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你不必如此坚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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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寻回爱的过程并不一定是要对方为你做什么、看对方是否能触动到你,乃至让你落泪。兴许也可能是,你想为了对方做什么,你想给予对方什么。” ——《杏霜花》 09?你不必如此坚强?上 —— 聒噪的电视声音消失了。 她放下遥控板,在忽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转头,看向那个离自己一米左右、坐在身边静静看书的他。 “钟离。” 她启唇,放开自己蜷在一起的手脚,不紧不慢地靠近他,手最终的落脚处是他的大腿根附近,那么手指自然落在了他的大腿内侧,稍稍一用力,便不轻不重地钳住了他大腿内侧的rou。 她挺起上身、微微仰头,让唇与鼻尖游走在他的脖子、下巴附近,任呼吸轻轻打在他的脸上,似是讨吻。 “怎么了?”面前的男人——钟离微微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她。 她无端笑了笑,忽然重新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也收回了手,摇摇头:“没事。” 重新看向眼前,电视机的屏幕黑黑的,没有了刚才跃动着的五颜六色,倒是好巧不巧,将它对面的一男一女相坐无言的场景都映了出来。这一男一女中间隔了半米不到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堵墙。 实际上,她已经走神许久许久了。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虽然视线漫无目的地对着电视屏幕,可却没有一帧画面进到脑子里。同样的,虽然钟离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待在这个空间里。 根本,没有从身边这个人的身上感觉到“爱”。 “钟离。” 她又轻轻喊了一声。 “嗯。”钟离再次回应她,也再次看向她。 “摸摸我。” 她说。 闻言,钟离却是连眼睛眨都没眨,先以稳重优雅的一笑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接着放好书、伸出一只手,从她的头、顺着她的秀发往下轻轻抚摸,直至触碰到她的脸颊。手指擦过她的眼角,影子轻轻在她的虹膜里落下转瞬即逝的抚摸。 不得不说,他所使出的力道真的很完美,重一丝无理、轻一丝疏远,特别特别温柔,温柔得人无法抗拒。 温柔得,像是在对一个外人。 她感受着这份抚摸,也浅浅笑了笑,看着钟离的手又离开了自己。 “抱我。” 她再次靠过来,几乎就要贴着钟离的身体,伸出双臂,两边嘴角浅浅朝上。 可若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她的眼眶却要比平常都湿润些。似乎,她并没有真的感到快乐。 这次钟离也同样没有迟疑,直接伸出手将她搂入怀中,用双臂拥住她的背、将身体贴紧她的胸膛。哪怕只是一个拥抱的动作,都被他实行得像教科书般完美。 完美得像完成了一个任务。 她也伸手抓住了他身后的衣服:“……嗯,还是一样,还是跟之前都一样,一模一样的感觉。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合乎情理,你都会满足我,像现在,也是我说想要你陪着我,所以你就一直坐在我的身旁了……钟离,” 她顿了顿,声音哽了哽,“你真的,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我找不到任何缺点。就算在床上你也温柔到无可挑剔,简直是、简直是……像是只能在白日梦中才会出现的那种人,哈哈。” 她干干笑了两声,笑声里没有任何笑意;又默默搂紧了钟离的脖子,抿了抿唇。 沉默一番后,等她再次出声时,唇却在抖:“可是,可是,可是……这么、温柔的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我好像从没在你这里感觉到「爱」过。” 钟离没有说话,静静拥抱着她,听她继续往下说。 他向来是别人口中的“精英”,所以至少,他看得懂眼前的人正在悲伤。只是他却真的做不到分解她的悲伤。 “越在一起、越朝夕相处、越多靠近,就越觉得,你一直以来都没有爱过我。你给我感觉……像是在写一份填空题,所填的内容是从别处记进脑子里的,然后程序性地将答案对号入座。最终你所呈现的,是一张一百分的卷面。” “不得不说,你的填空题做得很好哦,钟离。” 她苦涩一笑:“但也仅仅只限于此了。” “有且只有‘卷面’罢了。” 钟离往下垂着视线,还是没有说话。他用手不断轻抚她的后脑勺,也任她越抱越紧,说句实话,他人口中精明而智慧的钟离先生在此刻居然只能不断重复这个动作,除此之外,他就找不到任何能表达歉意的办法了,当真意外。 “不是你的错。”