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贪婪(不要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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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门铃声响起,她如惊雀动了下,亮起旁边一盏小夜灯,便趿了棉拖鞋挪步去开门。 没想到是容意。 “你没走?”陈素穿着棉质的素色睡裙,落在门把的手也忘了移开,粉扑子的脸,软而白的唇,像株阳光晒蔫的水仙。 容意修长身量立在门前,风衣外套搭在小臂上,手里一袋两袋的东西,也不说要进来,只顾低头靠近搂她的腰。唇息滑向吻痕斑斓的颈际,曼暖地游弋。 他说,“怎么舍得。” 陈素喉眼干涩,只觉得头痛驽重,移出位置时道进来吧,“你会议不要紧吗?” “怎么不问问去了哪里?找你爱的散作满河星。” 他答非所问,讲得温情佯怪,浅浅的笑,却不轻挑。 那是两人第一次约会吃饭陈素在那家私人菜馆的调侃。不过是个豆花做的甜品,面上撒了些金色桂花蜜,要价却贵得吓人。北方的豆花大都作咸味,高汤吊起的卤汁一淋撒上葱花香得不行。后来陈素带他去从小光顾的街边摊贩,跟那间饭馆一样,也有用豆花做的甜羹。 每次都是早上去。熟客都知道老爷爷年纪大了只上午出摊,想尝鲜便掐着时间蹲点。 不知他怎么弄来,豆花盛在塑料碗里,透明胶袋再一封,拿风衣一路裹住,带回来时余温熨存。 再是哄小孩一样,“吃点儿吧,好吗?老公的外套都弄脏了,你瞧。” 也是在那一瞬间,陈素积压的暗潮再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容意抹她温软的脸,细细地,像要把神情皱乏的驽钝都抚开,一边吻:“还是很难受?” 她摇头,涩哑堵在喉间,如鲠芒刺。 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纵是自己自作自受,可那份痛却是实实在在,明明他的爱足够多,到底意难平。 陈素下半夜发起烧,庆幸的是去了容意那边睡,凌女士若知道疯起来会拿刀砍了他。 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盖着三月的春被身体却重得愈发喘不过气,迷糊间好像幻觉一样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腕推针。 陈素下意识抗拒,眼睛睁不开,眉头却皱成一段虚弱的微澜,只顾说,“不要弄我…” 容意将半夜叫上门的医生送走,中途喂她喝了几回温水,也许药物作用,陈素之后睡眠十分安稳。 寒气雾重的露台,他双手俯撑在栏杆瞰视深夜的寥廓,掌心筋骨被横栏的金属熨得刺骨冰凉,凛风吹乱洇蓝衬衫的衣摆,夹在两指间的烟支青雾腾散,猩红明灭不曾停过。 脚下那城市磅礴而缩成微型的景,一簇簇丝滑如航线流转的夜灯闪烁其中,串成繁华静谧的不夜城。 他高处不胜寒,漫漫长夜地等。 你要问容意后悔吗? 他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家庭,教会他的第一件事便是掠夺。 等到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位置,做任何事情都会深思熟虑,哪怕不是,亦不再是荷尔蒙作祟,冲动上脑。 在一起就像历一场梦。那晚她哭着说,自己不想要做方丽娟,她抗拒那样的命运,就像一根细长的针刺埋在他的心脏,随着每一次呼吸微窒清醒的跳动。 人就是这样,贪婪成性,得一就会想要二。于是,实在听不得她说一个人也很舒服。 在爱这件事上,说起来令人牙酸。他已经把身上所有好的那一面都展现出来给她看,剩余的,再怎么龌龊卑劣,也是他。 将将天亮,容意接了个电话。看陈素睡得安然,烧也已经退了,离开时抱起跳到床沿卷成一团的肥橘放出客厅。 煤气罐拥有与吨位不符的灵活,被丢回窝那一瞬就反应极快跳到地面,绷直两条圆鼓鼓的前爪往后撅,伸了个懒腰。 圆头圆脑又扭着肥臀屁颠屁颠跑到紧锁的房门抓爬几下,未果,绕回容意脚下甩着毛绒绒的橙尾转圈。 “喵喵喵喵…” 他拿上车钥匙急着出门,只伸出手指轻挠猫下巴。 “自己玩。别打扰你mama睡觉。” 随着关门声,煤气罐蹲回自己的地盘岔着小短腿自觉安分地埋头啃猫粮。 容意十二点整从容家的园林山墅驱车离开。 归家心切。 从前他居无定所,大西洋漂泊不定,回来亦随心所欲,别墅酒店夜总会,想起哪里住哪里。 