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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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往事 “少爷,您跑慢点!今天还要选伴读呢,快别出去了!要是被老爷发现了肯定是会被责罚的啊!” 福伯一双老腿都要跑断了,紧赶慢赶好歹在山庄门口把人给拦下了。 小萝卜头叉腰看他,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一看就是没憋什么好主意。 柳小五,这会儿他还远没到取字的年纪,又是一众兄弟姐妹中最小的,行五,老爷和夫人心大,也就这么小五小五的叫大了。 “福伯,我就出去一小会儿,就一小会会儿!肯定不会耽误正事的!好不好嘛——”遇事不决先撒娇。 “咳咳,少爷您上次出去也是这个理由,那回夫人关了您三天禁闭。”福伯严防死守,完全不接招。 柳小五咬牙,继续文斗:“我都和他们约好了,做人要言而有信!父亲教过我的!况且,我与他们约定在先,父亲告诉我选伴读在后,怎么论我也该先去赴约。” 福伯捋胡须的动作一顿,小少爷越大越不好糊弄了啊,这道理摆的一套一套。 “可您答应老爷的时候没提这件事啊。”福伯拆穿他的小心思,还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柳小五眼看文斗无望,那就只能…… “二姐!你怎么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柳小五的表情从惊讶转变到担心,脚步也朝着门口走去。 福伯心中一紧,二小姐昨天和朋友出门,说的是三日便回,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就在他转身的功夫,柳小五得意勾唇。 骗到了! “我保证按时回来!”柳小五站在墙头,潇洒地一挥手,把福伯气呼呼的喊声远远地抛在脑后。 …… “嘿,我来了!”柳小五在巷口的矮墙上冒头,满心以为能一眼看到迎接自己的小伙伴们。结果等他落地,也没见到秘密基地有哪个人影出现。 “怎么回事?”柳小五疑惑,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没按照约定过来。是有事耽误了?可那也不可能七八个人同时有事吧?自己记错了地点?这更不可能。秘密基地是他之前偷溜出来无意间发现的,小伙伴们也是在这里遇见的,这半年来回回都是在这边见面,怎么可能弄错。 柳小五一边踢着石子一边往前走,他想在周边找一找。 六岁的小萝卜头其实还没有正式接触北傲诀的心法,每日也就是练基本功,学一套简单的刀法。至于五感,还没摸到内力的门槛谈什么提升。所以他这会儿就是单纯的漫无目的的溜达。 幸运的是,他找对了方向。走出两道墙后,他就听到了隐约的吵闹声。柳小五把石子踢到一边,提步往声源处跑去。 “丑八怪!让你偷东西!” “好,哈哈哈哈,打他!” “唉,他还敢躲!看我的!” “哈哈哈,中了!” “……” 柳小五飞奔而来的脚步生生顿在破烂的木门前。 屋内尘土飞扬,曾和他玩的很好的小伙伴们正在笑着,闹着,手里握着或大或小的石子,围着他看不清的一道模糊身影。 这是在……做什么? 有人看到了他,丢下手里的石子跑到门口来和他打招呼:“柳少,你来了。”那张笑脸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柳小五面无表情,指着屋内一团混乱的场景冷声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小子见状敛了笑意,只是还没等他解释,屋内就有人听到动静应声了:“柳少,这家伙偷了三郎东西,我们在教训他呢。” 三郎是这伙小孩里最大的一个,已经十岁了,柳小五来之前,他才是这伙小孩的头头。现在他也走了出来,一手抛着石子,一手哥俩好似的揽上柳小五的肩膀,好像没看见他的一张冷脸。 “一个小乞丐,手脚不干净动了我的钱袋,给他点教训。”三郎拉着人走到屋里,柳小五终于能看清屋内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柳少,这丑八怪还挺会躲的,你要不要来试试?”有人捧着石子凑上前来。 “还嘴硬不承认,我分明看到你撞到三郎身上。”另一个人边说着又扔了一颗石子过去,正中那一小团灰色的瑟缩身影。 “不在你那破庙里呆着出来干什么?哈哈哈,不会是因为偷盗才被赶到庙里去的吧?” “……”你一言我一语,纷乱渐起。 “都给我住口!” 柳亭云突然大喝一声,吓得所有人都停了动作。三郎也收回手后退两步,颇有些意外的看着一脸怒容的柳小五。 “就算他偷了你的东西,也不该是你们在此对他侮辱打骂!更何况,”柳亭云冷眼看着三郎,寒声道:“我清楚你的家境如何,身上的钱袋子能装几两银子?