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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 伴着低沉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由圣骑士长亲自带领,在南方征战两年之久的骑士们终于凯旋。此时,骑士们距离王城还有十公里,斥候已将捷报传入王宫,而这个好消息,又像长出翅膀一般飞向大街小巷。 百姓们涌上街头,看见骑着马匹或魔法生物的军队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队伍最前方人影骑着高大的白马,身穿银色铠甲、佩戴重剑,沉默地走进城门。 吟游诗人高唱圣骑士长为沿途村庄驱散恶灵、打击流寇的事迹时,故事的主角无动于衷;年轻的少女向他投掷花朵,传达爱意时,被告白的对象漠然抚去落在马鬃上的花瓣。 厚重的头盔和面具挡住圣骑士长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疲惫冷漠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眼珠微微转动,所过之处便会响起欢呼声。 血气方刚的男子传颂圣骑士长的威名:他是王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骑士长,只花了一息时间便取得圣物的认可,他继任不足十年,王国的疆土却扩大一倍,更有预言家说,他的马蹄将遍布大陆每一片角落,他的英名将被所有种族传唱。 中年的商人称赞圣骑士长的仁慈:他所过之处,恶灵和不死生物无处遁形,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商队,都可以在遇见圣骑士的队伍时寻求庇护,他修复村庄、开辟道路,使各个部族之间得以通商,连最挑剔的矮人都认同他的名号。 正值花季的少女肖想他面具下的真容:他为人谦和,风度翩翩,无论贵族小姐还是纺织女工,都能得到他同样的尊重,听闻他年近三十,却从未婚配,更未有过桃色传闻,是适龄女子梦寐以求的好夫君,不像与他一同长大的王子…… 说到此处,人群忽然噤声,唯有年长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圣骑士长从他们面前而过,若有若无地投来片刻注视。 “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哼……” 王宫外的一处高塔上,头戴黄金冠冕的国王,气哼哼地从望远镜上移开视线。 按照传统,他原本应当去城门迎接自己的战士。但他怎么可能去呢,光是看着自己的子民这样欢欣鼓舞地迎接他们归来,国王就已经气得吃不下饭,也喝不下美味的葡萄酒了。 更何况还有荒唐的预言,仿佛圣骑士长和他的王储才是整片大陆的主人。 圣骑士长和王子一同长大,两人情同手足。国王不能接受王储比自己更加亲近“王权之剑”,时常担心他们二人会勾连在一起,谋划篡权夺位之事。 九年来,国王将王子锁进高塔,不允许任何人和他见面。他又将圣骑士长派去最危险艰苦的地方征战掠夺,希望圣骑士长能战死沙场。 无论多么艰难的战斗,圣骑士长总能凯旋,他比不死生物还难杀死,连南方的兽人部落都允许他借道。他是国王的眼中钉、rou中刺,是悬在国王头顶的利剑,必须要狠狠折断才能让国王安睡。 刚从沙场归来的圣骑士长,来不及梳洗,第一时间便被召入王宫。他卸掉重剑、摘去头盔,露出清秀的面容。圣骑士长不过二十七岁,继任以来,除了四处征战,便是在去往征战或凯旋的路上。常年杀戮为他增添了兵器般的冷硬特质,也压制住五官里如女子般的柔和之意。 他带了两位副官。一位捧着新占之地的报告册,记载环境气候、居住种族、以及生活方式等风土人情,可用于后续统治。另一位则奉上地图,描绘山川河流、村庄部落,可用于贸易通商或军事规划。 “……此次前往,我们还与一处兽人部落达成友好协议,之后我们的商队经过,可以用一些物品换取他们的保护。” 国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斥责道:“你花了两年,居然没有带回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圣骑士长单膝跪地,回答:“陛下,请容我向您慢慢解释这些东西的用途……” “不——不!我才不在乎这个国境线画到哪一座狗屁山峰,也不在乎离我的王城几千公里远的地方住着兽人还是矮人,更不在乎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我要你把宝石和黄金带回来给我,把兽人的宝藏带回来给我,把这个世界上所有让人欢愉的事物带回来给我。” 年轻的圣骑士长低头敛眉,右手按在左胸,平静地说:“是的,陛下。运送珍宝的车队已经在路上了,他们行进缓慢,预计十日后抵达。” “那你来做什么?你应该在路上看护我的珍宝。” 国王瞪着圣骑士长,他是那么谦卑,无论怎么斥责刁难,都不会露出破绽。这么多年来,国王一直为如何换掉圣骑士长而苦恼。要知道,只有现任的圣骑士长死去,圣物才会选择出下一任圣骑士长。 但这次不同。 