这一年的春季,时日仍旧昼短夜长,未曾轮换,他陡然有了归宿,仅仅是因为,这世上注定让你落脚的某个人出现。 可当他开门时面对满屋的空旷,竟有一瞬失去心志的慌了神。连床品的归置都整齐得一丝不苟如从未有人涉足过。 容意从卧室里出来,手机贴在耳边,固执如旋进深渊巨口却着急忙慌找不到出路,盲目到客房、浴室一间间,一扇扇门打开地去寻找。 说来可笑,直到电话里传来接通后温软平和的“喂?——” 那一瞬,容意的理智才悉数回归,手搭在门把上不动不退,声音却伪装得远比此时的心境平静得多。 “是我……” 从房门退出来时,才发现陈素走时还细心地给贪吃的煤气罐开了罐头,换了水。而此时的肥橘仿佛感应到似地,从干饭的猫碗里抬起脑袋,吧唧着嘴一脸无辜望过来。 容意拿着手机往回走,不想理它。闭目的瞬间似有疲惫地轻揉眉心,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将这频繁来电粉饰过去。 陈素也似疑惑,道,你没有看到我的留言吗? 陈素临时接到公司的紧急通知要出差,上海市二医院管理系统的投标项目出了问题。 容意缄默地听着她的娓娓道来。而她亦用着尽量平和简单的语气,刻意玩笑地抱怨睡梦中怎么被手机急躁的震动吵醒,怎么匆忙留了字条,去机场路上还接着电话会议。 容意拿起饭桌前拿水杯搁着的便利贴,“我走了”三个字笔画匆忙凌乱,圆润清秀。隔着通讯,仿佛她嘟嘟囔囔,又认真检查手机网络的表情鲜活可爱地印在眼前。 ——奇怪,我明明网速还行。不跟你讲了,真的…我要登机了。 她总说,任何事情他都能游刃有余去应对,其实,他不过是个惊弓的鸟落了地,时时刻刻都要面对总有一日她会离开的恐惧。 容意坐在沙发上,眼睑低垂,霭下的眉骨便与高挺鼻梁折成嶙峋的线,“那你自己小心。” 陈素阒默的一息后,才潦潦柔序回应“嗯”。 电话挂断的刹那,肥橘跳过来低头去拱蹭容意的手背。他只能无奈地把它抱起,高高举到眼前来。空荡荡的死寂让这座房子失去本有面目,像块被流放的蛮荒地。 “mama还在生我气是不是?” “喵——” 飞机在滑行中逐渐高速,轰隆隆地朝向天际。封闭的机舱装载着安静沉默的四方来客,偶尔传来几声窸窣低语,他们或工作、或旅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奔赴同一个目的地。 同样沉默的陈素失神地望着窗外穿梭过去的层层云海,在上升的失重感逐渐趋向平稳后,终于收回目光,稍稍掖了下胸前的驼色披肩,便看到从衣领里掉出来的粉钻项链。 鎏银镶嵌着繁花形状的钻石,层层手工打磨的花瓣绞合成精细繁丽的形状,晃着昂贵不知具数的碎光。陈素随手埋进衣物,遮光板打下来,连同自己也投进黑暗中闭目养神。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她想,自己是颇有当渣女的潜质。她爱一个人,却总喜欢看他在茫茫中寻找自己,随之安定。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给自己太多漂浮的不真实感。她身陷一场虚幻游戏中,看着这个人跌落凡尘,可仿佛天生就不属于自己,唯有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里加以确定。 上海正值春雨时节,跟北方不一样,迎面的风雨冰冷砭骨,湿黏黏地粘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像浸在透不过气的水潮里。 陈素匆忙办了酒店check in,跟在直属领导后面与驻守的高层同事在套房里会面。 会议从下午四点半一直开到晚十一点。回到房间收拾行李,稍加洗漱休整后还要面对翌日接踵而来的忙碌。 黄浦区寸土尺金,公司订酒店首要考虑地理位置和预算,环境不好不坏,是实惠的知名连锁,打工人出差必备首选。 而陈素第一晚就领教到这酒店的隔音措施有多差。刚躺下床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哭嚎,像是情侣争吵,没一会儿楼上就是正值激情的叫喊声,形成抑扬顿挫的交响二重奏。 第一日的热闹就像个预示,注定接下来的几天不能睡个安生觉。 次日清晨,看着郝经理面色不虞的黑脸,犹如一片行走的低气压,可见她也不能幸免。 偏生那一天与业务部几人一同在风雨中打着伞蹲点甲方,蹲了一天连汽车尾气都没见到,直接被撅到姥姥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