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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来人是个十□□岁的俏姑娘,浓眉大眼,一笑起来两个酒漩甜得腻人,皮肤不算白,显得格外健康。梳着六尚宫女统一的高双髻,绑着长短不一的碧青锦缎,以示隶属尚宫局,而衣着明显比身后跟着的宫女繁复许多。

    “田疏?”王鄞转身,微笑着打量怀抱着细竹篮的姑娘,“如今已是司制了?”

    “才人好眼色。”田疏笑着露出俏皮虎牙,眼睛弯成明亮新月,“听闻才人前不久才从肃玉殿出来,又遭了打击,田疏原本早就想来瞧瞧才人,奈何刚升职忙得头晕眼花,实在走不开,整天绣啊绣的,我手都麻了,还得管着这么群人,头疼!”田疏左右围着王鄞打个转,“没缺胳膊少腿,那我就放心了。”

    王鄞望着她怀中竹篾里满满的绫罗针线,说:“如今可是从六品女官了,自然比不得过去。你且好好努力,将来当个尚工,你爹娘在天亦得以放心了。”

    田疏瞅着王鄞拖长语调笑道:“谢才人教诲。”又说,“见到才人无事我便安心了,现下还得赶着去司制局把新一批的衣裳赶出来,最近春天,各宫娘娘都急着提新衣裳,可苦了我们!”

    王鄞笑着走开几步:“去吧去吧,小心着点别摔着。”

    田疏回头挤眉弄眼对王鄞说:“小孩子走路才摔跤!”说着脚下一绊,差点把怀中竹篾都扔出去,惹得不仅王鄞,甚至她身后的那一行绣女都忍不住捂嘴轻笑出来。

    田疏走后,两人便继续匆匆往回走。

    贻川感叹道:“没想到田家小姐如今竟已是司制了,从前幼时与才人同在越州那顽皮,不愿静心刺绣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呢。”

    王鄞说:“田疏娘亲是越州出名的绣工巧手,自然天赋异禀。她天资聪慧,又能言善辩,成为尚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王鄞叹口气,又道,“确实世事无常,当时田家富裕又乐善好施,谁知她父亲经商竟会被骗得血本无归,好好的一个田家七零八落。为了躲避讨债,只能把田疏塞进了宫。我现在自身飘零,却帮不了她什么。”

    “才人也莫太过伤怀,田小姐如今不是好好的嘛,人要往前看!”贻川大着口气安慰道。

    “看不出来你最近极擅长大道理嘛。”王鄞淡淡道。

    贻川尴尬一笑:“这,还不是才人教得好……”

    “呵呵呵。”

    当天晚上槐桑来了碧沁阁,照祁无雪吩咐把前几天杏昭仪名下侍婢印画前来讨要巫术法子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王鄞,让王鄞“好自为之”。

    功成身退时还顺带着捞走了两盒子吃食,说也是贵妃吩咐的,千万不可马虎。

    第二日王鄞便称身体不适,向皇后请了假没去请安。

    第三日王鄞说什么头痛难耐,御医都看不出来端倪。

    第四日王鄞更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生生的是下不来床。

    第五日王鄞没想好是不是该替自己准备后事时,宫里就出了件大事——寻仙论道一月余的皇上终于,回宫了。

    原本就对因受王家牵连而被打入冷宫的王鄞心存愧疚与怜惜的汝怀皇帝给太后请过安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了碧沁阁。

    一早便听说皇上回宫的贻川此刻正依照王鄞的话,在门口与几个扫地剪花的宫女嘤嘤然抱头痛哭,哭不出眼泪,便偷偷沾了一边洒水钵里的水往脸上抹。

    果然不出王鄞所料,不多时皇帝金光熠熠的软轿便抬到了门前。

    随着连常年尖声细气却气势如虹的一句“皇上驾到——”几个宫女互相使个眼色,哭着喊着扑腾着跪下去,零零散散起伏不停地喊:“皇上吉祥”“奴婢叩见皇上”“皇上啊……救命啊……”

    望着这哭丧般的架势,坐在软椅上的汝怀皇帝锁紧了眉头。

    其眉梢眼角虽都有往下掉的趋势,然仍残留着当年俊朗气度。因服侍丹药嘴唇有些不自然的紫红,脸色更是比常人来的青白。其威严仍在,扫视一圈,四下立刻寂静起来,但这年轻时纵欲过度还是让他看起来有些萎靡及虚浮,明明三十出头的人,竟恍若已然半百。

    “何事,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皇帝声音粗沉,扶着连常年的手从轿中下来,“朕已听说鄞才人因杏昭仪之事伤了身子,可也不至于如此。”

    “皇上有所不知,奴婢们并非在哭昭仪之事,如今才人身体每况愈下,着实令人担忧不已啊!”贻川伏在地上,因哭不出眼泪而不敢抬头正视皇帝。

    “哦?这却又是为何?你们且让开,朕去瞧瞧。”