国王故作哀叹道:“我的圣骑士长,请原谅我对你如此严苛。要知道在你离开王城的时间里,王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那亲爱的大儿子——王子刘辩,你从小便与他伴读、情同手足的兄弟……唉……” 自从回城后,从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的圣骑士长,终于在听到王子名字时,产生了一丝波澜。他依然克制地跪着,脑袋却动了动,像是差点要抬头直视国王,又在最后时分压制住欲望。 国王心中得意,却表现得十分沉痛:“一个月前,骨龙袭击了王城,它的翅膀展开后,有半个王宫那么大。它在城中肆意破坏,并且带走了我心爱的儿子……他本来要成为我的王储,如今却生死不明,我只剩下另一个刚刚八岁的小儿子,若我有不测,他怎能担此重任?” 国王走下王座,双手扶起圣骑士长,恳切地说:“我的孩子,你与我儿一同长大,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如今……” 圣骑士长垂着双眼,低声回答: “我以圣骑士的名义起誓,一定将王子带回王城,带回您的身边。” “好!不愧是我的圣骑士长、我的王权之剑。但现在王室凋零,其余圣骑士都要留在王城,保护王室。”国王满意地拍拍圣骑士肩膀,冰冷坚硬的盔甲很是硌手,“除了圣骑士,你可以带走任何东西。我也会让人送黄金到你住处,当做路上的花销。等你如今日一般凯旋,我一定找到全国最好的吟游诗人,将你的壮举编撰成诗歌,四处传唱。” “多谢陛下。” “不必,我的圣骑士长,你何时动身?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我儿团聚了。” 圣骑士微笑道:“如您所愿,明日太阳升起,我便出发。” 正当王城沉浸在圣骑士团归来的欢庆气氛中时,另有一支来自异国他乡的赏金小队,也进入了王城。 世界上可不止有一个国王为虚无缥缈的预言忧心,赏金小队的雇主通过“永不出错的预言家”和暗夜精灵祭司,得到了更为明确的指引。 这个王国的下一任国王,将会掌握大陆上至高无上的权柄,到那时,部落不复存在,异族混居通婚,永远不能再光明正大地使用自己的语言。而国王的圣骑士长,将会把这残暴的统治,连同战争、死亡一起,散布到大陆每一个角路。 这个人间炼狱一般的预言在六年前降临,并随着圣骑士长的铁骑四处扩张,成为各个小国心中的噩梦。 因此,赏金小队的目的十分明确:杀死王储和圣骑士长,断绝预言成为现实的可能性。 他们十分警惕地潜入一家酒馆,偷听谈话。 “你们今天去城门了吗,圣骑士长可威风了……” ——好的,看来运气很好,正好赶上。 “我听说,圣骑士长这次带回来了兽人部落的商路。” ——呵,兽人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恐怕还不知道自己交好的是什么魔鬼。 “……你们这些都过时了。我刚看见圣骑士长从王宫出来,杀气腾腾地朝冒险者公会去了!” ——嗯? “啊?圣骑士长去公会做什么,他又要走了?我、我还没来及去给他送手帕……” ——对啊你们快说! “他发布了一个召集令,要召集队友,去骨龙的巢xue救王储,明天一早就出发!” ——等等,王储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消息在酒馆内炸开了锅。有人赞美圣骑士长品行高洁,一听说自己一同长大的朋友深陷危险,二话不说,独身前往龙巢虎xue。 刚才哀叹没来得及送手帕的少女,没忍住哭了起来,边擦拭眼泪,边抽噎着说:世界上怎么会有圣骑士长这么完美的男子……真希望他此生都不要娶妻,给王城的女孩子们留下一点幻想。 初来乍到的赏金小队,被信息量冲得昏了头,好在他们是一支训练有素、能够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的队伍。 队长当机立断,调整行动计划,派出队伍中一名队员,假扮成冒险者,与圣骑士长组队,潜伏在她身边。 这个任务被交给了队伍里最擅长潜伏刺杀的刺客。刺客坐在队伍末尾,一身黑色便装,从头至尾没有发言,仿佛隐匿在黑暗之中,直到被叫住名字,才从众人视野盲区显形。 “傅融,混进他的队伍里,盯紧他。” 束着高马尾的刺客无声点头,一息过后,再次隐入黑暗。 冒险者大厅熙熙攘攘,但圣骑士长的身影格外好认。他穿一身军用的重铠甲,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即便大厅里各个角落都有人窃窃私语,讨论这场屠龙之旅的真假,却没几个人敢上前搭话。 偶尔有人上去询问他有何要求,最终得到的答复也都是:“谢谢您,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圣骑士长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冒险伙伴呢? 众人的目光都在那身银光闪闪的铠甲上打转,好奇着事情的最终走向。但有一个人,他走进冒险者大厅后,便目标明确、毫不停顿地向圣骑士长走去。 他站在圣骑士长面前,问了第一个问题:“一天多少钱?” 