怕是几十个铜板都没有吧!郑二的钱袋子就挂在腰上,不偷他的反倒是要去你腰带里抠铜板,可真是能耐!既然说他偷了,告诉我他偷了多少?你们又是如何发觉还把人弄到这个地方教训?” “柳少……”有人见势不妙想劝和几句,可是一出声就得到了柳小五的瞪视。认识大半年来,柳小五从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一下子把他震在原地不敢再动。 “说啊!” 屋里落针可闻。三郎的脸色变得极差,其他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一个能出来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的。 “……是他,他偷我的玉……” 细弱的声音从墙角传来,要不是此刻这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下无人敢发出声响,这动静还真不一定能让人听见。 柳小五看了三郎一眼,毫不客气的拨开挡在他面前的郑二,走到墙角那一团灰扑扑的身影前蹲下。 “你刚刚说什么?”柳小五皱眉,尽量把声音尽量放轻,为了迁就小灰团子蜷缩的姿态,干脆半跪在地,也没有贸然触碰他,摆出了十足的善意。 “……我没有,偷。”小灰团子放下一点护住头的干瘦手臂,把头抬起一点点,脏乱的发丝混满了土色,有血迹顺着额角滑下,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 “他偷了我的玉。” 指甲里嵌着一层新鲜的泥土,小灰团子指着三郎的方向。 “他偷了我的玉。”干涩变调的嗓音一声比一声大。 柳小五终于和他对上了视线。 —————— 是的,英雄救美。他们的初遇就是这么俗气的套路。 虽然那时候的巫黎还看不出半点美貌,只有一双异常安静的黑眸。 柳亭云握住巫黎微凉的手。他的体温总是这样,比寻常人要低。如果当年他能护住他,如果没有当年的意外…… —————— “我姓柳,行五,别人都喊我柳小五。你叫什么名字?” 阿黎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一时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这个穿着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为什么要带他走,明明那个叫三郎的才是他的朋友。 好奇怪。 “别不理我呀!哦,你别担心他们会找你的麻烦,从今往后他们就不是我的朋友了。”柳小五已经有隐约的门第概念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只和他们见一次面就能混得开,只是并不想承认这点罢了。要论打架他在同龄人里面是很厉害,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爹,他爹是霸刀山庄的人。柳小五想到这里又有点气闷了。 “谢谢。” 柳小五脚步一顿,他没想到小乞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向他道谢。 “你不用谢我,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不能老是你呀你的喊你。” “……黎。” “狸?是果子狸那个吗?你叫阿狸?” 阿黎摇头,后又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只是他的玉上刻了一个“黎”字,所以就叫阿黎。并不是小少爷想的那个。 “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我以后就叫你阿狸,可以吗?” 阿黎没有反驳,停下脚步半抬起头来愣愣的看他一会儿,柳小五察觉到人没跟上,于是转头一瞧。 “好。” 阿黎脸上的肌rou努力配合着,做出了他迄今为止最生动的表情。 一个僵硬的笑。 柳小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小的脑袋里涌上莫名的情绪,他觉得阿狸这么笑很丑,但又觉得他不该这么想。于是他抿起嘴唇。 “还能走的再快一点吗?我得快点回家。”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 阿黎点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哎呦,少爷今天怎么这么准时?”福伯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赶忙到门口去迎。今天可是提前回来了,难得啊难得。 “我要去换衣服。福伯,你把他收拾一下。” 