她笑一声,哭了出来,“在我向你表白的时候你说,你不会爱人,你是不懂得怎么爱人,你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我说,我一定会让你重新懂得怎么「爱人」,所以我牵起了你的手。可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失败了。” “可是,你所失去的究竟是爱人的能力,还是,爱人的‘勇气’?” 钟离的眼瞳颤了颤。 “我啊,还是没能成为你的勇者。” 她蓦地猛一咬紧后牙槽,终是控制不住泪崩,“我不是……你的勇者,我不是,我不是。” 钟离闭上眼,轻声说:“抱歉。” “……我,浪费了你两年的时间。” “哈哈,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嘛,怪难为情的。而且你真的不尝试挽留我啊。” “……或许在未来,你会遇见一位你想拉住的人。” 她放开了钟离,随后擦干净泪痕,努力笑出来。 “我们分手吧。” >> 唔,好重…… 意识回归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沉沉睡了一觉后,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睛也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让压在身上的重量抢占了先机,在朦胧中产生了如上的想法。 而第二个让他注意到的,就是自己那发软发得厉害的身体,无疑,是因为得了场好觉才能这么舒服。有一说一,身上重归重,但是手脚却都热乎乎的,浑身都暖和得很,跟平常醒来后或多或少有些发冷的身体全然不同,这真的很舒服。 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皱着眉看看泛着白光的窗,等眼睛慢慢适应回来。待他终于缓过来后,认出眼前的天花板就是自己出租屋的天花板,逐渐恢复的大脑刚准备确认“是出租屋”,可半秒后突然惊回的意识直接腰斩了这四个字,甚至让魈当即四肢抽搐着上演了一个失败的鲤鱼打挺——现在几点了?! 他连忙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找出手机,料想一件灰色大衣却率先冲进他的视线,半路劫走了他的注意力。 魈眨眨眼,能对天对地发誓这件大衣绝对跟他没半毛钱关系,并同时明白了身上沉重感的来源原来是它。可就算皱着眉仔细回想,也着实想不出这件衣服究竟来自何处,毕竟,总不可能,是,房东的吧? ……虽然也不是不可能…… 但说实在,现在比起这个,魈更希望的是能回想起这之前的事。虽然脑子就跟喝多了似的完全断片,但他至少能勉强连接上自己上一个还算比较清晰的意识:就是自己的头真的好沉,全身也都没有了力气,然后眼前突然一黑,等再睁开眼就是此时此刻了。 而当时的地点应该是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在场的人,应该是只有一位阿姨…… …… …… …… ……好吧,魈承认,他其实不是很想去回想自己那个跟梦一样的错觉。 就是,自己在浑身都无法控制地发冷与颤抖时,好像,有被一个人抱入怀中的那个错觉,那个梦。 那是一个很大、很温暖的怀抱,像一个巢。在这个有些真实的梦里,魈本因为寒冷而甚至开始呼吸困难,只能本能地用力缩紧身体;可他却又因为突然笼来的温暖与急匆匆飞过上空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想知道温暖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恍惚中,看见的,好像是…… “啧。”魈略显烦躁地抓抓头发,打断了自己离谱的回忆梦境的行为。 而后他左右看看,想找到手机回归正事,可没想到自己在看到手机的同时,还看到了一张压在手机下的字条。 ……不会吧。 魈的心里咚咚打起鼓来。 他的心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与心跳相辅相成的则是他跟着有些不规则的呼吸。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张字条: 医生说你主要是因过度劳累和低烧才导致的昏迷,建议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经过询问你的总管而得知了你的住址,把你送了回来。另外,我也将你的情况汇报给了你的总管,但详细的请假等方面事宜,还需你本人cao作。 下面的落款是:钟离。 “啧!” 魈当即咋着舌揪紧了这张字条,而后将头捶在了被子——准确来说最直接触碰的是钟离的大衣——上。 真的是,为什么任他千躲万躲千闪万闪到最后还是摆脱不了跟他的干系,墨菲定律就非得这么惹人厌吗。明明之前的那些事,自己就根本没有真真正正地还清他人情(至今依旧只是说了句谢谢),好不容易抓到了个“就此别过”的机会,怎么现在又…… 怎么又是他! 魈捶捶脑袋,掰直身子,低头看向这件大衣。他虽然在心里有这么精彩的纠结,但明面上,他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就显得他有些冷淡。