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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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别情和祁进坐在餐桌两端,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应该先开口。 “我送你——” “不必,我叫人来接。” “你的人怕是进不来法租界。” 叶未晓放下汤碗,他想这大概是俩人要开始互呛了——但并没有,祁进只是点头,说了一句“有劳”,便又埋头继续吃饭,姬别情还把小菜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先生,”叶未晓在姬别情出门之前小声问道,“他给你下药了?” 姬别情白他一眼,拿走帽子扣在脑袋上:“你才吃药了。” 祁进的沉默很是反常,姬别情从昨晚开始就注意到了,回避他的目光,拒绝回答问题,无视他的刻意激怒,几乎所有人都说祁进是个自律的人,但他昨晚却放纵自己喝得烂醉,至于客房里的事—— “下个路口就停下吧,姬先生,也没几步路了。” “担心被人看见?” “……前面路窄,不好拐弯。” 姬别情将车停在路边,随口问道:“您对谁都这么贴心啊?” 祁进急匆匆下车,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淹没在早上急着上班的人群里。姬别情坐在车里放下车窗,点了一支烟看祁进的背影,他好像还没睡醒,被人撞到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应该没有错过什么大动作,除非是76号又给了祁进一些他不想做的工作,但这也说不通,祁进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儿工作;或者他在那艘船上有所发现,而且无法处理。 他的确很警惕,但他的警惕并不是毫无破绽。 “一句话都没套出来?” “他喝得烂醉,嘴倒是比保险柜还严实,”姬别情从江采萍手里接过药瓶,他没休息好,感冒又加重了,“我怀疑他根本没醉,演给我看。” “他对你可能有所怀疑,你得再想办法接近他,”江采萍靠在柜子上啃苹果,“对了,李平说拦江的事有眉目了,如果情报没错,他会出现在万国酒店三楼的庆功宴现场。” “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会和拦江失联吗?” 姬别情把体温计放到眼前——低烧还没退,他现在昏昏沉沉的,但脑子里的画面确很清晰——突如其来的轰炸让他们的联络员牺牲在重庆转移的路上,苏无因临时决定暂停长安古意小组的工作,布置过程中被叛徒出卖,“拦江”就是在那时临时入编,原本他们的工作是完全的两条线。但在日本人和汪伪政府严密的排查下,他们至今没有获得稳定的渠道,情报一再转手,也不知道能否真的送到拦江手上。苏无因认为时机未到,又远在北平,以至于拦江也无法直接联系到他们。李平失踪时,拦江原本是最大的突破口,而他们被动得无所适从。 苏无因认为长安古意小组有足够的能力,即使没有上级联络员也能在合适的时机和拦江当人会合,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汪伪政府在日本人扶持下势力蔓延之快。 “李平那天在现场?” 江采萍丢掉苹果核:“他说他在后厨,那天他的居酒屋应该不开。” “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吃苹果。” “是祁进身边的一个人送给李平的,他不知道李平过敏,就送到我这来了。你要吗?还有小半箱。” 姬别情一愣:“他什么时候跟祁进的人走得那么近了?” “你到万国饭店去问他吧。” 祁进躺在沙发上用帽子盖住脸,他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怎么睡,谢采和魏宗明又三番五次派人来找他,万国饭店的庆功宴,就是为了庆祝日本人的商船顺利出航。谢采是个精明人,连美国人的羊毛也能被他薅下来一把,何况是暴利的烟土。 先前三番五次地试探,现在似乎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祁进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先生,您昨晚没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在姬别情那里。” “……啊?” 祁进坐起来抹了把脸:“咖啡加糖了?” “没加,”邓屹杰还想问,见祁进转移话题只好也跟着顺下去,“说到这个,明天万国饭店的庆功宴,我可能没法陪同。” “你有事?” “是高剑,我觉得他最近去哪儿都被人盯着,他自己也有发觉。