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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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光亮之下,看着眼前与往日不同了许多的孩子,不似从前看到的那般痴呆,走路也不是疯癫蹦跳,而是步步沉稳,谈吐之间与常人无异 婷婷带着身后的两个下人一起走近了菊花丛 他算了算,眼前这个孩子今年应该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了,再见倒有几分被荡涤去张扬和幼稚,只剩温润恬静的滋味 她动作轻柔,微屈下身子,更凑近了些菊花 一阵凉风吹来扑倒了菊花的细腰,也荡起她额间的发,不同的是她的发丝虽同迎风摆动的菊花一样轻盈,却是随风舞动最后听话地又落在了她的肩头,菊花却孱弱,瞬间便谢了花瓣,脆弱地离开了花枝,不承想她惊叹一伸手便接住了花瓣 橙黄色在摊开的粉嫩的手心里衬得更为明显的凋零、残败,别样的令人惋惜 “去拿锄头”她没有回头,轻轻挥手示意身手的人去拿工具,目光却一直落在手中的花瓣上,晶莹的眼眸里好似流转着无限的柔情 下人见状转身准备去拿工具,抬头齐齐注意到了站在廊下的二爷,惊吓之余连忙行礼“二爷?” 婷婷正背对着二爷,听到二爷的名号明显愣了一下,回过身的动作明显慢了两拍 二爷没有理会下人的声响,只是一直好奇地盯着这个孩子看着 眼看着她似乎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来,投来的目光先是落在他的脚上,再慢慢上移,好一会儿才与他对视 眼神里没有了从前的涣散和迷茫,现如今眸子深暗、澄澈,甚至是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瞧着眼前这个孩子一直只是就这么看着他,二爷觉得有趣,许是身体真的痊愈了,只是还想不起他是谁?想来她也不过比衡儿大几岁罢了 “婷婷,我是你二舅,可还记得我?”他开口,语气尽量显得温柔友好 一番话好似将眼前人从梦中惊醒,她眼神顿时变得疏远和客气,不似方才那般的动容 “原是舅舅” 她如梦初醒般重复着他的话语,垂下眼帘,一下子便盖住了她眸里的神色 只是他看得真切,没有他想象中孩童的惊喜和娇嗔,倒有着年长许多岁的客套和敷衍 她不再直视他,而是弯下腰极为郑重地行了晚辈礼,铿锵有力地同二爷道不是“婷婷病了许久身子才好,方才是婷婷失了礼数了,还望舅舅莫怪” 话语诚恳谦卑,完全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 二爷愣了一下,许是眼前的孩子模样与沉稳的动作有些不符,他倒显得有些措手。刚才还显露在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难看,只得摆手尴尬地笑着,“一家人不必说这些” 这时,一旁的下人扛着铁锹,扫帚,水桶放到了一旁“小姐,东西拿来了” 众人就这么齐刷刷地看向了婷婷,等着她下一步的指示,包括二爷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了她低垂的睫毛上,光层里的灰尘随着她睫毛跟着一起微微抖动 她微微抬头,头顶的光亮便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她的目光带过二爷的身影又看向了那片菊,自顾自地荡漾在风中,毫无察觉有何不妥 “若是让祖母瞧见这里这般杂乱定是要责骂的,祖母一向也不喜这些花花草草”,她语调平静,面色沉稳,没有了方才惋惜菊花的模样,垂下手臂,方才那挽留在手心的花瓣顺着她纤细稚嫩的手轻轻滑落,便也真正地落入了土中,“你们都除干净些。” 二爷误以为她是要整理花坛,原是要除干净,看着盛开甚好的菊,他不免一阵唏嘘,只是未流露出来 纵使不忍,她说的也是无法反驳的话 这座宅邸,包括这个家,确实是母亲说了算的。 