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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裂的实习生活

    

割裂的实习生活



    [06:20]   我是个不太会忍耐的人,比如周二的早晨破戒打开了昨天藏在橱柜里的草莓酱。

    ‘不吃会坏掉的,再说上班好累,犒劳下自己不过分吧’贪心地取了一勺抹在吐司上,足りない(不够),那就再来一勺。

    拉开窗帘张望了下天气如何,跟昨天一样非常晴朗,一束阳光直射在餐桌上的果酱瓶身,“那么,我出门啦。”

    ‘话说,昨天的牛奶糖是什么味道来着?’我裹紧了白色钩花羊毛开衫,想起昨天阿卡曼教授给我的牛奶糖,没想到教授也会摄取糖分。‘笨蛋,又不是神仙,吃喝拉撒都要的吧’我低头翻了翻muji帆布包,果然牛奶糖还在里面。

    “伯爵紅茶...”可以理解成为奶茶口味吗,我撕开包装一股脑丢进嘴里“唔...不太甜,甚至有些涩涩的苦味。”我赶紧掏出纸巾吐了出来。几分钟后,一丝红茶的香醇在口中蔓延,慢慢地带着牛奶和焦糖的甜味,我有些后悔吐掉了没怎么融化的牛奶糖。

    看来还是学不会静下心来等待啊...

    ...      ...

    [12:08]难得今天没有安排手术,阿卡曼教授不在医院,听说去跨院会诊了。办公室的气氛异常活跃,三笠前辈还带来了男朋友亲手做的巧克力麻薯。午休的时候,大家都热烈地讨论着春假去哪里赏樱,推荐了些甜品店的春季限定商品。

    “知樱,再过半个月医院会安排轮流休假,你打算去哪里呀?”三笠前辈递给我了一杯刚冲好的黑咖啡。

    “ありがとう(谢谢)”

    我双手接过咖啡,习惯性地加了四块方糖和两勺炼乳,“三天假期回中国的话时间太赶了,还没想好。”

    “我要和艾伦去京都赏樱,知樱要不要一起?”

    “不去不去不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怎么可能夹在情侣中间旅行呢。

    “哎——不去哪里?”

    我的耳后感觉到一股热气,听起来像是佐耶主任的声音。

    “你们在说春假的事吗?今年特地给大家争取了三天的假期哦!”果然是她,佐耶前辈推了推不存在的镜框,“啊,忘了今天戴的是隐形眼镜。”

    “主任,咖啡”三笠前辈递了一杯摩卡给佐耶主任。佐耶主任很少见得戴上了隐形眼镜,第一次清晰得欣赏主任深邃的大眼睛,棕色的睫毛自然地翘起。

    ‘用的什么眼霜呢,竟然没有眼袋和黑眼圈’

    “知樱,你知道吗?在樱花盛开的时候,日本人最喜欢做什么?”主任神秘地靠近我。

    我认真回想了去年三月的时候日本人在做什么,发现我到日本来也只有半年的时间。去年三月我还在中国大学念医科研究生。

    “最喜欢打喷嚏!”阿明前辈兴冲冲地挤在我和主任之间,“鼻炎患者也随之增多了啊,真是头疼。”

    “阿明禁止插入女生话题。赶紧给病人换药,惠美小姐亲自点名‘我要阿尔敏换呢,拜托了’”主任学着惠美小姐的语气,支走了阿尔敏前辈。

    “那么公布答案了哦!”主任双手扶在我肩上。能闻到若隐若现的檀木香。

    “等一下,知樱,你还是别听主任胡扯了。”三笠前辈似乎知道主任要说什么。

    “最喜欢去居酒屋吃烤鸡串和烤牛舌了!”主任伸出手等待着我的击掌。

    我好像明白主任的意思了,是在邀请我去居酒屋吗?