我还没查到是谁,不是警察也不是日本人。” 祁进揉揉额角,他怎么忘了家里还有个刺儿头学生。 “这几天你先跟高剑一起,保障他的安全。我暂时没有什么事,上级也没有通知,有工作我会叫你的。” “好的,那我先去准备午饭,给高剑也留一份。” “午饭还要你做?” “他不太会用我们家的锅,”邓屹杰说着抓起外套往门外走,“白婶回家奔丧去了,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等——” 没叫住,邓屹杰跑得飞快,祁进觉得有哪儿不对,转念一想,邓屹杰已经反常有一段时日了,或许该让他和高剑多相处一段时间,高剑虽然是个急性子,但心思很细,或许比他亲自开口问更有效。 ** 庆功宴当日,姬别情难得没有摆架子迟到,但始终没什么兴致,也很少动筷子,酒没有喝,推脱说自己正在生病。 “姬先生怎么病了?” “多谢谢长官关心,这不快到夏天了,天气时冷时热的,受了点风寒。” 谢采立刻叫人送了一杯热参茶过来,关切得很:“既然如此,姬先生还是好好养病。说来也是,听说姬先生如今的生意越做越大,连藤原领事都关怀有加,这种时候您可得保持好精神啊。” “本来是要好了的,是姬某自己擅自停药,上午才被江大夫骂过一通,”姬别情举手做求饶状,“算是涨了教训。说起来,今天这餐是谁准备的?” “姬先生是问主厨?” “是啊,姬某还没吃过这样的鱼生,”姬别情指着自己的嗓子,“本来都尝不出什么味儿的。” “这主厨是从外面请来的,日本厨师,叫平野信之,就是附近那家平野居酒屋的老板,做鱼生是一绝,”谢采感叹道,“平日里他很少亲自下厨的,只给一些特定的客人做,姬先生若是没生病,可就不仅仅是能尝出味道来了。” 姬别情做惊讶状:“这店我去过,可从来没尝到过店主的手艺,看来是姬某面子不够大。” 谢采意味深长道:“有本事的人,脾气总要大一些,相信您也理解。” “咳,姬某不才,想去拜会一下这位主厨。” “您想请他?未必请得动。” “姬某一片诚心,万一真请得动,就办个家宴,请谢长官务必要赏光,”姬别情擦擦嘴,“厨房往哪边走?” 谢采指了个方向,姬别情抬眼望去,恰好看到祁进站在那里。 完蛋,怎么忘了还有他这个大麻烦在。 姬别情借口去卫生间,趁着和江采萍擦肩而过,让江采萍叫“平野信之”到卫生间去找他。他在洗手台前不紧不慢地洗着手,直到穿着和服的年轻男人进来,站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条擦手的毛巾。 “怎么样?” “根据电报的信息,拦江确实已经露面了。” “也就是说这次应该有人帮我们掩护,”姬别情擦擦手,“觉醒剂的事,江大夫和卢大夫还在研究,我在想办法查来源,目前的突破口是76号,有两个人,一个是谢采,一个是祁进,我现在正想办法和祁进拉近关系。” “祁进他……” “怎么了?” “没怎么,”李平想起邓屹杰说祁进讨厌日本人,琢磨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在76号做事,“藤原和谢采确实在怀疑您和祁进,不过他们没想过你们俩会拉近关系,而是想让你们自己斗,我听到他们讨论了好几次。” “这样的话……”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推开,镜子里映出祁进疑惑的脸,谈话声戛然而止,没等姬别情回头,祁进转身就走。姬别情脸色一沉,马上追了出去,好在祁进走得不快,才刚刚离开门口。 “祁长官,那位是——” “藤原十分钟之后才开始致辞,在这之前不会看会场里谁没在,”祁进皱着眉把手臂从姬别情手里抽出来,“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在外面挂一个正在清扫的牌子。” 姬别情一怔:“祁长官?” 祁进真的去拿了正在清扫的牌子。 姬别情直到从卫生间出来,还没有明白祁进为什么忽然转性帮他,一个中国富商和一个日本人亲密谈话,已经足够让祁进带走问话了。李平马上回到了厨房,姬别情则站在台下听着藤原广嗣的演讲,呆愣愣的,江采萍看不下去,一脚踩在姬别情脚背上。 “你干嘛呢,脑子锈住了?” “不是,”姬别情张了张嘴,“你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江采萍耐着性子听姬别情说完了事情经过,忍不住低头笑出声,姬别情隐隐有点发怒:“你笑什么,如果他在外面都听见了,我们现在还怎么活着出去。” “他这不是没告发你吗,甚至还帮你打掩护。” “我就是想不通这点,不就是在我家睡了一觉吗,何必呢?” “那,他是不是,”江采萍用手指画了个心,调笑道,“暗恋你啊?” 姬别情一口参茶呛到喉咙里,烧灼似的疼,又引出嗓子里一股鱼生的腥气。祁进正在和藤原夫人谈论一部新上映的电影,神色一如往常,并没有注意到姬别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