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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

    

御风



    4   御风

    大清早的客栈楼下好不热闹。

    左边一伙壮汉围坐一桌,喧哗间把早餐铺闹成了酒肆般吵闹。“泱水前两日借着南边平城吹过来的一点风雨,好不容易出了些细流,现在又干透了,河床都裂了,真是灾年。”

    “今年粮食不保了啊..”

    “可我看那拥地最多任家一点不急,反倒是我们泱水沿岸这么多村人急的要命。”

    “可不得急吗!不光是庄稼都枯了,临泱前日去河床挖水的那几人今早在河边被发现了,都成干尸了!”

    众人闹闹哄哄炸了锅,七嘴八舌各个恐慌。

    “还有人说任家派人守了山阳的水井,今后去打水要先交钱。”

    “岂有此理!”“那井自古就在!怎成了他家的!”

    “不过是因为他家去年买的地正好挨着那井罢了,现下旱年加战乱,他就趁机发国难财!真该死!”“实在可恶!”“欺人太甚!”众人愤然拍案。

    而右边的另一头是一位白衣女子领着几位同样身着白衣的俊秀少年落座。素色阔袖白衫外罩着透明薄纱禅衣,以白缎工整束发,安静饮食,腰间别着纹样蜿蜒别致的环首短刀,轻巧谈吐间颇有灵气翩翩之态。与左边闹哄哄一团的乡野莽夫截然不同。

    祁深夹在中间,单手支头歪坐着,依然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垂眸盯着女孩面前的一碗豆腐脑。女孩吃的慢条斯理,祁深虽在百无聊赖地等她吃完,却也不催。

    她心里忙得很。

    首先,这小孩能说话了。令人多放心了一分,这样她离去死又近了一步。很好。

    接下来,要将这孩子交付谁手比较好呢。反正不能是她自己。多带这小孩一天她就得多活一天。多活一天就要多赚一天钱。赚钱是光想到就想死的事,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女孩吹了吹刚舀起的白花花的豆腐脑,吹了吹,斯文小口吸进去。像是突然感受到了祁深的目光,抬起头来对上她,有些疑惑。

    祁深一愣。

    连日流亡,这时才得闲慢下来好好打量她。又是那双淡蓝色的眼,双颊白嫩如月晕一般..   虽然年幼,但神态不算天真烂漫。眉目灵动,若不是此前声哑,定是个伶俐的孩子。

    “姐..姐..怎么了?”女孩说话尚且磕磕绊绊。

    “啊..没什么,吃吧。”祁深别过目光,想了想又问道:“你母亲早先唤你什么?”

    “小..小舒..”

    一瞬之间呼吸被扼住,祁深错愕。

    “..霜。小霜。”

    啊..

    这时右桌其中一个少年开口发牢sao道:“为何他们那一支可以去平城调查凶邪怨灵,我们却只能来这乡野看庄稼..”

    灵域之人对这类字眼一向敏感,祁深打断心绪,举起茶杯状似无意地细听。

    另一少年女子接话道:“你可别抱怨了,据说平城事出诡异,风伯准了三十位经验老到的家臣前往,连阿宁都不许去。你去了,说不定连自身都难保。”

    方才悄悄打量时,见装束就已略吃一惊心下起疑,这下祁深几乎可以肯定这群人来自灵域列家。

    列家乃是灵域赫赫有名的隐三家之一,这几人所说的“风伯”便是列家家主代代相传的称号。他家虽然是名门大族,却有着“天而不人,无用之用”的家训,主张不可炫智于外而应养神于心,万事顺从自然,尚白尚简。简而言之,就是主打一个随便。不过看那一桌大致应该是家臣门客之流,祁深心想,毕竟列家宗室那几位可不会有心思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工整雅正,呵呵。

    “汤jiejie,”   一位少女开口问其中最为年长的白衣女子道:“我来时见阿宁正动身要去连家传信,又听族中有些窃窃私语,仿佛提到‘云鬼’二字。不知您可知道这云鬼究竟是什么来历?”