下人们得令已经开始朝着菊花进军了,只是一铲子便掀翻了菊花生长了整个冬季的痕迹 也湮灭了他所有的希望一般 大抵是不忍见到菊被铲除的模样,他默默地前行,甚至加快了脚步,没再逗留 也没有来得及朝她说句道别的话语 只是她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眼眸里藏匿着深水般,看似哀伤却又平静 晌午的阳光正好,半散落进堂内 来来往往的下人上菜上碗筷,不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实物。众人也先后落座,围坐在一起,好生热闹。 主座是虞府的老夫人虞老太,左边是虞家大当家虞江潮,他身子孱弱,时不时咳嗽着,他的填房余氏关切地照顾着他挨着坐在一旁 再往左下便是宋夫人与她的夫君宋良莠,按辈分排接下来便是大当家和余氏的两个大女儿,虞芙和虞蓉,以及她俩的夫婿,蒋健与蒋涛 虞芙和虞蓉是两姐妹,蒋健和蒋涛也是两兄弟,共同经营一家纺织布,两家人又成一家人感情甚好 两夫妻再过去身旁的位置则是空置了两个,那两个位置本是属于虞思思和他的夫婿吴梁的 虽每月的家宴虞思思几乎很少参加,总是称以及身体不适,吴梁却从未迟到过,隔壁那个位置也总是空闲在那 只是再瞧,知晓那位置是不会再有人了,今日吴梁也没有来 宋夫人眼尖地看到母亲没有留意到下人还是多摆了两个位置,连忙伸手唤着下人过来,“没点眼力的东西,多放那些椅子做什么!” 说话间,下人连忙撤掉了那两个多余的椅子 “祖母,祖母,祖母”小个子的虞衡开心地穿过端菜的人群,灵活地钻来钻去,一下子便扑进了祖母的怀里,撒娇地靠在祖母的胸口 看到自己的孩子活蹦乱跳的,站在一旁还未落座的二爷的目光也不禁一直看着他,只是眼里的慈爱片刻又悄悄掩去了 “哈哈哈”虞老太瞧见自己唯一的外孙很是欢喜,喜上眉梢的牢牢抱住他,宠溺地问着“我的乖孙,方才去哪玩了?” 虞芙和虞蓉相互看了一眼,看着虞老太如此疼爱虞衡,心中都不是味儿 她们两人的女儿同虞衡一般大小,但是家宴她们却很少带来。爱玩闹的孩子本该是众人宠着疼着,但是身为女儿身的孩子在虞家却并不得宠 “我本想同婷婷表姐方才在后院捉只了呢?婷婷表姐却说现在天还凉呢,只了还没睡够呢,要等开春后天热他才会出现的!”虞衡欢快地一直念叨着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 此时,宋婷婷也跟在身后走进堂内 “祖母,大舅”有礼地朝堂上正位欠身一礼,接着便是同其他人行小礼 “大表姐,大姐夫” “二表姐,二姐夫” 众人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从前见到过几次,知道那是个傻子孩子,今日再见倒是个有理数的人,这么一打扮长相还颇为出挑 眉目如画,菀菀一笑极具温婉贤淑 婷婷同所有人都行过礼后,最后面向了二爷,眉眼带笑,嘴角顿了一会微微扬起,轻轻地念了一声“舅舅” 声音清脆悦耳,柔嫩的声音还像个没有断奶的孩子,稚气 二爷点了点头,那样的眼神倒是有几分熟悉,不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倒更像带着几分成年人的打量 不似方才后院里见时有些淡淡的疏远,此刻的她似完全熟络地与众人一一作揖 只是,他不喜欢她的眼神 他有些刻意地装作自然地转过了头 “衡儿,别缠着祖母了,快坐好吧!” 虞衡听到二爷喊他,忙抬起头就看到站在祖母旁的父亲,瞧着父亲严肃的神色,不做其他的立刻乖巧地坐在了祖母的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婷儿,你也快坐下吧”许是婷婷好了很多,宋夫人面上不再似从前的阴霾,不甘示弱地也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听到宋夫人的叫唤,虞老太突然招手道“诶!婷婷那便跟着衡儿一起坐祖母这吧!”