福伯有些诧异的看着柳小五脸上的伤,但看样子柳小五也不打算解释,他也没多费口舌去问。 “这孩子……” “他叫阿狸。” “你跟着福伯,他是我家里的管家,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会照顾好你的。我要先去把脸上的伤遮一遮。” 阿黎深深的看他一眼,默默点头。 福伯看着柳小五跑远的样子捋了捋斑白的胡须。小少爷终究是要长大了啊。 “小郎君,你别怕。你是少爷带回来的人,山庄里不会有人冒犯。跟我来吧。” 阿黎不动。 福伯看着这个孩子清泠泠的双眸一时无言。他分明是很熟悉和小孩子的相处,柳小五差不多是他一手带大,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阿黎这副模样他有点无从下手。 “我看到你了。”阿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福伯心下微惊,下意识反问。 阿黎重复:“我看到你了。”在福伯惊讶的视线中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在柳小五打架的时候。你在墙后躲着。” 福伯这下是真惊讶了。 柳小五到底心思单纯,他从未在少爷面前显露武功,少爷也就一直拿他当寻常人对待。其实他早就清楚少爷结交的是什么谁、秉性如何,每回少爷偷溜出去他都有跟着。只是一直没被柳小五发觉罢了。 虽说他并没有刻意敛息降低存在感,但他藏身的那个位置不应该被这个孩子察觉到。 福伯压下心底的疑惑,这孩子看上去只是陈述事实,既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没有询问的意思。所,嗯,他也就什么都没听到。 “跟我来吧。” 阿黎这次跟着福伯走了。他浑身脏污,脚上的草鞋更是破了两个大洞。但是一路走来,遇到了许多人,没有哪一个对他抱有冷眼。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忙自己的事情,就好像,他只是很平常的路过。 阿黎说不清心里的这股感受是什么。他只是觉得,等再见到柳小五的时候,要再和他说一声谢谢。 …… “我想请教娘亲,他们是如何选出来的?”柳小五站在十个小孩面前问的坦坦荡荡。他脸上的伤已经用粉遮去了大半,刚才打群架的时候也刻意护住了脸,这会儿不仔细看也瞧不出什么。 柳夫人失笑,她已经大概猜到这孩子的主意了。外面发生的事情早就有人报到了她这里,柳小五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应该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她耐心回答道:“他们大半是山庄里护卫或者锻造师的孩子,也有根骨不错的孤儿,是从我们一直接济的病坊带来的。他们就算不做你的伴读,如果愿意,也可以在这里习武。”后面的话就是在安这些孩子的心了。 “孩儿明白了。”柳小五在正事上态度还是非常端正的,更别说他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就算他觉得阿狸当伴读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也不会直接说出什么不来参加或者全都不满意这样的话来。 “既然是为儿子选伴读,那孩儿想用自己的方法决定他们的去留。” 柳夫人笑着轻摇团扇:“决定权本就在你手上。” 柳小五转身看着面前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余光撇到一旁的月门,果然发现了福伯的身影。 “我只有一个要求。”柳小五等阿黎站到这群人身后才朗声开口:“我要你们不留余力的和我打一场,输赢不论,然后说出你们来这里的理由。” “现在开始,谁先来?”柳小五扎紧了手腕处的绑带,向前一步沉稳的看着他们的反应。 这群小孩儿里自然有柳小五认识的人,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偏私,只是平静的和每一个人对视。 十个孩子三三两两之间进行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讨论,他们有些摸不准柳小五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年龄更大一点的小孩考虑的就更多了。有苦恼的,有激动的,也有战战兢兢的。 阿黎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乱七八糟的发丝被好好地束在脑后,额头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被碎发半遮着。