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身世

    乾化元年的冬天，冷得刺骨。

    平阳城外的破庙里，每日总有一两个乞丐被衙役抬走。没人关心这些死去的乞丐被抬去了哪里，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只贪婪地盯着他们身上那几片破布，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当然，在衙役面前，没人敢轻举妄动。

    “他娘的，这鬼天气，连鬼都要冻死了！”几个衙役拖着步子，神情冷漠地将尸体扔进乱葬岗。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冻得他们直跺脚搓手，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咱们这日子已经算好过了，至少吃穿不愁。新上任的大人看着是个好相处的，活干得好，说不定还能多给咱们打点赏。”其中一个衙役试图缓和气氛，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话是没错，可也得咱们有命花才行。”另一个衙役冷冷地接了一句，声音里透着无奈。

    众人一时沉默。平阳地处偏僻，邻近边关，常年受战乱侵扰。这几年天灾不断，年年干旱，庄稼收成少得可怜。老百姓没了活路，便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营生。起初官府懒得管，后来发现事态严重了，才上书朝廷。可那时几位皇子正忙着争夺皇位，皇帝老子也顾不上这偏远之地。直到新皇登基，才派遣了一位太守来治理。可这位太守究竟有多大能耐，谁也说不准。不管他多能耐，打头阵的终究是他们这些小啰啰。赏赐再多，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还是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吧。”一个衙役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众人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想尽快逃离这阴森森的乱葬岗。寒风依旧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也似在低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苦难与绝望。

    路过破庙时，有个衙役忽然想起夫人的叮嘱，便用银锞子买下了包子铺里所有的包子，吩咐老板分给破庙里的乞丐。老板点头哈腰地应下，手脚麻利地将包子装好，送到破庙门口。

    破庙里的乞丐们闻到包子的香气，一下子活了过来，纷纷涌到路边，闹哄哄地磕了几个头，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着谢。他们争先恐后地接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仿佛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顿饱饭。

    有个看上去十分瘦弱的小男孩排在最后，哆哆嗦嗦地接过包子。他的双手冻得僵硬，几乎握不住那热腾腾的包子，但包子的温度却让他冰冷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老板见他可怜，又正巧还剩了一个包子，便偷偷往他怀里多塞了一个。小男孩千恩万谢，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热乎乎的香气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吃完手里的包子后，小男孩偷偷挪回破庙，熟练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那个包子，正准备咬第二口，突然，一只干枯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包子。

    “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偷东西！”那男乞丐显然早就打上了小男孩包子的主意，嘴里骂骂咧咧，还诬赖是小男孩偷了他的包子。

    小男孩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想要动手抢回包子，可年纪太小，身子又瘦弱，根本不是那乞丐的对手。那乞丐一把将他推搡到破庙外的地上，小男孩从门槛上咕噜噜滚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勉强停住。

    寒风从骨头缝里刮过，疼痛也像被这阵冷风冻住了。除了刺骨的冷，小男孩身上再没了别的知觉。

    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见到了严厉的父亲和和蔼的母亲。他们在笑，温和地看着他，可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仿佛那笑容背后藏着什么他无法承受的东西。他挣扎着想要逃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终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一个小女孩正用她那干净澄澈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他。她是谁？小男孩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会在这里。

    “你醒了？诺，给你吃！”小女孩见他醒来，笑眯眯地递来一块桂花糕。小男孩闻到那香甜的味道，馋得直流口水，想伸手接过，却又担心自己的手太脏，弄脏了这漂亮的桂花糕。他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它们竟然不像之前那样脏兮兮的，而是和小女孩的手一样白白净净。小男孩欣喜若狂，这才接过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孩子真可怜。”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小男孩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那是一个听上去有些年纪的女人，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

    “嬷嬷，咱们留下他好不好？”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那被称为“嬷嬷”的女人身边，拉着她的袖子，仰着小脸恳求道。

    “大小姐，这不合规矩。这孩子可怜是可怜，但来历不明，无法签身契。若是入了府，万一有什么麻烦……”嬷嬷的语气有些犹豫，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去同娘说，娘一定会同意的！”小女孩撅起嘴，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再说，咱们来平阳之前，奶奶不也看王妈可怜，一定要把她留下给我当奶娘吗？奶奶说她没有孩子，老了没有依靠，就让这个哥哥给她做儿子。嬷嬷，你觉得怎么样？”

    嬷嬷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好好，大小姐心善。有个儿子给王妈养老，她也会高兴的。”

    小男孩听着她们的对话，嘴里还塞着桂花糕。他偷偷看了一眼小女孩，发现她正冲他甜甜地笑着，犹如阳光洒进了这间屋子，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