圣骑士长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他白皙俊秀的五官、比常人略尖的耳朵、瘦削修长的身形,最后落在腰间的双刃。 “你是半暗夜精灵的刺客。”圣骑士长的声音透过铠甲传出来,低沉发闷,“谢谢您,我还需要……” 刺客打断他的话:“还需要什么?” 圣骑士长顿了一下,但没有被激怒,他说:“我需要法师和牧师。” “我是半精灵,天生法师,辅修治疗和净化,还会弓箭。”刺客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结构精巧的星盘,递到圣骑士长面前,“你要找人对吧?这是指引星盘,无论在什么神秘领域都不会迷失方向,比地图好用。” 圣骑士:…… 刺客手掌一翻,收起了星盘。他垂着墨色的眼睛,打量藏匿在铠甲之中,不愿显出真身的猎物。铠甲厚重坚硬,但关节处必定留有缝隙,比如头盔和肩膀之间,可以插进薄薄的刀刃,也能通过淬毒的银针。 “你雇我一个就够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刺客按着腰间的刀鞘,想了想,补充道:“而且我只要三倍的佣金,弓箭手那份算我白送你。” 圣骑士长一动不动,也没有声音,但莫名地,刺客感觉他笑了一下,不太友好的那种。然后,穿着重甲的人站起身,向刺客伸出右手。 “既然这样,欢迎您加入我的队伍……我唯一的成员。” “不用客气,佣金付够就行。一天三十枚金币,预付十天佣金,路途中的所有开销以及武器维护由你全包,我只管赶路和打架。” 刺客握住圣骑士长右手,这只手掌心布满粗糙的硬茧,却意外地纤细小巧,很难想象是一双能握持重剑的手。 不过,圣骑士长身量不高,有盔甲加持,才勉强到刺客下巴。个子小,长一双小手,也算合理。 正如圣骑士长向国王承诺那般,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他便骑着白马,和刺客一起离开王城。清晨的王城安静祥和,可依然有几位民众守在城门附近,向圣骑士长告别。 少女递上鲜花,妇人送上面包,老妪念诵命运之神的神名,祈祷圣骑士长能平安归来。 圣骑士长将鲜花别在胸口,将面包放入行囊,只在面对老妪时,略微低头,说:“我并非信徒。” 老妪回答:“神保佑所有子民。” 第一日的冒险,遇到了两波袭击,其中一波是刺客的同伙,他们瞄准圣骑士长形单影只,里应外合,在一处丛林动手。所谓圣骑士,防守有余,进攻不足,一旦落单被围剿,无论有什么本领,都只能做困兽之斗。 起初,小队成员都这么想,一个终日躲在盔甲里的懦夫,脱离圣骑士团的保护后,能有多大本事? 队伍里的法师布好陷阱,圣骑士驱马通过时,整片树林的藤蔓都开始飞速生长,荆棘竖起围墙,树木挥动枝丫。弓箭手隐匿在树影之中,附魔箭矢搭在弦上,瞄准那个银色的身影,隐匿身形的战士缀在身后,随时准备脱去伪装,挥舞重锤。 圣骑士长牵动缰绳,侧耳聆听,清楚自己已经陷入重围,他似乎早有预料,对刺客说:“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逃出去,在树林外等我。” 刺客眉毛一抬,似乎要嘲笑圣骑士长的自负。但何必呢,他本来也准备找时机隐匿进黑暗,等到困兽遍体鳞伤时,给出致命一击。 藤蔓编织成的巨网兜头盖下,白马如离弦之箭。银铠的骑士伸手握向重剑,仿佛听不见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战士已经举起重锤。 真有人该记录下这一刻,多么完美的油画题材。一束阳光穿过树丛,照在骑士的头盔上,他单手拔出重剑,高喊道:“忒弥斯——” 下一秒,白马身体两侧生出双翼,腾空而起。金光闪闪的剑锋斩断藤蔓、箭矢、以及暗处施法者的喉咙,飞跃出茂密的丛林。 小队成员还没完全消化这一变故,又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这是埋伏,他根本不是独自出行! 只能在绝望中看天马载着人影远去。 天马的马蹄灵巧踏过枯枝、巨石,从刺客身边奔过。骑士一把从影子里抓出刺客,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什么……那不是你的人?” 骑士冷笑一声,“你可以留下,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我的人。” 第二波袭击的人追了他们三天三夜,直到一处悬崖,疲于逃命,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的圣骑士长第一次推起面具,露出底下苍白清秀的五官。 他背对悬崖,挑衅地向追兵勾了勾手指,拎着刺客从崖边一跃而下。 刺客震惊又暴怒,在被拽下去的一瞬间,骂了八遍“你是不是疯了”。下一秒,天马展开双翼,在空中滑翔,躲避弓箭和术法。 刺客的身体悬在天马之外,只靠骑士抓着他胸口的衣服。 骑士低着头,脸上布满汗珠,皮笑rou不笑地说:“再骂一句,我就松手。” 刺客小队唯一的希望之光咽了一下口水,心想:这家伙绝对是预言里的那个杀人狂,能当他朋友的王子绝对也不是善良的人。 完成不了任务,刺客会被雇主追杀;完成任务——可以拿整支小队的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