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

    

谋心



    陆知栩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直到晨光破晓,屋外传来洒扫声,他才顶着泛青的眼圈半坐起来,将一晚的杂思全数归拢。

    他原以为,崔玉是心生怜惜才看不得他哭,可瞧着昨夜那般情景,她根本是对他的眼泪厌恶至极。

    真是个诡谲多变的女子!

    回想起昨夜,在众人猜疑、探寻的目光中独自回房的情景,陆知栩不免又烦闷了起来。

    闹成这样,长公主必然会收到消息。

    任选他为户部侍郎的事还未做实,他若在此刻得罪了长公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该去哄一哄崔玉。

    陆知栩起身穿鞋,披上外衣正准备往外走,脑海中忽闪过崔玉昨夜离去时的背影。

    那藏不住的落寞,他看不透,更不知该怎么哄。

    他回到屋内,缓慢踱步。

    崔玉习惯了被人伺候,自然不会觉得昨晚那样是什么大事,或许是羞辱这两个字用得太重了,伤了她的心。

    “我究竟是哪里得罪过你,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这样羞辱我……”

    他一字一句,轻声复盘起昨夜的话。

    忽而,陆知栩惊觉止步。

    等等,崔玉该不会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吧?他所说的羞辱是指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这话落到崔玉的耳朵里,她联想到的,恐怕会是他们二人先前的亲昵之举。

    换做谁,也接受不了自己满腔柔情与爱人缠绵缱绻,反过头来却被对方指责成羞辱。

    想通了关窍,陆知栩面上的愁容却仍未褪去。

    这事他该从何解释呢?

    难道,要他主动去同崔玉说,自己其实喜欢昨夜那样吗?他怎么说得出口。

    正当他左右为难,在屋内不住徘徊时,卧房的门忽被人推了开来。

    发髻松散的崔玉披了件狐裘,被侍女们领着进到屋内,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不禁疑惑地上下打量。

    “郎君,怎么起这么早?”

    追来的青竹,救下了仍在发愣的陆知栩。

    “娘子,你昨夜就受了凉,今早出来怎么还不带汤婆子?”

    她边说着话,边满目无奈的,把烫手的汤婆子塞进了崔玉的斗篷里,顺便掖好了衣角。

    陆知栩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昨夜受凉了?”

    青竹闻言,幽幽瞪了他一眼,似在用眼神骂人,还骂得极脏。

    “昨,昨夜……”

    陆知栩想趁机挑起话头,解释清楚误会,但话真到了嘴边,他反倒打起了磕巴。

    “郎君一早在房内走动,是在锻炼身体?”

    见崔玉没接他的话茬,转而问起了别的,陆知栩思忖片刻,便知她是想揭过此事。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生硬地回了声:“嗯。”

    “郎君瞧着确实瘦弱了些,是该好好练练。”

    崔玉调笑了一句,招手唤他坐到身边,“先用早饭吧,多吃些,才有力气强健体魄。”

    侍女们提着食盒上前布菜。

    不稍一会儿,桌上就摆上了十余碟精致的小菜,和两碗飘着谷香的浓稠米粥。

    陆知栩落座,借着喝粥的动作,用余光小心打探起了崔玉的神色。

    面色红润、神清气朗,看来昨夜应当睡得很好。

    既不用他哄,也不用他解释,可见是心里真的不在意。

    不知怎么,瞧崔玉对昨夜的事揭过不提,他心里反倒隐隐有些不痛快了。

    这边的崔玉才刚尝了两口,便见他那边,莫名其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一时忍不住笑,停下动作来静静端看他。

    “郎君这是,有急事赶着出门?”

    陆知栩幽幽瞧了崔玉一眼。

    不是她叫他多吃些的吗?还嫌他瘦弱,让他强健体魄,好!好!练!练!

    崔玉哪里知道他在犯什么毛病,只当是昨夜的余气未消,便没再管他,待自己吃得差不多了,才又挑起话头。

    “吏部铨选在即,郎君可想好了要去何处?”

    正盛到第三碗的陆知栩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匙羹。

    他听出了崔玉话中的试探,可他有些不明白,长公主和她不是一伙儿的吗?她何必舍近求远,来套自己的话?

    既然其中有隐患,他便不能轻易说出实情。

    “我自是听从调遣,任选之事……”

    “郎君,”崔玉拦停了他的场面话,“还记得我昨夜同你说的吗?真心,换真心。”

    陆知栩沉默了一瞬,抬眸望去。

    崔玉那双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此时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陆知栩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利弊权衡。

    可心中那杆最重利益得失的天秤,在触及崔玉口中的真心二字时,居然开始隐隐倾斜了。

    “户部。”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户部?”崔玉稍一思索,“近日确有传闻,王侍郎远在家乡的母亲病重了。”

    她望向陆知栩,语气平淡地分析叮嘱。

    “这段时间,郎君便在家称病吧。只要王侍郎的母亲能等到铨选末尾才病故,头几名都已走马赴任,你想替换上户部的空缺,会容易许多。”

    陆知栩本以为,她开了这个头,一定还会继续追问些什么。

    却不想,崔玉竟就此打住,还隐隐有了要找借口离开的意思。

    “该换我问了。”

    就在崔玉作势要站起来时,陆知栩忽一把拽住了她的袖沿。

    崔玉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稳稳坐回去,端看着陆之栩,等着他的问题。

    “昨夜……”

    陆知栩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脑子里,明明跳出了无数个应该试探的问题,可最终脱口而出的,却仍是这两个字。

    他没忍住红透了脸,也彻底放任了自己,继续问下去。

    “昨夜,你是生气了吗?”

    崔玉显然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愣了一瞬后,她似是明白了过来,笑意缱绻,勾着自己的袖沿一点点凑近。

    “郎君啊。”

    她牵住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它紧紧攥进了掌心。

    “只要你对我足够坦诚,我便永远、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