    一句话落,宫女们刷刷刷跪成两排,眨眼间让出条路。

    躺在床上的王鄞散着满床乌发,脸上满是虚汗涔涔,沾着些发丝,更是映得清癯小脸病态苍白,惹人怜惜。平日里的一双有神眼眸此时微微阖着,见到汝怀皇帝撑着身体便要下床迎驾,泪光盈盈望一眼汝怀,汝怀整颗心都要化作一滩水。

    “皇上……嫔妾日盼夜盼,菩萨保佑,总算还有一口气能见到皇上……”王鄞的手被赶忙上前一步的汝怀小心握在手中,娇然无力柔若无骨。

    “怎得瘦成这样,真叫朕心疼。”汝怀扶王鄞躺好,帮其掖掖被子,又转身皱眉瞪着贻川等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贻川机敏地跪下道:“回皇上,前些天才人还好好的,吃得下睡得着。可近几日突然病来如山倒,没由来的就成了这样。太医也纷纷来瞧过,都看不出端倪……”

    “无能!”汝怀打断贻川道,声音如低雷,惊得众人一身冷汗,他起身对连常年道,“去把太医都叫过来,朕要问个清楚。”

    “是。”连常年一向是见着皇帝脸色行事的,此刻也知情况不妙,话不多说一句,赶忙碎步退下。

    不多时几个老资格的御医协同梁闵才便鱼贯而入,一个个惊慌不已。

    “谁是负责鄞才人身体的?”汝怀威严的眼神从站成一排的太医面上扫过。

    “回皇上,是微臣。”梁闵才低着头上前一步道。

    皇帝应是极少见到过梁闵才,怀疑地打量着他:“说说。”

    梁闵才弯一弯腰,不紧不慢道:“才人一月前才从肃玉殿出来,身体本就比常人羸弱,前些天又受了撞击,本感染些小毛病也是正常,只需好好调理便可恢复。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病倒,臣等确实看不出缘由。”

    “庸才!”汝怀又对着在杨太医道,“杨太医,你是宫中见多识广的,你怎么说?”

    “臣……臣……”杨太医心中叫声苦,臣了半天没个下文。

    汝怀脸色本就青白,此刻更是铁青得吓人。众人皆知皇帝一向性格反复多变,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当他深吸口气,刚要发话时,窗外传来拖长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龙体安康。”皇后脚步匆匆从门口进来,带着一行宫女太监,把原本就不大的寝阁塞得甚为拥挤。

    “起来吧。”汝怀背着手,抬抬下巴,“皇后今日怎有空过来?”

    “谢皇上。”陈嫀听着这句话大有深意,忙微笑着解释道,“原本后宫姐妹就应相亲相爱,臣妾几日前便听闻鄞才人身体骤变,就一直想过来看看,可皇上也知,庚玄交予臣妾,臣妾自然是重任在身,难得抽出空来。只好赶着跟皇上一同来了。”陈嫀着了檀色便服,望着面目亲和,倒为此番话添了几分说服力。她又走近几步,怜惜地望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王鄞道,“才人真可谓多灾多难,何故竟到如此地步,难为皇上一回宫便赶着过来见你。”

    王鄞顾不上抿一抿有些干裂的唇,撑着又要起身:“嫔妾恭迎皇后圣驾。”

    “躺好躺好。”汝怀赶紧上前扶着王鄞躺下。

    陈嫀见状,面色不免有些悻悻,只得赔着笑笑,心中却暗自打着算盘:如今算来这王鄞入冷宫一年,皇帝对她的恩宠是不减反增,病美人反倒更入了皇帝的心,如今这要死要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从今往后的路更是难走。

    想着,皇后翘着莹黄护指,轻轻抚了抚王鄞额头,疑惑道:“才人额头冰凉,倒不是头疼发热之状。”

    “回皇后,嫔妾前几日头疼,如今只剩了浑身虚软无力,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王鄞声音细如蚊虫,一双秀长眼眸耷拉着,让人唏嘘。

    陈嫀坐到床头,望着王鄞自言自语道:“从病发到如今左不过五六天,什么病威力竟如此之大,太医还查不出个所以然……”说着说着,脑中好像突然清明了起来,来不及细细分析其中道理,陈嫀心中峰回路转,瞬时眼睛瞪了滚圆,小心望向皇帝道,“皇上,臣妾觉着,这诡异之法,不像是真的得病,倒像是苗疆巫蛊之术。”

    “荒谬!好好的后宫,怎会出现此等下三滥惑人心智之事!”汝怀本心情就不好,如此一说更是震怒,面皮颤了颤,吓得陈嫀赶紧请罪:“皇上勿气恼,臣妾本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汝怀没有回话,踱几步到窗口,静下心来思索片刻,心中竟惶惶不已,因他本身就极相信这种神鬼妖仙之说,被皇后一提醒,倒是慢慢觉得极为有理。

    他转身粗着嗓子对恭立在一边的连常年道:“去,把重旸宫的容贵妃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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