他的面色发黄,脸颊都有些凹陷,和身边的一样是孤儿的小孩对比颇有些惨烈。整张脸上唯一能算得上出彩的地方就是那双眼。 最后,一个和柳小五同龄的孩子被推了出来。 “请……请指教。” 柳小五抱拳:“请指教。” 小孩子之间的比试其实并没有什么观赏性。有些年龄稍大的或许还能有些许章法,但不多。柳小五本身也只是练过基本功,总之打到后面就是一团混乱的景象。 柳夫人和福伯只在一旁看着,好像没看见那些孩子们求助的目光,也没看见柳小五脸上和身上的伤痕。 等阿黎上前,柳小五已经有些乏力,右臂酸麻,后背也阵阵作痛。 阿黎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其他小孩儿或多或少都学过一些。此时站在柳小五面前,他不露怯也不说话。两个人安静站了一会儿。 “谢谢。”他来这里的理由就是要对柳小五说一声谢谢。 他不知道这些人在这里是要干什么,也并不关心这些人要做什么。他只是听见了柳小五的要求,所以就说出了他来这里的理由。 “谢谢。我打不过你,我要走了。”阿黎对着柳小五深深一揖,又朝着柳夫人和福伯的方向拱手长揖。转身的动作异常潇洒。 柳小五不满意了,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他只是……只是……柳小五看着那双黑眸,话都像棉花一样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别走! 留下来。 他想要阿狸留下来。 这个想法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柳小五的手心冒汗,心跳加速,看着阿黎的背影,猛得大喊出声: “不许走!” 阿黎诧异的转身,一众小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个。 福伯躬身问柳夫人:“夫人可愿意让小五任性一回?” 柳夫人笑着看亲儿子的热闹:“那得让他自个儿开口来求。”小五平日里闹归闹,但从未对他们求过什么,好像天然就懂得了分寸。现在难得有个拿捏他的时候,柳夫人甚至笑的有些坏心眼。 福伯知晓了柳夫人的态度,也就不再多问,心下已经在盘算该把阿狸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阿黎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人带着他回到了刚才收拾的房间,让他等着。他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只知道自己的道谢份量实在太轻,可他也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出手。阿黎取出怀中的碎玉,在那个字痕上摩挲。 他最早的记忆就是在病坊,后来病坊没了,就流浪到破庙。不知道自己几岁,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跟着人做做帮工勉强维持着生存。现在又被带到这里,阿黎细细观察着地毯上的花纹,低垂的脚尖被崭新的步靴包裹着,额上的药膏传来丝丝凉意。 这儿是个很好的地方。 阿黎抬头看向门口。不一会儿福伯就笑眯眯的出现,带来了一个改变他命运的决定。 不,或许他的命运早在与柳小五对视的那一刻就改变了。 —————— “柳小五。”巫黎挣开柳亭云的手,伸指点上他紧皱的眉心。 “你这样会老的更快。”话是这么说,可巫黎手上的动作却是把他紧皱的眉头揉散。 柳亭云无奈,柳小五这个称呼他已经多少年没听过了。 “别想那么多,我在你家待的那几年不是很好吗?” “……”那几年是很好。巫黎顺顺当当的成了他的伴读,和他一起习武一起写字一起挨罚,他也知道了巫黎的名字原是写作“黎”,可他还是阿狸阿狸的喊,谁又知道他喊的是哪个字呢?不出三个月的时间,巫黎脸颊上好歹添了点rou,一点点展露出雌雄莫辨的美貌。 “那把刀,你又重新锻造了?”巫黎又提到了顾琅带来的刀。 柳亭云柔和了眉眼:“是。第一次锻刀技术本就不好,也难为你用了它三年。” “我倒是觉得挺合适,韩师傅也说过我更适合走灵活的刀法,用那把横刀也很好。”柳亭云是必须修习北傲诀使傲霜刀的,巫黎则没有这方面的限制,再加上一个不拘一格的老师,他当年练武的路子倒是有几分现在刀宗的影子。 “后来……你不在的那几年可以说是我长进最快的时期。”柳亭云自嘲一笑:“我讨厌无力感,我总是会诘问自己,如果当年我更强一些,是不是就能发觉异常,是不是就能护住你?也是为了睹物思人……对,就是这么俗气。你陪了我整整六年,可以说我的半个人生都有你的参与。我做不到无动于衷。”柳亭云低头,这是他第一次对巫黎剖白自己的心情。 那年元旦,他们一同去成都,到处都是泼天的热闹。只是一个错身的功夫,巫黎就不见了。那天一共丢了十四个孩子,成都府衙的脸面被猖狂的拐子按在地上踩。 