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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前夜

    “大人,神明大人。”允歌趴在老妇人的膝上,活像一只温驯的猫,“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杀严潍。”

    她因为愤懑鼓着两腮,连哼了好几声:“他这么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我们早该杀了他!他多危险啊,杀了他才能没有后患。”

    老妪摇摇头:“都劝了十多次了,还不死心?”

    “我只是不明白嘛。”女孩用湿漉漉的眼睛瞅着老人,这时她又像只小狗了。

    “他没有作过恶,我不想杀他,我不想……违背我自己。”老妪的声音嘶哑难听。

    “大人您是不是……认识他?”

    老人摸了摸允歌的头,没有说话。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那也没关系,就施舍给他这个活命的机会吧。”她重新趴回老妪膝盖,满足而喜悦,“他能翻起什么浪呢,谁能把您拉下神座,我可不信,不可能的,才不可能。”

    “我才不怕呢。”允歌说。

    可允歌被抓到的时候,脸色煞白,身上也抖得厉害。

    她被铐着,还用绳子捆了三层又三层,尽管顶着恐惧仍在恶狠狠地,不甘地使劲挣扎,呲牙咧嘴,还是让人想起掉进陷阱的鹌鹑,太人畜无害。导致林猫沉默地和她大眼瞪小眼,不敢置信这就是“神明”的耳朵,她唯一的爪牙和肱骨。

    林猫有些不忍了,板着脸规劝:“如果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她不会说的。”严潍打断林猫。

    “算你识好歹,我当然不会说。”女孩尖锐地笑起来,“你想怎样?你想屠神?你胆敢想屠神?!你休想!没有人可以杀了她,你伤害神明,我诅咒你遭到这辈子最大的报应!我诅咒你!”

    她嘶声裂肺,疯子一样。

    “她零零总总杀的近百人你都有参与?”严潍问。

    “是又怎么样,每一件我都有参与,每一……”

    严潍在她头顶上开了一枪,允歌睁大眼睛,还张着嘴,似乎要继续辩驳,但子弹打进了她大脑里,要了她的命。

    “你们都听到了,她是从犯,这起案子我有当场处决的资格,按罪,她理当死刑。”说完,严潍在刚才打出的血洞上又开了一枪。

    这两枪让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

    林猫一急,握住严潍手臂,低声问:“老师,无论怎么样您当场处决,先斩后奏,恐怕会给别有用心的人留下话柄。”

    “别怕,我会处理妥当。”

    “可为什么非要……?”

    “就要这时候作饵才管用,晚了,会被抢的,不起效用了。”严潍对林猫有十足的耐心解释,他指向死不瞑目的尸体,“有了这个,才好瓮中捉鳖。”

    说完,他转头交待下属:“你找个借口把尸体留在这儿,让大家不用搭理,回撤就是了。”

    下属张张嘴,想问什么。

    “会有人来收尸的。”严潍笑道。

    林猫看了那具尸体良久,闭上眼,转身跟着队伍离开了。

    死不瞑目的双眼最后被一只手拂过,永远的闭上了。

    红色的发丝落在允歌的额上,也许有一两滴泪水也落在了上边。

    允歌从前就知道佝偻的老妇人并不是她的真容,曾经吵着闹着要看,但十几年了,直到死去的这一天,都没能见上一眼。

    神明就站在那儿,从天亮到天黑。

    严潍坐在皮椅上,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月色从落地窗投进来,描摹他的轮廓。

    旁人看见了,怕是觉得他已经睡熟。

    林猫知道老师醒着,她知道老师的精神衰弱没有安眠药辅助是难以入睡的。她想他的脑子现在必然是在高速运转,不知道是否是在反复模拟接下来计划。

    一个人的脑子怎么能这样夜以继日地高强度使用呢,好像在故意尽快消耗,盼着一切尘埃落定时就承受不住四散崩裂似的。

    林猫一边想,一边翻动新一期的报纸。

    “老师。”她问,“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报纸不是在你手上吗。”严潍仍旧闭着眼睛。

    报纸上用醒目的,加粗的彩色字体标注了重点,光是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有多么骇人听闻——“狂热的邪教”。

    再一细看,通篇报道了大量非法祭祀事件的发生,祭台上的神无一不是多手散开,掌心聚拢火焰。

    林猫垂下头,五指伸进头发里,拉扯着自己的头皮:“就好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我有时知道她是错的,有时却觉得她是对的,我……”

    “林猫,你一直都是这样。”严潍叹了口气,“很锋利,坚硬,又很软弱。我不知道该怎么改变你,我确实不是合格的老师。”

    林猫沉默不语。

    “可是必须要杀了神,她从根源上就错了,不杀她,迟早一片混乱。小猫,人是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固然很多东西都需要缓慢地修补和进步,但如果完全把惩治掌握在某一个人手中,那是不进反退,退得离谱。”

    林猫仍然沉默。

    严潍不知道她想了多久,只是许久后,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老师怎么确定,她一定上钩。”

    “如果是你,小猫,你知道敌人一直在谋划要你的命,而这时我被除掉了,你会怎样?”

    “会报仇。”

    “可神不是会报仇的人。”严潍摇摇头,“倘如你没有报仇的心呢,难道就隐忍不发吗?”

    大概是几分钟,林猫回答了仔细思索后的答案:“我会出击。”

    “为什么?”严潍反问。

    “因为觉得……危险。”林猫抬手摸摸脖子,“像刀已经架在了我咽喉上。”

    “是了。”严潍睁开眼,办公室里一片漆黑,没有打开任何一盏灯,可是林猫看见老师的眼睛,萃着火焰般熠熠生辉,“当一只猛兽感觉到猎枪已经抵在她额头上时,她一定会先发制人。”

    隆冬。

    细雪连绵。

    三个先锋兵正把作战服往身上套。其中一个姑娘,两个男人。

    “你说能管用吗?”姑娘把作战服举起来,左瞧右瞧。

    “成的。服从命令,咱得相信国务卿,是吧。”队长拍拍她的肩,“听说这是最先进的纳米材质了,火碰上来准跟水冲在塑料袋上似的,一点儿也突破不了。”

    说完他催促剩下的队员:“快,赶紧的。”

    “首先咱们穿过这条回廊。”队长叨叨,自言自语。

    回廊大概有两百多米,又细又窄,灯却开得足,每走几步顶上就装着一台白炽灯。

    “这安全吗?你们也不防偷袭。”男队员问。

    队长像被击中了死xue,整个人惊惧得猛地瑟缩,第一反应是把手放到腰间的枪上:“……胡说,这是机密,‘神’怎么会知道。”

    “是吗……”男队员还要再说些什么。

    忽然,灯灭了。

    整个回廊的上百盏白炽灯一瞬间全部关闭。

    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一个人的衣服发出幽幽的光。

    “好啊。”有人笑道,声音却从舌尖发抖进嗓子里,“国务卿真是……真是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