而现在他垂眸,看着这件大衣上,修长的睫毛几乎遮住了他半只眼瞳。 现在,无论他再怎么企图蒙混过关,也实在扛不住这么直白的现实。现实还真是个不好不坏的公正家伙,既会将人所想知的事情如实告诉他,又同时不忘记把“情感”也一并摆上桌。 这个人又帮了自己一次。 准确来说,这次也不仅仅是“帮”,还是“救”了。 “这样一来,不就欠得更多了吗。” 魈低着头,无声伸出了手,犹豫两秒后,才敢用轻浅的力道去触碰这件衣服的衣领。 他之所以会将那段经历归为一场恍惚的梦境错觉,是因为他那时的确看不太清,或者说,是没条件看清。人就像是坐在一间吊着一个十分老旧的灯泡的小房子里,灯一闪一暗,眼前一亮一黑,最终所导致的结果就是他根本无法确定这份温暖到底是不是错觉。 而现在则完全可以确定,不是错觉,不是梦。 那份温暖不是梦。 便是在这一霎,毫无理由地,大脑突然失控了,竟莫名其妙地闪过了他的背影和他的菱形发圈。而其他的片段亦不甘示弱,纷纷闪现,无论是咖啡店里他走来的情形、休息室里被惊醒后的第一眼、酒吧里隔着人潮的对视、咖啡店里首次面对面时与他的对话……这些,全部变成失控的狼群侵占了大脑,冲得小房子摇摇欲坠。 “……哼。” 魈皱皱眉,不愿自己再继续多想,便一用力,连着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掀开衣服,心里盘算着合适的归还时机。 却不想,在这件大衣下,还盖着一条围巾。 >> 后面看看时间——非常遗憾,魈醒来时下午四点都过了,所以别想着什么回公司了乖乖休息吧。摸摸自己的额头,的确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并且行动时身体会有些不舒服,于是,魈想了想,还是请假吧。 怎料一看手机,好家伙好几个总管的未接来电;赶紧打回去,一通,总管就在那边跪天谢地,说奶奶的终于通了。还说,其他人隔几分钟来一个隔几分钟来一个,开口就是“魈咋样了”“还没接电话吗”“打电话来了吗”,他磨嘴皮磨了一天将钟离的话反反复复重复了十几遍都实在招架不住她们。 魈这才知道,原来阿姨们一直都在担心他。 睡着时倒是没什么感觉,但醒后不久就会猛地感觉肚子真的好饿,胃里完全空了。魈先从包里翻出一颗糖补点,然后戴上口罩分别去到出租屋附近的便利店和药店里买了面包和感冒药。 必须补充的是,魈并不是因为喜欢吃糖才在包里常备糖,甚至可以说,他其实都不怎么钟情甜味。只是当胃口不好的时候他会实在吃不下多少东西,但这样的话又可能低血糖,所以他才会买些糖备着。看,包括现在,他都只是买了点面包充饥,实际上他回到出租房里后也没吃多少。 喝完药后,魈倒头又睡了一觉,才第二天他又背着自己的包回到了公司,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猫进了休息室里。与平常不同的是,他的手上多了一个纸袋子。 再说件遗憾的事儿吧,魈真的只想低调行事、低调回归、低调干活,可是阿姨们才不放过他嘞,一见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个都赶紧凑上来将他围得水泄不通,这个问他身体咋样了啊恢复好了吗,那个举胳膊掐大腿想看看他还有啥不舒服的地方吗,那个干脆伸手一拉,拽着他到凳子上坐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簇拥与问候,说真的,魈没有完全僵成一块石头都算他很努力了。也是在阿姨们的七嘴八舌中,魈才明白,原来她们多多少少都有将他突然晕倒的意外归咎在自己身上,有的说自己的风湿不碍事不用再跑来帮忙,有的则告诉他,下次若是哪里摔了痛了一定要说出来,阿姨们有药。 魈吞吞喉咙,藏在口罩下的嘴角有些发颤。 他吸口气,说“不用”“我没事”。 然后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能接着说:“跟……阿姨们完全没关系”。 但是阿姨们都只是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说,反正啊,如果以后有啥事情就直说,阿姨们会帮你的。 之后她们照常开工,一个接一个挥挥手跟魈说如果想继续待会儿就待会儿吧,但还是早点回去比较休息比较好,大家都以为他今天还不会来呢,所以班都排好了没他的份儿。而昨天那位急忙帮魈喊人来的阿姨还专门敲敲他,跟他说多亏了他的朋友们,昨天及时帮他叫了救护车还送他去医院,所以得好好谢谢他们。 她们一个个都走了之后,休息室重新回归安静。魈一人坐在凳子上,低头看着地板,忽然摘下口罩用力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鼻子。 可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便干脆捂住脸,一个人躲在休息室里沉默了好久好久。 等再抬头时,他的眼睛和鼻子都很红,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就会冒出“他哭过了”的想法的红。 魈没再犹豫下去,拿起那个纸袋子离开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