    “当然了!还要配烧酒和小菜!”于是,我愉快地和主任拍了拍掌,约好半月后的假期饭局。

    [17:30]理应来说,今天是三笠前辈的夜班,留守病房。毕竟男朋友好不容易来东京,就和我对换了轮次。

    “知樱,明天见,改天和大家一起去赏樱。”阿尔敏前辈熟练敲完最后一页病程后,起身解开白大褂,“知樱努力的同时也要学会放松哦。”

    “谢谢前辈邀请,路上小心”看着办公室除了我之外的人走后,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虽说已经在心内科实习快半年时间,不过遇见突发情况的我,仍然非常慌乱。因此,每次夜间独守病房的时候心里会异常忐忑。我不停地翻看教科书,查阅紧急情况的应对指南。

    今天的病房状况还算平稳,惠美小姐已于昨日行射频消融术,心律恢复正常。好像胃口也好了很多,今天看到她吃了一些橘子。千目婆婆起搏器预计明天植入,今晚心率比较慢,如果心率<50次/分,监护仪会报警,所以无大碍。剩下的都是高血压、高血脂等慢性疾病的患者,睡之前复测一次血压就行了。

    随手点开了惠美小姐今天复查的心电图,“哎?怎么还是偶发了一次房颤?”

    仔细对比了术前房颤发作时的心电图,本次发作的图形几乎和上次一模一样。回想今天查房的时候,惠美小姐没有谈到哪里不舒服,估计手术并没有根治她的房颤心律,明天得跟阿卡曼教授汇报。

    走到惠美小姐的床边,发现她正在安静地看书。

    “惠美酱,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有感觉心里乱跳吗?”

    惠美缓缓合上书,“是知樱医生呀,今天我感觉很好哦,谢谢您的关心。”

    我拿着听诊器在惠美小姐的心前区仔细听了一分钟左右,没有异常的心律。

    惠美小姐轻轻地凑到我耳边,音调压得很低“知樱酱,我好像喜欢上阿尔敏医生了。”

    “哎?”

    她坚定地看着我,“阿尔敏医生有女朋友吗?”

    “阿尔敏医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

    惠美小姐连问了几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我对阿尔敏前辈的印象仅限于他是外国人。

    “惠美小姐,你为什么喜欢阿尔敏医生的呢?”

    “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惠美小姐歪着头,看向天花板,床头的暖色夜灯照在她的栗色头发上,像一只安静的小鹿。

    “今天阿尔敏医生给我换药的时候,感觉心脏跳得很快,有些喘不过气,或许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惠美小姐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看到阿尔敏医生的第一眼后就觉得他很特别。”

    惠美小姐所说的心跳加速,气促的症状发生在阿尔敏前辈换药时间,也就是中午。今天复查心电图的房颤发作时间显示也是中午。

    “惠美小姐,明天我们复查一次血电解质好不好?今天晚上我们打一个留置针吧”〈注:血电解质--主要检查血液中的钾离子、钠离子、钙离子等电解质情况,对于心律失常患者尤为重要,高钾血症或低钾血症都可引起患者猝死〉

    “可以的,谢谢知樱酱。”

    [00:12]差不多可以睡觉了,和护士台的值班护士道晚安后,我看了一眼惠美小姐,见到她熟睡的样子我便放心了。

    走向休息室准备洗漱。路过阿卡曼教授办公室时,看到了门缝里微弱的灯光,估计是刚回医院,房门上“外出”的LED还未来得及调整为“休憩”。

    ‘教授不回家吗?每天会睡觉吗?睡多久呀?’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不喝咖啡的吗,看起来头发很茂密的样子,竟然没有秃顶!’

    眼皮变得重重地,思维也松散下来。

    ‘...说起头发,教授也没有多年长吧,看着比我大五岁的样子...’

    我使劲摇了摇头,越是冷淡的人,越让我好奇。

    ‘毕竟吃牛奶糖的教授并不常见。不对,应该是这么年轻的教授并不常见吧...好困...’

    ...   ...

    ...   ...

    “咚咚咚!”

    “知樱!!”

    “知樱!!!”

    听到护士大声呼喊,我立刻惊坐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地翻找枕头边的眼镜,抓着白大衣开了门。

    还没等我开口,护士立即转头奔跑到1床--惠美的房间,“惠美突发意识丧失,是隔壁床的大叔跑到护士台求救的!”