    祁深别开目光,只不动声色,侧耳倾听。

    不愧是御风而行的列家,灵域人间,天上地下,消息最灵通不过,永远冲在吃瓜第一线。而这第一线中的第一人…祁深看了看带头的女子,白缎束发严谨正位于脑后,又看看侧脸。呼,松了口气。幸好不是那位,否则就有的头疼了。

    白衣女子思索片刻,道:“你们在白鹿院时,先生没有教到吗?”   众人摇头。

    “这云鬼作祟时我年纪尚小,也不知晓太多,只记得它似乎原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云游浪人,后来受到连家提点,又在七十二宫大受赏识,被誉天赋异禀,一路平步青云成了一名云师。可十一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心性大变,聚鬼气御邪云,反过来与栽培它的连家、七十二宫、乃至整个灵域众生为敌。借由着职务之便在灵域人间大开杀戒,弑七神,又灭了九门,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恐怖异常。”

    祁深换了只手撑着脸,仰天翻了个白眼。

    小霜依旧专心吃饭,如常挖着豆腐脑。

    一群半大的少年神色紧张了些许,催问道:“然后呢?”

    “七神陨落,灵域与世间的秩序近将崩溃之际,众生百家不堪其苦,群起而攻之,倾尽了全力才将它击败。那之后据说它魂飞魄散,死无全尸,各方又聚力搜捕流散的灵子尽数封印,刻上诅咒,这才使它彻底销声匿迹。”

    祁深闭上眼。我倒是情愿诸位成功让我死透了啊。

    不过幸好她现在灵力低得几乎没有,既吸引不来什么五花八门的灵,也不用担心灵力波动外泄被发现。

    “难怪据我父亲说,天元元年开年便是一场大混战。惊动了白帝,连隐三家都不得不卷入其中。”一位少年补充道。

    “那我们家当时也参战了吗?”

    “嗯…箕星少主似乎是破了千百年来的规矩亲自参战了。”

    “难怪风伯似乎在那之后便对家主继承一事举棋不定了…”   一少年嘀咕道。

    “嘘,你说什么呢。私下议论这种事可是很忌讳的,注意言行才好。”   一少女喝止。

    “可我不明白,风伯为何要因此冷落了箕星少主?为天地除害,救苍生于水火,有何不妥?难道要袖手旁观吗?“那少年还欲争辩。

    “殷良。“女子开口,”   你是又忘了家训了?‘去人为而纯任万物之自然’的道理,你还是不懂。罚你回去抄一百遍。“

    “…是…”

    “可那云鬼既能毁天灭地,最后又是如何被歼灭的呢?“

    “时局混乱,后世之人众说纷纭,我对此所知甚少。不过据说当时的连家三小姐在神祭前…”

    “老板娘!上一整笼大rou包子来!”

    门口进来三个身着锦衣洋洋得意的男人高声道。众人的目光被引了过去,见那三人腰间配了刀,左边那伙壮汉忽然寂静了。见他们面色一时变得五颜六色,祁深心里大致有了答案。这三人大概便是来自他们方才愤愤然叫骂的当地地主,任家。

    一边是豪族地痞,一边是灵域世家。祁深迅速决定,先溜为妙。

    正盘算着如何悄无声息地带娃溜走,那三人便已找了个她们身后的桌子落座。见祁深一个清弱女子带着一小孩,虽然穿着朴素破旧,却都通身透出一股轻灵气韵,其中一人便凑近来搭讪。“这位小姐,”

    祁深拉着小霜起身便要走,手腕却一下子被死死钳住。

    “你走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那人不怀好意地斜眼笑着,一张发黑的面孔上双眼一大一小瞪着两人。旁边两个男人似是家仆,附和道:”留下来陪我家小爷坐坐?“

    祁深不语,把小霜护在身后。

    “昨日似乎见着一白发女人带着个孩子乞讨,便是你吧?从平城大老远逃来这,当真是辛苦。不如从此跟了我,小爷我保你后半生吃喝不愁,穿金带银,可好?”那人笑道,还伸出油手就要摸小霜。

    祁深心想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免得暴露。况且她此刻力量也尚且微弱,不宜再起冲突。还是小心行事,低调遁走为好。便轻轻拍掉那手,哀求道:“让您见笑了,我们母女相依为命,讨饭为生,怎入得了您的眼。不敢再叨扰,就先告辞了。”

    那人还要纠缠,仍又动手拉扯,“怎么,你是瞧不上我了?”