她指了指自己身侧右边紧挨着虞衡的位置,似没看见站在一旁准备同虞衡一起准备坐下的二爷 众人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出声 谁都知道座位该是排资论辈坐下的,二爷不仅是婷婷的长辈,更是满金银目前掌事的,婷婷这般贸然坐在二爷的位置上,不仅目无尊长,更是显得毫无教养 不过众人心里也知,虞老太对谁都和颜悦色的,唯独对二爷总是冷淡着一张脸,总是热乎不上劲来,二爷虽是三姐弟中唯一一个有了儿子的人,也是现如今满金银当家做主的人,却始终讨不了虞老太的欢心 虽不知何故,但虞老太的态度明眼人都瞧在心里,只是众人虽心知肚明,也不好撕开脸皮明说,现下着尴尬的场景,惹得众人更是不敢说一句话 “既然祖母都这么说了,婷婷你就坐那吧” 母亲这番话宋夫人显得很是高兴,热络地催促着婷婷走上前去,毫不理会自己夫君在身后拉扯着自己衣服暗示着 乖巧的虞衡已经坐在了祖母的右侧,觉察到父亲始终站着,似乎有些不对,抬起头看了看祖母,祖母仍旧慈爱地看了看他,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与常日里没有不同 婷婷也并没有拒绝,毫不畏惧地挂着笑容朝祖母走去,只是走到二爷身旁时朝他说着,“舅舅,你也坐吧” 像孩子般一起拉着他的衣角一同坐下,正好让二爷坐在了虞衡身旁,而她坐在了二爷的右侧,既没坐在二爷的位置上,又允了祖母说地坐在她的一侧 祖母依旧笑脸满满,并无异样,拿起筷子热络地示意众人用餐,众人见状这才敢跟着拾起碗筷跟着用膳,只是不禁捏了一把汗 二爷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脸上从方才开始一直并无太多的变化,最多时不时地往儿子碗里夹些够不到的菜,而虞衡许是随了父亲的性子,除了方才同祖母撒娇便也是跟着乖巧不语地吃着饭,只是孩子总是懂些什么地,不熟练地夹了一根青菜学着父亲的样子放到了祖母的碗里,黑漆漆的眼眸乖巧地看着祖母,充满着讨好人的韵味 席上除了几窸窸窣窣咀嚼、夹菜的声音,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沉默了 “三弟”虞爷突地打破沉寂,谈起了满金银的生意“你上次同我说的钦天监的事儿成了吗?” 听到此话,二爷随即放下碗筷,立刻站起身来 婷婷注意到他碗里的饭菜似乎并没有变动,似乎就一直在等着回话一般 二爷利落地从衣襟里将账本拿了出来,退后了一步递到了虞爷面前,虞爷没有动手直接接过,是余氏微微站起身接过了手,并翻开其中一起摊在了虞爷和虞老太面前 “徐公公那陆续正在打点,户部掌管永安城内河的李大人那拜帖已经送过去了” 这样的情形在众人眼里似乎习以为常,二爷低着头很认真地回复着,微微低头的样子却不像人兄弟,卑躬屈膝的,与满金银做活的伙计倒是有几分相似,“等内河通行通牒能拿到手,再一同与满香楼承老板谈长客沿路各分处供应食材的生意了” “李大人那里你安排下抽空还是亲自去谈吧。礼数也周全些,即使买卖不成敬意也要在”虞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余氏立刻倒了杯茶放在了虞爷伸过来的手里,“李公公那,你也再费心些,别到头事儿一件都没成” “是,大哥”二爷的头又低了一寸 “要是确定去满香楼的话,去请下你表舅,他也算是满香楼的东家之一,能说上些话” “是,母亲” 虞老太开口,又跟二爷叮嘱了几句,一下子便把满金银接下来的生意动向给安排了,也无需二爷多说些什么,只要准备着手去办就是了 满金银主要是在江南一带通行,总共有十二个港口,一向是正经的普通生意行当,很少正式涉猎宦官子弟的生意,这次若是尝试能够拿下内河的通关文牒,对于满金银说不定是一场大变动 此次借着钦天监下江南的名义若是能够拿到,那么他们满金银的船只通行级别同皇亲国戚的一样,日后做达官贵人的生意更是方便。对于船只的航行更加方便和畅通,不需要再绕行,既浪费物资人力,也消耗了不少时间。 而满香楼是家大酒楼,财大气粗,遍布全国有上百家的分店。传说最大的东家是宫里的人,不过具体是谁也不得知。虞家满金银起家于浙江一带,当初起满金银的名字也是因为受恩于浙江的满香楼的小东家冯庆安,而冯庆安正是虞老太的表哥,所以满金银的物资供给一直跟满香楼合作。这次的生意若是成了,两家人都受益匪浅 “坐下吃饭吧” 大爷就像是检查着什么一般,仔细地看着账目上的内容。婷婷微微抬目,其他人都是各食各的,像极了书中写的食不言,唯一不同的是只有二爷从刚开始便一直是站在一侧安静地不发一语 她再侧目看去,就连虞衡也是安静地吃着饭,未有注意到他父亲的不妥 “坐下吃饭吧”直到大爷似乎查阅到最后一页,他似乎才装作看到一直矗立在原地的二爷,轻描淡写地让他坐下了 于是,这顿饭就在如往常一样的死寂中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