落了帽兜下来,露出一张秾丽的异族面孔,“现在可以了吧?”他辫梢耳垂上的各色首饰并没卸了,此时露出真容,倒华丽得与囚室格格不入。

    前头的斗篷底下伸出一截玉色的窄袖来,绕进后头斗篷里去,握住了他手腕,“你自己看就好了。”皇帝声音不疾不徐,连带着脚步也慢了些许。

    阿斯兰手上没戴着枷,只脚上拴了脚镣罢了,走起来还有些金属的轻响,此时走在皇城司囚室中间,倒像是要给他换个监禁地方。

    皇帝只说带他来看看部下,旁的事并不透露半分。此时也不多说话,只调整了步伐等他跟上去。

    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囚室连廊颇长,一路行过来没甚转角,非得极远处才得转过墙去,又是另一条廊道。

    阿斯兰忍不住左右张望,确有隐匿城中的部下混杂其间,见着他只张了张嘴,生生将呼唤咽了回去,撇开视线,不敢露了身份。

    前头兜帽底下漏出一声笑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若无人替你认下这遭,那诛九族的行刺罪便得是你背了。”皇帝声音不低,两侧囚室中人也听得真切,“上一遭的活口只咬死了是你指派。”她手指收紧了些,才留起来的指甲便顺着力扎进掌心里去,“你可想好。”

    这下才听得那铁栅里头传来一声低叱:“狡猾的中原人。”

    皇帝不搭腔,手上松了些,仍旧引着阿斯兰往里去,直到行至尽头,才松了手,仍将身子隐在斗篷里头,“都看见了吧?禁军平时虽只是摆设,用起来的时候还算得用。”

    “你想干什么?”阿斯兰实在猜不着皇帝卖的什么关子,索性不再同她纠缠,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别和我玩你们中原人那套弯弯绕绕的,我不懂。”

    “自然是喜欢小郎君的意思了。”皇帝声音轻快,顺口调戏起小郎君来,“小公子生得好,性子爱娇,小娘我一见便先酥倒半边身子呢。”一面说着一面还伸了手去挑了阿斯兰下巴来,“瞧这几日磨得,消减了许多,倒教人心疼。”

    妖精已经面朝墙壁,只抬头望天。

    幸好此处是囚室深处,里头几间并没关押什么人。

    阿斯兰一把扒下皇帝揩油的手,眉心皱起,怒道:“你玩什么把戏?”

    “调戏美貌小公子啊。”皇帝笑得无赖,过了片刻才缓了神色道,“要借你身份杀杀你那四叔的威风,得需你配合着些。”

    “怎么配合?”

    他这下倒挺干脆。皇帝挑眉,轻声笑道,“也不难,只要你做个惑主妖侍就行了。”她见着阿斯兰要发作,仍旧缓缓道来,“也不是全无你好处。你只管给我指了你部下来,我替你养在外头,这遭行刺之事便就此揭过去,冯若真那边我只将当场捉拿的两人斩了作交代便是。”

    貌若天女,心如蛇蝎。

    阿斯兰皱眉沉吟了许久才道:“为什么?”

    “自然是于我有好处了。”皇帝略有几分嗔怪地瞧他一眼,面上笑得轻飘,“你四叔送你来,又安排人刺杀冯若真再推到你头上,是想要我摘你脑袋,自此你们主战派就只将我作了仇雠,他自坐稳王位。”

    “你们呢,想着先刺冯若真,鸿胪寺礼宾,这一档子城中先乱将下来,禁军自然分散到城中守卫,再由你里应外合,佯作顺服好刺杀皇帝。宫中无继嗣,自然要乱一番,你自可趁乱回了漠北去夺你叔父的王位,这是你们的计策,可惜你不知道在想什么,临到了中断了计策,现在只能被我全数搜捕。”

    阿斯兰撇开了视线闷声道,“……我没想过是你,早知你就是皇帝,我会想别的办法。”

    “此事姑且不谈,”皇帝没管他这点小情绪,“目下是我被架着非得摘了你同你这些部下的脑袋不可。可你这一系没了,你四叔王位坐得稳,对我却险,所以你和你的部下得活。要让你活,我也没得好法子,只有做个教美色迷昏头的风流皇帝了。”

    女人半倚在后头墙壁上,手臂却早伸进阿斯兰斗篷里头去了,蛇一般绕着腰身往上攀援,“至于你两次要杀我,我就放过不谈了。”她勾着嘴角笑,一下按在阿斯兰胸口上,“刺青不错,下次选死士别选这种有标记的。”

    那手顺着衣襟伸进去,还有些凉意,惹得阿斯兰绷紧了身子,却还是立直如松,纹丝不动任皇帝施为。

    “你这会子乖巧得紧。”手底下是年轻小郎温热的肌肤,越是绷紧了,那点鼓起的胸口便越柔韧,教人忍不住去捏,“怎么了,小鹿乱撞?”她的手一下停在阿斯兰左胸上,掌心底下是擂鼓似的震动。

    再按得紧些,便能见着眼前小郎喉结滚动的模样;手指轻挑,掠过胸前,便是腮带红霞,眼落清泉之态;顺着胸肋缓缓攀上,又是一番檀口微张,肩胛轻颤,绒毛颤栗。

    “别在这……”

    皇帝想是玩得够了,才收了手终于立起身来笑,“走了,总得将你送回宗正寺去,放你须得大张旗鼓些,偷摸弄出来可不行。”皇帝理了理衣袖才回头道,“小公子,衣襟乱成这般,只怕要叫采花贼盯上,还倒得个不检点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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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狮子:最大的采花贼不就是你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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