后来,有柳家的协助,还有各处百姓提供线索,好容易在年前把那拐子的窝点端了,救出来了几十个待转手的孩子。可其中并没有巫黎。十二岁的柳亭云巡着拐子供认的路线追出十几个镇子,最后的希望也渐渐破灭。将近一年的时间,被拐卖的孩子不知道被倒了几手,茫茫人海根本无从查起。 柳亭云还记得那夜的风有多么割人,握着缰绳的掌心也被磨出血泡。可终究……一无所获。 后来再见,已是五年后了。 —————— 拈花楼,成都数一数二的花楼。这里的小娘子各种风情应有具有,诗才也妙,曾有文人墨客在诗板上连作十八首赞美花魁巧儿的诗,让这拈花楼一时声名大噪。楼里的装潢也不像青楼,更像什么品茶的雅轩。久而久之,这儿倒成了附庸风雅的去处。 柳亭云食指指节在窗沿轻扣,半点没参与身边人和唱曲儿的小娘子调笑。 “亭云,别这么一副冷脸。来,莺儿,去给他倒酒。”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熏然酒意,一手搂着一个小娘子,一手端着盛满的酒盏。 名唤莺儿的小娘子拿起桌上的酒壶,清亮的酒液渐渐盈满杯口。柳亭云笑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没有借机递上酒杯的莺儿面上闪过一抹黯然,这个顶顶俊俏的小郎君可真是无情。 “唉,亭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另一人一手拍上柳亭云的大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他说道:“没看见你让莺儿失望了吗?还不快去安慰安慰她。哈哈哈,亭云还是不明白这些小娘子的妙处啊,哈哈哈。” 柳亭云还是笑,这次带了点歉意,却不是对莺儿。 “李兄,王兄,你们先聊,我去去便回。”端的是一副不胜酒力又不胜调侃的少年郎模样。 “哈哈哈,去去去。等他回来,你们可别又把人家给吓到了啊,哈哈哈。” “讨厌~” 柳亭云快步走到回廊转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半分也没有刚才那副青涩的样子。就算出了厢房,可呼吸间还是腻腻的脂粉味,柳亭云皱眉,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人都喜欢在这种地方谈事情。 这两年他开始接触山庄的事务,上头几个兄弟姐妹毫不留情的推给他一堆事,美其名曰“磨炼”,其实就是让他来受罪。柳亭云捏捏眉心,放开封闭的五感,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嘈杂起来。 “啧。” 让他来这里简直就是折磨。他已经知晓人事,可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现在耳边除了乱哄哄的交谈声,就是女子高高低低的吟哦和男子粗重的喘息。柳亭云调整呼吸的节奏,注意力朝着自己定的厢房集中。 很好,还在喝酒。那还可以在外面待一会儿。 柳亭云侧身倚上栏杆,半阖着眼权当放松了,他得缓一缓再去应付那两个老头子。交错的呻吟和喘息声依旧循环在耳畔,在这种状态下,他甚至将基础心法循环了一个遍。终于,他捕捉到厢房内王老头的询问声。 “……柳亭云做什么要去那么久?还不回来……” “年轻人嘛哈哈哈……” 啧,该回去了。 柳亭云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把笑容挂到了脸上。他起身欲走,突然一道异常销魂的喘息灌入耳膜。 “哈啊……” 柳亭云脚步顿住。这间花楼还有小倌?之前可从没听说过。 柳亭云摇摇头再度封闭部分五感,那道格外悦耳的声音也消失不见。正事要紧,速战速决,他再也受不了这里的环境了。等谈成了这笔生意他就要报工伤!接下来的半年谁都别想让他来这种地方! “啊,哈哈哈,这不是回来了吗。” 柳亭云一推门就看到了两个几近半裸的小娘子躺在二人怀里,见状,他的脸上适时浮现一抹红晕,视线也移向一旁。 “咳咳,李兄,王兄,咱们不是还有事情要谈吗。这样……”柳亭云又飞速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娘子,视线又远远移开,惹得两人大笑。 “哈哈哈,对,亭云说得对,还有正事。你们都出去。”临了他还不忘掐了一把小娘子的屁股。 小娘子们略略收拾了一番,鱼贯而出。柳亭云这才到桌边坐下。 “亭云还是太嫩了点啊,哈哈哈。” “刚刚那不算什么,以后你就懂了,哦,哈哈哈。” 柳亭云脸上的红晕和浅笑就没下去过,摆出一副受教了姿态倒也和两人聊得有来有回。好容易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柳亭云真心不想伺候这两人了。好在他们也还记得不能在花楼过夜,一行三人在客楼前分别,柳亭云目送二人出了花楼,脸上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去把账结了,今天这遭就算完了。 