    祁深仍是陪笑,“怎么会…只是,您看我这一头白发,尽显老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您奶奶呢。既拿不出手,便也不敢奢求什么富贵了,只怕别丢了您的脸。”

    此时左边那群人嗤嗤地传出几声笑来。

    这任家少爷听这话心里一时奇怪,尚且还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眼看祁深领着孩子向外走去。又听左边那桌壮汉窃窃私语,传出几句“孙子诶,叫你奶奶”之类的粗话出来,这才反应过来。霎时怒上心头,冲上去就将祁深围住。

    两人夺路不能,那人便直接向祁深动手动脚,连拉带拖就要将她掳走的架势。右桌那少年皱了眉不禁伸手摸到刀柄上,下一秒却被白衣女子按住。

    祁深还未打算反抗,小霜便先忍不住了,“放开她!你们滚开!”说着便用小手出拳打去。

    这会子越发激怒了那人,一脚便将她踹到到桌底。

    祁深心里苦叫连天:祖宗!

    没办法了。

    一抹银光闪过,手起刀落,那男人扒在祁深肩上的手忽然齐肘被削掉,直直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到列家一桌脚底。那名叫殷良的少年低头见自己的环首短刀仍在鞘中,可刀鞘与刀柄间的空隙上不知何时沾了血,又抬头看向凝视他的列家众人,摊着两手哭丧道:“别看我!真的不是我!”

    那任家少爷尚未反应过来,眼见自己的断臂喷射出大量鲜血撒了周围几人满身满地,这才惊觉,捂着碗口大的伤口杀猪般惨叫起来。祁深做柔弱惊恐状,爬到一旁的桌子上支着身子惊叫,“救命啊,杀人了!”

    看热闹的众人在几步之外围了一层又一层,有的神情担忧,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暗自叫好,“这任家总算糟了报应!”

    两个家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随即一个抽刀大喊:“他妈的,谁干的!这里谁都不许走!”

    另一个伸手揪住祁深的衣领,刀刃直逼,一会儿指祁深,一会儿指列家众人,吼道:“是不是你做的?还是你们?!”

    断手那人在地上疼得乱滚,还不忘用破了音的嗓子指示道:“妈的,快给我杀了这个婊子!!!”

    嗯?要杀我?

    还有这等好事?

    祁深见状,连忙发起疯来笑道:“好啊!哈哈,杀了我啊!我们孤儿寡母,不活也罢!早就不想活了!来啊!若是杀不死我,我定化为怨灵好咒你全家世世代代生不如死!”说着便要往那刀口上撞。

    那家仆哪见过这发疯找死的阵仗,见她一头白发溅了红血,眼睛发绿地就直冲过来,简直像是索命的恶鬼一般,瞬间吓得不敢动。

    众人嘈杂声起,乱作一团。

    小霜连忙爬起来扑上去,一声不吭地抱住祁深硬不让她再向前。

    祁深双腿被拦住顿了两秒,低头看她。心里叹了口气。

    只好算了,眼下若是死了,这孩子也不知会落入谁手。为了这孩子,还得再活会儿。于是当即抱起小霜趁乱挤出人群向外逃,骑牛便跑。

    急匆匆跑出几十米,回头见身后列家一群人追出来喊道:“小姐请留步!”正要继续追上来便被任家两人拦住,纠缠不休。祁深只装作没听见,策牛加鞭。

    …

    山路回转,过一个山湾,终于摆脱了那闹哄哄的一团乱麻。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拂过面颊的风都慢了下来。环视四周,层林浸染,才发现原来已经是秋天了啊…前路飘过几片红叶,随风上下舞动,其中一片悠悠转转飘到前方,小霜用手去接。

    手指尚未碰到叶子,下一秒便忽现一抹白衫轻逸的身影,踮着那片红叶凌空落在眼前。那人长发飘洒,薄唇勾起,随风飞舞的阔袖衣襟还未落定,扫在小霜身上,瞳孔聚焦时却已见她一手隔了分毫之遥指着牛首,牛便定住不前。另一手把着一柄环首短刀,对着祁深,刀尖直逼喉间。

    笑声清冽,幽幽入耳。

    “呵呵,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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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我头一次写出这么长的一章!4100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