    我一边奔跑,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03:58]。准备拨给今天值班的总住院医师。〈注:总住院医师--一年365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住院部的一线医师,管理本科室所有的病人,尤其是夜间突发事件。〉

    “我们...已经通知了,总住院老师他半小时前....去呼吸内科抢救患者了...”旁边的护士喘着大气和我一同冲刺到惠美小姐床旁。

    “阿卡曼教授在不在医院?立刻去他办公室。”我招呼着其他人去查看阿卡曼教授是否还在办公室。

    ‘天哪,今晚科室只有我一位医生吗’

    白炽灯照亮了整个房间,惠美弓着背,头下垂,惨白的脸仿佛在告诉我,她快死了。

    此时一位年长的护士老师迅速摆正惠美的身体,开始按压胸口。另一位护士则抱来了床旁心电监护仪,扒光了惠美小姐的病号服,敏捷地连上监护仪后,转身接过递来的抢救药品。

    “立刻注射肾上腺素”我接替着按压惠美小姐的胸口。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呼吸征象,她的身体冰凉,像羽毛一样柔软,因为太瘦肋骨根根分明,“生命体征?”

    “血压58/30mmHg,没有呼吸,没有自主心率。”站在我身后的年长护士准备接替我按压心脏,“知樱,她需要气管插管。”

    “...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天哪气管插管!我只在模型上练习过,因为气管插管是一项非常危险且难度较高的cao作,突发情况下几乎是教授或者前辈亲自做,我完全没有实战经验。

    “除颤仪准备好”额头上的汗珠滴了下来,紧张得想吐“我立刻给惠美插管。”

    “插好后立刻推入CCU(心内科重症监护室)”我补充道。

    “血压66/41mmHg,没有呼吸,没有自主心率”接替按压的护士再次汇报了生命体征。

    我接过护士递给我的插管装置,一边迅速安装一边深呼吸,‘大丈夫(没关系),我一定可以的,惠美你这家伙给我坚持住。’

    我双手颤动着伸向惠美白皙的颈部,准备摆好体位。

    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惠美小姐身体的冰冷,平素里看起来像一只小鹿的惠美小姐,总是笑眯眯地跟我分享书里美好的小故事,又或者跟我抱怨佐耶主任神经大条。

    惠美小姐,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似乎是想到了惠美小姐平日对我的温柔,我异常地冷静了下来,并且顺利完成了气管插管。

    “简易呼吸机...”装上了呼吸机后,我看了看监护仪,心室颤动,有希望!“立马除颤!”

    “血压78/56mmHg,呼吸机辅助呼吸,室颤心率!”另一位护士已经将除颤仪充好了电,递给我后开始解锁病床下的滚轮,准备推入监护室。

    此时我精神高度集中,已经感觉不到冷热,但我能看到自己的汗珠滴到惠美的睫毛上,“充电完成,请各位避让”

    “放电!”

    惠美的身体在除颤仪下猛地弹起。

    “呼吸机辅助呼吸,心率开始恢复!”

    我看到惠美的睫毛有微弱的闪动。“惠美!听到就眨眨眼!”

    “白痴别喊了!”一双纤细苍白的手死死捏紧我汗津津的手腕,“笨蛋,一起推到监护室去,你要在这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

    是阿卡曼教授!

    看到教授的瞬间我便安心了许多。

    随后,我和教授一起将惠美推进了CCU。

    ...      ...

    [04:48]我虚弱地抱住双膝,蹲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浸湿的白大衣带来的冰凉触感让我微微发抖。

    ‘她死了吗?’我死死地盯着黑屏的电脑,不断地问自己,‘她死了吗?’

    阿卡曼教授坐到我身旁,伸手递给我一颗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牛奶糖,“吃吧。”

    我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教授的眼睛,发现他的头发稍稍有些湿。他随意扯了扯散开的衬衫衣领,然后认真地看着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从你抢救的开始我一直在你对面”

    “教授...”我眼眶逐渐湿润起来,重新降头低下去。

    ‘不能哭,惠美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要勇敢些。’

    “不管做什么事,带着信念会让你迅速成长。”教授向我靠近了些,“しかし(但是)”

    听着教授低沉的声音,我微微发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しかし,信念不是执念。”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以后你会明白的。”

    “可我不想惠美小姐就这样...”惠美小姐抢救的画面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监护室医生和惠美小姐自己吧。”

    “我这样算是执念吗,教授。”

    “...   ...”教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起身后恢复了冷冷的语气“把自己整理好,总结下惠美   安腾的病程,待会交班后着重讨论。”

    之后的一周,我每天下班都会去CCU探望惠美小姐。白天跟着阿卡曼教授做手术,听着“阿卡曼教条”查房,偶尔会赌气地在阿卡曼教授背后打量他的身高。

    经常会有前辈问及惠美小姐的情况,她的精神恢复了些,已经可以自主呼吸,能自己坐起来缓慢地吃流质食物。周五下班后,我陪着惠美小姐做呼吸训练。

    “啊,阿卡曼医生。”

    ‘哎?!’我挺直了背,不太敢回头。

    阿卡曼教授来到我对面,温柔地看着惠美小姐,“看见您精神真是太好了。”

    ‘他竟然会说敬语!’