柳亭云心神放松,没了那股子紧张感也就暂时丧失了对五感的控制,那道呻吟声又刺入耳膜,这次距离更近,听得也更清晰,有三个男人的声音在一处。 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柳亭云干脆也就不再用内力压制五感,今天用这法子的时间快要超额了,再多绝对会导致头痛。只是他越往前走,三人的喘息呻吟听得越清晰。柳亭云看着三步之遥外的厢房脚步一滞,竟然是在这里吗? 柳亭云抿紧了唇,虽然不想承认,但那道声音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不是单纯的情欲,而是混合了些别的什么…… 深吸一口气,柳亭云指尖一弹,厢房的窗户轻轻撕开一道缝隙。他脚步未歇,状似不经意的路过,抬眼朝厢房内瞥了一眼。 ! 那是谁?! 柳亭云瞳孔急剧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嘭—— 厢房的门被他一把推开,床榻上纠缠的三人都朝他看过来。 “别停啊。”榻上的美人娇笑。 柳亭云眼睁睁的看着覆在阿黎身后的男人又开始晃动,站在床边的男人也收回视线不再看他,握着阿黎的手撸动着阳物。 仿佛没看到他一般继续上演着活春宫。 可阿黎分明在看着他,眼角湿红,带着他完全陌生的勾人笑意。 “小郎君贸然闯入意欲何为?” 柳亭云终于找回了呼吸的节奏,缺氧的大脑迅速恢复运转。他一把关上房门,眸色深沉的看着yin糜痕迹满身的人。 喘息声还是那么勾人,可胸膛起伏的弧度保持着均匀,双目含情却又是分外清醒的眸光。 “小郎君若再不开口,我可就要不客气了。”巫黎淡粉色的唇凑近了手边的阳物,没有半分犹豫的将顶端含了进去。不过几息的功夫,唇角就有白浊溢出。那男人射精后就好像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歪倒在地。 巫黎伸指抹掉唇边溢出的jingye,艳红的舌尖探出一截将之吃了个干干净净。 柳亭云的双手都在颤抖,后槽牙咬紧,额角青筋暴起,再也无法忍下去。 “啧。”巫黎转头看着软倒在他身上的男人,埋在后xue里的阳物还没射出来,虽然有点可惜,但这人也没法继续用了。于是颇有些嫌恶的把人丢到一边,后xue还无法合拢,之前射进去的jingye混着润滑的香膏从腿根滑落。 “小郎君这般扰人快活,到底想干什么?” 柳亭云看着斜倚在榻上的巫黎,胸膛上的吻痕咬痕交错,乳珠旁边甚至还挂着血痕,汗湿的发丝黏在耳后,略有些纤细的身子骨rou停匀,下身没有毛发,颜色浅淡的性器静静蛰伏着。 “何必装作不认识我。”柳亭云攥紧了拳头。 巫黎脸上放荡的笑意渐渐消失,虚无的视线看向金粉色的床账。 柳亭云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想哭: “……我一直在找你。” “我不信你会这样消失……” 他红了眼眶。 巫黎僵硬的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他扯着身侧的薄毯裹起自己的身子,并不看他,只是轻声问道:“何必呢?”看到我这么不堪的样子,何必呢? 柳亭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有好多话想对阿狸说,想问他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想知道为什么他回到了成都却不去找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他一句也问不出口。 “哎呀,郎君,您就放心吧。红蝶就在屋里等着您呢。”门外mama的话打破了两人诡异的氛围。 巫黎披着薄毯起身,故作轻松的轻叹一口气。 “柳小五。” 柳亭云和他对上视线。还是那双安静的,清泠泠的黑眸。一如很多年前。 “带我走吧。”他对他伸出手。 柳亭云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他的手,指腹贴到他的手腕。拽着人直接从窗户一跃而出。 今夜无月。漆黑的夜色下,柳亭云衣袍翻飞,怀中正是被他打横抱着的巫黎。 “我现在叫巫黎。”他双手搂着柳亭云的脖颈,感受着柳亭云越发收紧的力道:“没有什么复杂的关系。现在是个五毒弟子,嗯……混得大概比你好些。” “亭云。柳亭云。两年前爹走了,给我起了这个字。”柳亭云声音稳稳的,脚下的起落更快几分。 “柳亭云,我身体没毛病,不用这么急着带我去看封……不用急着带我去看郎中。”巫黎看着柳亭云弧线流畅的下巴继续道:“你偷偷摸我的脉当我没察觉吗?我修补天诀。” 柳亭云低头深深地看他一眼,到底是把那个念了多年的舞刀少年压在心底。“我已经不在山庄中,封郎中也回乡养老了。” 巫黎垂眸,没再说什么。 柳亭云也没有再问什么。 一夜过去,他们好像从未分开那许多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但他们也都知道,有什么变了。 此后,不再有一个被他叫做阿狸的使刀少年,只有真真正正站在他身侧的……五毒弟子,巫黎。 —————— 直到今日,他也从未问过巫黎当年发生了什么。巫黎也从未透露半分。 只是他们的关系……在巫黎蛊术爆发之后,又多了一层rou体的纠缠。这笔糊涂账柳亭云没法算清也不想算清,就这么和稀泥一般和巫黎待在一起。直到顾琅出现。 柳亭云低头伏在巫黎膝上,问:“为什么选他?” 巫黎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温柔的笑:“柳亭云,你知不知道,人啊,总是会渴望一些……自己未曾得到的东西,未曾见过的模样。” 他反问:“不像吗?” 柳亭云沉默,巫黎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道:“我看着他拿着那把刀,一招一式,我想,我也是能做到的。可当我真正接过刀,只能落个外门弟子的评价。” 巫黎细腻的指尖描摹着柳亭云的眉眼: “我已经拿不起刀了。” “我只能是巫黎。” 柳亭云捉住他冰凉的指尖放到唇边。 “阿狸,对不起……” 巫黎压住他的唇,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是我该说谢谢。” “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巫黎拍拍他的脸颊示意人起身,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不想再多谈。 柳亭云起身,却并没有离开,反而是把双臂撑在巫黎身侧,将人困在方寸之间。迎着那双透着疑惑的黑眸,柳亭云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唔……” 巫黎呆呆的坐在原地,无意识抬起手,指尖落到湿润的下唇。 这幅模样实在太难得了,可以说十二岁之后柳亭云就再未见过。于是,他笑着,又贴了上去。隔着微凉的指尖,吻上柔软的唇。 巫黎终于回过神来,脸颊后知后觉的泛起绯色,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存在感强烈到让他心跳失序。 明明更放肆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柳亭云笑不出来了。 他慌乱的退开,双手捧上巫黎的脸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的眼泪。 这可是真的哭了。 “你,你别哭啊。”柳亭云胡乱抹着巫黎脸颊上的泪水,可是越擦越多,完完全全是一副失控了的模样。 巫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他觉得有点委屈,有点开心,还有点释然。总之,很复杂。他不想控制。于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到了柳亭云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错了,是我冒犯了……不是,你快别哭了。”柳亭云心里慌得一批,简直想给刚才亲上去的自己一巴掌。让你放肆,遭报应了吧? 巫黎狠狠眨掉眼中的泪意,在新的泪珠积蓄之前勾上柳亭云的脖颈。 “我困了。我睡着了。”紧接着脑袋一歪眼一闭,埋首在柳亭云颈窝。 柳亭云这会儿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因为高度差的关系,站起来也不是蹲下也不是,还不能推开巫黎,脑门都快冒汗了。 “睡着了”的某人开始摆烂,反正他睡着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柳亭云好歹是扶住了巫黎的后背。他已经察觉到巫黎还醒着,这不是废话吗哪有人能说睡着就睡着。被巫黎的眼泪冲垮的脑子开始重建,后知后觉的咂摸出一点真相来。 这是……害羞了? 柳亭云虽然觉得这个答案不可思议,但巫黎刻意保持的匀速呼吸就在耳畔,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智商回归正常水平之后,柳亭云就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他也困了,他也要睡着了! 于是,今晚的温管家就看到宅邸主人抱着另一个共居主人从花园小亭一路轻功飞到卧房。 还是从窗户进的。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