    “阿卡曼医生,下午好,谢谢您来看我。”惠美小姐拉了拉我的手,“知樱医生每天傍晚都会陪着我做康复训练。”

    教授温柔的目光从惠美的眼睛延续到我的额头时,立马严厉起来。

    “阿卡曼医生,知樱酱现在是心内科病房   最高の人気医師!您要多多带着她学习提升呀!”

    “嘿嘿嘿...”我非常僵硬地对教授挤出一个微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所有的患者都非常喜欢知樱酱!阿卡曼先生,不要对她那么凶哦!”

    ‘天哪完了,今天又要被训了’

    “用我的方式管教她的话,或许确实有那么一点凶。”教授冷冷地看着我,“不过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不要吧教授,您平时还不够魔鬼吗!’

    “是...是...我会好好学习的,惠美小姐好好休息吧!”我连忙起身,帮她盖好被子,生怕惠美小姐再多说一句。

    ...   ...

    [18:30]莎夏前辈抬手瞄了眼时间,脱下白大褂开始整理外套。

    “小知樱,我先走啦!今天有联谊会。”莎夏前辈从办公桌下摸出一双闪闪的高跟鞋,涂好口红,补了睫毛。

    “人到了年纪,就想谈恋爱。”她梳了高马尾。

    “前辈我觉得您披着头发更好看。”

    莎夏前辈歪着身子凑到穿衣镜前看了看,果断放下马尾。

    “周末愉快,我走啦。”

    前辈刚走后不久,一个阴森森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小鬼,接着”阿卡曼教授甩给我一颗牛奶糖,“快下班。”

    “谢谢教授!”我也脱了白大衣,提着包包准备下班。

    ...   ...

    我和教授一同走出医院大门,有些微妙的感觉。或许是医院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红茶香。

    “下班后,不用叫我‘教授’”

    阿卡曼教授今天没有戴金丝眼镜,高挺的鼻梁显得眼睛非常深邃。巴掌大的脸立体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蓝色的眼睛,海のように(像大海一样)’

    第一次看到他的便服,或许是春天的缘故,教授充满了少年的气息,淡蓝色的衬衫配上浅灰色的毛衣,手腕上戴着卡其色木质感手表。

    ‘为什么皮肤那么白’我偷偷看着教授的后颈,黑色的碎发软软搭在耳后。

    “知道了,教授。”

    “...”他转过身停来一脸阴沉,“你有没有在听我刚才的话。”

    “啊...啊?”我慌张得盯着他。

    “算了,你住哪里,我送你。”

    “哎??那个...在...在...”我住在哪里来着!?不是,教授要送我?

    “下班后我就不是教授了。”

    阿卡曼教授看着我笨拙的样子,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张。

    “咕...”本来就非常窘态的我,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得很大声。

    ‘呜呜,这是不是可以宣布社会性死亡。’

    “看来是饿得不太会讲话了,走吧,我请你吃饭。”阿卡曼教授在夕阳下轻轻笑着,“我已经被你的粉丝患者们拜托要对你平和点。”

    “教授,谢谢您。”我摸了摸自己绯红的脸。

    “我不是说过,不要叫我教授。”

    “那...阿卡曼...先生?”我的日语水平实在是想不出适合的称呼。

    “只要不是教授都行。”

    “是!教...哎不对,阿卡曼先生!”

    或许是对阿卡曼先生的崇拜,或许是尊敬,或许是仰慕。我从来都没有因为阿卡曼先生的责骂讨厌过他。我望着橘红色云朵下的他,和医院时的教授完全不一样,我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呢?阿卡曼先生此刻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吗?

    “阿卡曼先生,您打算带我吃什么呀?”第一次,因为阿卡曼先生发自内心地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